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退回，边打量米硕，边说，“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原道《山海经》只是志怪话本，今日一见公子本相，虎纹长发，才知古人诚不欺我。”
“嗯，博闻广识。”
“硕即为大，米大则类，犬青，青嫩为苗，犬苗为猫，公子名姓字字珠玑，饱含深意。”
“有点小聪明。”
知安不置可否，跳下凳子绕到米硕背后，看到一个巨大的符印深刻入骨，牢牢压制了米硕功力，“你受伤了？难怪祸害百姓。”
“想去告密？”米硕云淡风轻道。
知安忽然靠近，拍拍他的肩头，“明明害怕，何必装作若无其事。本相都炸毛了，是遮掩不住的。”
米硕反手一甩，知安便被扫到了床脚，“就算受了伤，取你性命也易如反掌。”
知安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土，扭头说道，“放心吧，我没事。”
“你在同谁说话？”
知安不予理会，捡起掉落在地的荷包，郑重其事地放回怀中。
“方才你大哥在场，阳气充足，他离去之后，我便察觉这间屋子阴气浓郁······怕是还有什么脏东西吧。”
“你才脏东西呢，出言不逊！”
“那东西在哪儿？”米硕不动声色地扫视屋内，一举一动尽在别人眼中，他却不知那人身在何处，这令他不安。
“你们两不相识，各不相干，你不必视她为敌。”知安揉着肩胛骨，白了他一眼。
“当真低估了你。你到底是什么妖？”
“如你这般残忍无道，我才不耻与你为伍。我是人，堂堂正正的人！”
“青天白日的，张口瞎话，这便是你的羞耻？”米硕冷嗤道，“你不是妖，如何能看出我的本相？你若是人，又怎能神通阴司？”
“道士开天眼，和尚渡成佛，天下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凭甚我就是妖怪？”知安说话时有些心虚，但仍不肯认输，这话既是辩驳米硕，也是劝慰自己。
“释道之流，要么下凡渡劫，要么功德累累，方能修成正道，你觉得你一介不足十数的小丫头占了哪个？前世神仙？我只看到了你体内闪烁的妖灵。”
“既然你信誓旦旦说我是妖，怎么看不出我是什么妖？”
“你占据人身，脱离妖体，修为又不到家，肉身无法任意变化······自欺欺人，懒得再与你解释。”
知安哼了声，踩上踏板坐到床上，神色寂寂，心中五味杂陈。
女鬼说她是妖，一面之缘的黑影说她是妖，眼下有个正经的妖怪也说她是妖，难不成······知安烦躁地晃晃脑袋，初生识人语，睁眼辨五脏，课业无师自通，观阴魂分妖相，处处异于常人······
“怪不得母亲厌恶我，母女连心，恐怕她早已预感却不自知。”知安喃喃自语。
“认了？”
“认了又怎样？”知安倔强，“反正我不曾害人，哪像你。”
“只准人啖肉，不准妖食人？人中混迹得久了，就不分黑白了？”
知安争不过他，气呼呼地捶床，“你到底想干什么？非害人不成？”
米硕眸光深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狡辩！大哥和母亲怎么犯你了？你纠缠不休。”
“没听你大哥说么？我不但不曾伤害他们，反而援手相助。怎么，连你大哥的话都不信了？”
“大哥我自然是信的，可不信你，万一是你施了妖法······”知安话未说完便被米硕打断，“区区一介凡人，值得我使计欺骗？要他性命——手到擒来。”
“大言不惭，大哥可是朝中四品武将，玄龟护体，鬼怪岂能轻易近身。”她方才一开门，始见狄少阳身后飘浮了一个偌大的玄龟，金光灿灿，威严无比，吓了一跳。
“呵，玄龟？”米硕轻蔑笑道，“论资排辈，我类族远早于四大神兽，莫说它不过神兽后裔罢了。”
“混沌初开，四大神兽便应运而生，你说类族先于玄龟，这不是胡诌么。”
“哼，刚说你博闻广识，这就短浅了。混沌未开时，另有一番景象，与现今截然不同，我类族便生于其中，当时哪有玄龟朱雀，不过后来因天地遭逢大难，为保全类族，经高神点化避世隐居罢了。”米硕负手而立，姿态傲然。
“真如你说的这么厉害，为何还虚弱如斯？”
米硕临窗远望，知安清楚看到他一瞬间指尖颤抖，心中有些后悔，“罢了罢了，你的事我才不想知道。我们要走了，你无心伤害我家人的话，就此别过吧。我不会向大哥告密，说出你的底细。”
“别过？”米硕回身，炽烈的阳光从细密窄小的纱孔钻入，落在他的发梢肩头，荡漾着晗眸浅笑，“这还要问过你大哥。”
“你执意离去，大哥也没法子。”知安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米硕跟前，仰头道。
“主家盛情，不好推辞。”
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又回到了起点，知安重重立诺，“我会让你离开的！”
米硕逆光而立，细碎的光影中，薄耳几乎透明，笑容温润而又狡猾，微微弯下腰，对上知安腾起熊熊怒火的双眸，清清浅浅说道，“看你的本事。”
目送他离开后，知安一直呆坐，从人到妖，旦夕惊变，原本熟悉的人和物被米硕随手一划，划到了万丈鸿沟的对岸，她只能遥遥相望，束手无策。
常言道，人妖殊途，她该权当不知，继续与人亲近，还是就此离去，浪迹天涯？
“丫丫——”
知安一阵恍惚，好像许久没听人唤她“丫丫”了，原先吵着闹着一遍遍纠正，如今惶然听到，竟涌起暖流浸润心田。
“菱角姑姑——”明明烦愁，却咧出一张笑脸，看得人心酸，“我是妖。”
方才言谈一字不落地收入菱角耳中，初时惊愕，不知是因魂魄易生怨，还是她执念太深，后来竟暗暗窃喜，被知安毫无芥蒂地看着，面无表情地回道，“听到了。你有何打算？”
“一团乱麻搅在心里，何谈打算。要不······我悄悄溜走，天高海阔，大哥找也找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