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婴被人小心抱起，又用吐了口水的手掌轻轻抹开血块，薄薄的眼皮颤动两下，缓缓睁开，懵懵懂懂地望着头顶几个大脑袋，几位妇人俱时倒吸一口气。
“这女娃的眼睛真好看，活灵活现的，跟嵌了两颗水珠子似的。”
“我这心都化了，瞧这小眼神，把我魂儿都勾走了。”
“你们哪个见过这么长的眼睫？忽闪忽闪，是要扇小风呢。”妇人捂嘴笑了起来。
“身上皱皱巴巴，别说，这双眼还能看。”胖婆子又说。
“你还是把嘴缝上吧，没句好话。”身旁有人白了她一眼。
女婴似乎被人夸得高兴，嘴角一弯，小舌一勾，露出秃秃的牙床，咯咯笑了。
这一笑，引得一群妇人女子又惊又喜，“这女娃有福气，睁眼就乐。”
“该不会是龙王送上来的，俗人家的孩子哪能这么好看。”
“就是，饿了一夜，见人就笑，是个有福报的。”
几个人围着女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唯独胖婆子冷眼扫去，接着幸灾乐祸道，“还龙王送的，别做那好梦了。瞧瞧这绸缎，这衣裳，一看不就是那家人的吗？”她朝着远处努努嘴，“村里不就她怀了，算着日子，正是这个月了。”
妇人拍掌扼腕，“是呢，我咋就把她给忘了，她一连三四月没出门，一时没想起来。”
“她家孩子？”
“除了她家，谁用得起这料子？”
“那咋扔到这儿了？”
“嫌弃是个女娃？”
“不能吧，她男人在外屡立战功，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怎会连个娃娃都养不起。”
“谁知道呢，一富贵，整个人都变了，尾巴恨不得翘上天去。”
“那也忒狠心了，刚落地就要淹死，她心是肉长的吗？”
几个妇人又议论纷纷，聊个没完，不着边际的推测一个又一个，最后发现女婴的那人一锤定音，“好了，这孩子就轮流在咱们各家放着，谁有奶水帮着喂喂，待我私底下问问那家有什么信儿，再作打算。”
“要是她着意要淹死呢？”
“到时再说，别磨磨蹭蹭了，再晚茶苗都干了。”
眼看着红彤彤的日头已高悬天边，茶人们不再耽搁，女娃由那妇人抱着，火急火燎地奔去茶坞。
万亩茶田，碧绿连天。田垄交错，高低相闻。
茶人纷纷穿叶过隙走到自家茶田里，妇人唤住一十五六岁的圆脸姑娘，双手托着女婴递给她，“桃枝，你就在这儿照看女娃吧，你家茶树少，我帮你摘了。”
“花婶，这······”桃枝支着架子不安道。
“你底下弟妹多，不都你帮着料理，别这这那那了，在这儿歇着吧。”
“花婶，可我没碰过这么小的孩子啊，万一······”桃枝浑身僵硬，女娃骨肉稚嫩，她唯恐不慎动了伤了，该如何是好。
“花婶，我来吧。”菱角莹莹而立，伸手小心接过女娃，左右摆晃，惹得女娃又是一阵悦耳笑声。
“也好，菱角行事稳妥，我放心。你家的茶田我帮你······”
不等花婶说完，菱角晗眸浅笑，“不用了，我明日来早些就是，不差这一天。”
花婶是个利索人，不爱场面工夫，当下点头迈着大步疾风一般跑到了茶田里。
菱角抱着女婴走到茶田上方的山坡上寻了块扁圆石头坐下，手肘撑起她的小脑袋，看她饿了一夜却也不哭，极受逗弄，咯咯笑得欢腾，惹得菱角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这么个招人疼的小家伙，怎么会有人狠心抛弃呢？”伸出手指，轻轻戳戳她柔嫩的脸颊，青紫色经人一暖已经消退，皮肤虽皱皱巴巴的，但白得如同牛乳，嫩得好比水豆腐，再可爱不过。
“你真是那家的吗？”菱角扁扁嘴，“夫妻两人都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面皮又黑又厚，你怎会是他家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人前不好说是非，但此时此地，只她和一个也不知听不听得懂的娃娃，便想什么说什么了。
“他家还有个儿子，离开也有五六年光景了，去岁他爹回来呆了半年之久，也没见他回来看一眼，小时候他又高又壮，力气大得跟牛似的，因此起了一个名字，叫狄牛。”菱角憋笑，只一下，又忧愁起来，“不知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菱角目光从女娃身上移开，飘向遥远的北方，那里天空靛蓝，无尘无垢，可看了许久，也没看透那片天幕后的景象。
收起烦乱心绪，菱角抚摸着女婴脸颊，“说这些你听得懂么？”
女婴竟然动了动下巴骨，那模样就像点头，惊得菱角险些一把将她扔了出去，“你听得懂？”又试着问了一遍。
女婴张着胖乎乎的小手，攥住了菱角肩头落下的一绺长发，眨巴眨巴眼，笑了。
“呼，昨个儿没睡好，魔怔了。你怎么会听得懂。”
“菱角，跟个娃儿说什么呢。”忽有一人走上山坡，出声说道。
菱角起身走去，“娟婶子，你怎么来了？”
“过来歇会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娟婶抬手揩了额头冒出的虚汗，粗喘了几口气。
菱角看她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关切道，“娟婶儿这是怎么了？又病了？”
“唉，我这一身毛病，哪天没个小痛小灾的。”
菱角挨着她坐下，“您前个儿不是去镇上郎中那儿拿了药么？那郎中看得不好？”
“本来轻便不少，可昨夜也不知怎么了，三更半夜浑身剧痛，直冒冷汗，可不大一会儿又好了，我也没在意，只是后半晌一直没睡着。”娟婶说着话，看菱角脸色不对，忙问，“你也病了？”
“娟婶儿，您昨夜什么时辰发疼的？”
“约莫是丑尾寅初，前半夜乌漆抹黑，后来疼醒了，当时月挂中天，地面跟撒了白霜似得亮。”娟婶暗暗有些小得意，上嘴就是白霜，她怎就没说白面儿，祖上出过秀才，到底是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