“大神放心,我们定当安分守己。”
“嗯,吾去了——”余音仍在原地回响,赤狐却已不在。
米硕吁了一口气,站起身子,突然发觉满身疲惫消散,体内灵力充沛精纯,朝远方遥望一眼,走到舍舟身旁,“下山吧。”
舍舟抬起头,脸上无波无澜,目光平静冷漠,“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说完摇身一变,成了头裹素巾的中年妇人,扛起魏值,拎着道士的衣领在地上拖行,再没施舍米硕一眼,毫不留恋地朝山下走去。
他们青梅竹马,风雨与共,米硕自然看懂了她不曾说出口的话,若非你来搅闹,魏值怎会惹上道士,若非为了拿你,他又怎会将她骗到山上,以致为了救她而死?
这一切因你而起!
米硕苦笑一声,纵然他千万个冤枉,可她看不见不是么?
化作人形,打横抱起知安,御风飞至山下,见有人来,徒步走到城内,到客舍时,已过了晌午。
伙计正收拾客人留下的残羹,无意间看到二人入内,甚为惊讶,“客官不是走了吗?”
米硕诧异道,“谁同你说我们走了?”
“二位的随侍啊,早上结了账急匆匆走了。”
家丁走了?难道狄少阳有信传来?又问,“他们可曾留话?”
“没有,不过小的听他们交谈,说是小姐留信出走,要速回京城禀报。”伙计说着看了看米硕怀中昏睡的知安,猜疑道,这姑娘身上怎么这么多血?难不成是这人拐走了?
米硕不理会他审视的目光,“还是那两间房,稍后来房中取定银。”,然后抱着知安径自上了楼。
夕阳西下,知安揉了揉眼角从床上爬起来,打眼一看,就知是原先住的屋子,掀开被褥,破了洞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可肚子上除了干巴巴的血痕有些吓人,翻卷的伤口已光嫩如初,没有丝毫痛感,怔怔地望着肚皮出神,难道是米硕施法救了她?
正想着,米硕一手倒背走了进来,看见她,露齿一笑,“醒了?”
知安顿时汗毛倒竖,米硕从未对她如此和蔼亲切,就算是笑,也总阴森森的,弯起的眉眼中会泛着诡谲的光,“你······想干什么?”屁股往床跟挪了挪,双手交叠护住胸前。
米硕立马黑了脸,从桌下拉出凳子,慢悠悠坐下后,斜睨着知安道,“不知好歹。”
知安舒坦地笑了笑,赤足下地跑到米硕身旁坐着,“反常必为妖,这才是你嘛。”说完咳了一声,朝四周乱瞟了一阵,又耸了耸眉头,搓着大腿难为情地说道,“额······谢了。”
米硕搁下茶杯,问,“谢什么?”
知安也不解释,只当他明知故问,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你救我一次,伤我一次,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米硕忍不住笑了笑,看她那别扭的样子,这丫头,挺有趣,“怕我挟恩图报?”
谁知知安器宇轩昂地一拍桌子,“你当我是什么人?坦坦荡荡的人!”说完软下身子,“况且我身无分文,拿什么报,无可报,你自认倒霉吧。”
米硕笑而不语,小丫头,我欠你两条命,你知道了会不会洋洋得意,鼻孔朝天?算了,还是不说了,这么丢脸的事。
“狄甲狄乙走了。”
“当真?太好了!这下我就能和菱······咦?菱角姑姑。”知安突然起身,一拍脑门,“哎呀,菱角姑姑还在林子里呢!”
“哎——”米硕忙拉住一身血衣往外冲的她,“衣服。”
“额”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衣服,到屏风后换下血衣。
之前逃走时,方便起见只拿了一兜银子和公验,衣服首饰等琐碎东西原封不动留在了客舍内。
“走了”匆匆忙忙说了句,抬脚就走,走了没两步,又被米硕揪着后领拎了回来,气得知安直翻白眼,“有话直说,能不能别跟拎小鸡仔似的拎我。”
“走的比飞的快?”
“大庭广众,你在天上飞,不怕人把你当鸟射下来?”
米硕气结,同她斗嘴是嫌命长,朝窗外呶了呶嘴,“天色昏沉,肉眼凡胎,看不清。”
“成,”知安转身踩上凳子,米硕还没反应过来时,灵活地跃上他的背肩,一手扣住他的长颈,指着窗口,“走吧。”
被知安猛地一勒,憋住了气门,呛得米硕连咳几声,气道,“你八成是猴精。”足尖一点,从窗口飞出。
伏在米硕的背上,离得近了,才发觉他是鲜活的,温热的,只是瘦得可怜,“喂,你为何突然对我好了?”
米硕甩甩头发,笑道,“怕某跑了,无处要债。”
知安拍拍他的后脑勺,很是乖巧地说道,“你放心吧,我不跑也不会还的。”
“不怕我吃了你?”
“哼,不怕”知安仰着小脸,一副反正我欠你二两银子,你杀了我就没得要的无赖样。
米硕垂首,脸隐没在阴影中笑了。
知安张开手臂,夜风习习,驱散了白日的暑热,送来无尽的清凉与满足感,仰望星空,月色暗淡,群星闪烁,薄云缓缓飘动,这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若不是怕被人发现,她真想大喊一声,“令奶奶,我活得很好。”
米硕听到她嘤嘤低语,问,“令奶奶是谁?”
下巴搁在米硕的肩头,懒懒道,“是我家乡很好很好的一位奶奶。”
“胸无点墨,除了‘好’字,你不会说别的?”
“好就是好,真心实意的夸赞何必添缀许多华彩,文过饰非。”知安嘟囔着,边俯瞰祟武城的夜景,灯火通明,华光笼罩,美得不真实。
“如此说来,得你一个‘好’字很难?”
“不难不难,碧水村的爷爷奶奶伯伯婶婶都很好,大哥也很好······”顿了一下,低声道,“若我是人,母亲也会很好的。”
我是人,就是她名副其实的亲生女儿,想必她会待我很好,谁让我是妖呢。
米硕微微偏头看她,一脸落寞。狄氏的持冷相待,他见识过,生人许不打紧,但自以为身为女儿的她怕是不少感伤,回过头故作轻快地说道,“不知在下可能得丫头一个‘好’字?”
知安拖着长音,沉吟道,“此事有待商榷,延后再议。”双手扬起,猛地一拍,“快飞!”
米硕正苦思如何让她开怀,瞬间觉得多此一举。
一刻钟后,飞到了知安所说的山脚下,脚刚沾地,知安便啪嗒啪嗒跑过去,认出了大树后,两手并用连挖带刨地翻出了荷包,掸去泥土,连声唤道,“菱角姑姑······菱角姑姑······”
菱角缓缓化出虚弱的白影,看到知安的那一刻,如释重负,“我以为你就此抛下我了。”
“实是我的过错,你先养魂凝魄,咱们回了客舍再细说。”小心翼翼地把荷包塞进怀里,安心地拍了拍,自言自语道,“还好没事。踏实了。”
若被常人遇到,会以为知安是个神志不清的疯丫头,大晚上竟与黑黢黢的土地交谈,还聊得津津有味。
米硕默然旁观,心中生寒,菱角——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不怀好意,知安这丫头与贴身相伴,毫无顾忌,让人都懒得说她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