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聚过来，围着米硕，点头哈腰地谄笑道，“公子别生气，我家小姐年纪尚幼，爱使些小性子，但绝无恶意，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狄甲道，“正是正是，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米硕端坐着，不置一词，眉宇间一派平静淡然，全看不出是喜是怒，好似已神游天外，只留了一具驱壳在此僵坐。
狄乙道，“我家小姐是极心善的，就是有些活泼······”
狄甲道，“米公子一看便知是个胸怀宽广之人······”
家丁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米硕丁点反应，面面相觑时，知安又蹬蹬蹬跑下了楼，仍是怒气冲冲，看到米硕哼了一声，绕过桌椅往外走。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狄甲刚问出口，便被猛然回身的知安指着鼻尖，威胁道，“谁都不许跟着我！”
“少爷交待······”狄甲没说完，又被人拦住，是狄乙，恭送知安跑开后，扭头说道，“小姐正在气头上，就别火上浇油了，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等见了生人害怕了，自然而然也就自己回来了。”
“那哪成，万一遇上居心不良之人，咱俩的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狄乙犹疑道，“要不我上前悄悄跟着？”
“嗯嗯，如此最好，你快去，跑没影儿了。”
米硕仍泰然安坐，对家丁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对知安的冒然出走置之不理，凝神窥听东南角落里两名男子话头时不时飞出老远的交谈。
“你说的可是真的？”
“骗你不成，隔壁卖柴为生的路老三凌晨就往城南山上去了，他亲眼所见，还听见那妖怪的惨叫了，甭提多吓人了，路老三碰见我的时候，脸上跟涂了白面儿似的，说话直哆嗦。”
“那他咋能活着回来？”
“跑得快呗，可不得跟脚底下踩个风火轮似的。”
“路老三是个跛子！你当我不认得？前两年上山摔断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那老婆子还给他说过媳妇儿呢。”
“你可别唬我了，他屋里没人，哪来的媳妇。”
“没成啊，人嫌他不会过日子，一拍两散了。”
“那他俩可有······”
米硕这边气得不轻，东拉西扯又没边儿了，踢开凳子，来到两人酒桌前，颔首道，“方才偶闻两位谈及龟壳山上妖怪出没，甚是好奇，忍不住前来一问，失礼之处二位莫怪。”
其中面相趋于年长的男子见他谦逊知理，举止文雅，不由得心生好感，便拱手请他入座，“足下哪里人？”
“在下一乡野匹夫，以游览万国风光为乐，无来处无去处。”
“足下高志实令吾等汗颜，我二人是临街卖货的商贩，难望足下项背。”一番客套后，又问，“鬼怪乃不祥之物，我二人避之不及，足下为何有此兴致？”
“二位有所不知，我受朋友之托护送其妹，正巧路经龟壳山，故而留意二位所言，并非有意窥听，还请见谅。”
“路经龟壳山？还是绕道吧，”年纪稍轻的男子说道，“路老三与我比邻而居，他为人木讷憨厚，断不会凭空捏造，应当确有其事，作不得谎。保命为上，我还是劝公子宁绕百里莫行险路啊。”
“阁下高见，只是我与朋友约定月底即达，若是绕行，怕要逾期多日，尤恐其担心，不妨先上山探明虚实再定不迟。”
“你要上山？”二人大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看足下一身书卷气，只身上山是不要命了？”
“不知二位可否将那位路先生所述细细讲来？”
年轻男子道，“这好说。”望向窗外，回忆起今晨撞见路老三时的情形。
他是贫户出身，用去世老爹留下的几两银钱在街边支了个摊点，专为起早摸黑的引车卖浆之流所设，四更点火做饭，五更布置摊位。
当时天蒙蒙亮，他刚点起炉子，一人从黑夜中踉跄走来，跑了几步像是支撑不住，靠在墙边大口喘气。
他定睛一看，这不是隔壁的路老三吗，放下火石跑到跟前，压低身子问，“今儿咋这么早就下山啦？”看了看他背后，背柴的担子都没了，“这是咋了？遇上劫匪了？”
路老三脸色煞白，嘴皮泛黑，吞咽了一口唾沫，哆嗦着说，“妖······妖怪······”
“妖怪？你可别胡说了，这世上哪来的妖怪？你别是在山上睡着了做噩梦了吧？”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路老三，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眼神飘忽涣散，长满茧子的大手抬起来时就像得了疯病的老人，“你······真的见到妖怪了？”他说这话时，心头突突乱跳，不觉也跟着路老三慌张起来，“那妖怪长啥样？你亲眼见着啦？”
“嗯嗯，”路老三顿顿地点了点头，极是用力，好似一不小心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滚下来，“见着了，是个虎精，还长了老长的头发，叫起来······叫起来就像······就像被剥皮的野猫，听得我魂飞胆丧，扭头就跑，担子也丢在了山上。”几句话说得路老三一头冷汗，听得男子心里直发虚，哪还想起多问，就怕妖怪进城作恶，当下收起了摊子，锅碗瓢盆搬回了家，正巧大哥叫他来吃酒，二人便到酒馆叙谈起了此事。
一席话八CD不是米硕所关心的，他仍耐心听着，一字一句不肯漏下，待男子讲完，转过头看他，眉头拧作一团，鼻翼翕动，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公子吓着了？我就说还是绕路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那是莽夫，既能避过何必傻乎乎去送命。”
“谢过二位盛情，这顿饭我请了。”米硕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不等二人推辞，起身就走。
“这是吓着了？”
“嗯，谁人听见妖怪不害怕。”
狄甲蹲在门口，回头看米硕跟食客聊得起兴，捡了枚石子扔着玩，石子被丢到半空中，他屏气凝神猜测落点，手刚伸出去，脸前吹过一阵冷香，紧接着就看到米硕一尘不染的袍尾消失在了街头，石子啪嗒摔在地上，惊得他一个蹿跳跳了起来，“米公子去哪儿？”
正犹豫要不要去追，狄乙气喘吁吁跑了回来，两人同时开口。
“小姐丢了”
“公子走了”
又被同时吓得不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