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气很好,阳光穿透云层,给这片大地染上了一抹久违的金色。
这一天是腊月初四,黄历上说,宜丧葬嫁娶,宜迁坟动土,宜求学入仕,实在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白若梨去叶府时,天已经大亮。叶府挂满了白幡,从进门处开始布满了棺材,府中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没有人走动,只能看见白幡和棺材,整个府邸透漏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氛围,活像话本子里面闹鬼的凶宅。
府中没有布置灵堂,所有的棺材一直排到了会客厅的门外。
在大厅外面有一队专干白活的乐师坐在椅子上,正在吹吹打打,哀乐凄凄婉婉地传出来。
在这些乐师旁边的蒲团上,跪着雨蝶和一个苍白瘦弱的年轻人。他们跪在香案的后面,两人皆是披麻戴孝,正在往火盆里面添着纸钱。
白若梨想,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叶家那位久病的少爷叶天。
那人看上去比雨蝶还要大上一些,差不多得有二十七八。白若梨突然想起之前九婴假扮的那位叶夫人曾经说过,怕方氏生下庶长子,所以弄没了她的孩子,那孩子起码比眼前这人要大上一些,可是九婴是十五年前来到叶府的。如此一来,那方氏的孩子多半是真正的叶夫人弄没的。
大宅院里的事,的确禁不住推敲。这里面生活的人,看上去风光无限,却原来个个都是满手鲜血,谁也别想干干净净。
见到了白若梨,雨蝶赶忙拉着那个年轻男人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开口说道,“花夫人,您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家的少爷叶天,这位是老爷生前的朋友花夫人。”
“花夫人。”那年轻人将双手伸到身前,作揖行礼,“晚辈叶天给您请安了!”
白若梨还礼,“有孝在身,不必多礼。”顿了一下,她又问,“这是怎么了?我方才离开几日,怎么就……”
叶天从善如流,“昨日下了场暴雨,山体滑坡,泥石流和洪水肆虐,山上的盗匪呆不住便下了山。我们家是这凉川的富户,于是就遭了洗劫。昨日天黑,他们一时没有发现久病在身的晚辈,晚辈这才侥幸逃的一命,谁曾想经过一番惊吓,这病竟然还好了,实在是老天保佑。至于二娘,所幸她前几日出门拜佛,今晨才赶回来,没有遇见那群歹徒。”
“二娘?”
“想必您上次来也见过吧?!就是眼前这一位了!也幸亏昨日遭贼,翻找出了家父在世时的一封遗书。这才知道,二娘腹中正怀着家父的子嗣,本欲娶她做二夫人,可惜家父过世的早,没有来得及。虽然没有那个形式,但到底是父亲认可了的,晚辈便打算趁着今日这葬礼开了祠堂,登记了家谱,也好给她母子一个名分。”
这话说的好听,但无非是些场面话。九婴一门心思不让雨蝶进门,又怎么会让叶老爷留下这样的信函?这些话无非是叶天为了给雨蝶母子一个名分想出来的说辞。他终归是心善的。
白若梨丝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因为,就算如此做,他父亲睡了他的丫鬟还打算立做二夫人,这话说出去他以及他的亡父依旧谁都别想得脸,谁都是丢人的。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杀了雨蝶,像那些人一样推到盗匪身上。反正都撒谎说家中遭了盗匪,那么多死一个少死一个,谁又会去细究呢?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和他分家产。
叶天不知道白若梨想的这般多,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夫人竟然知道家中这些人惨死的真相。
白若梨随着他们二人上了香,拜祭了这一院子的亡者,又分别与他们二人说了几句话,这才满意地离开。
她对雨蝶说,“人这一辈子啊,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珍惜,懂得感恩。以你的身份,能做到这二夫人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你要清楚是谁给你的,要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毕竟,妾室姨娘都是奴婢,二夫人却是个主子,是长辈。日后,你的孩子生下来,这宅子里便只有你们三个主子了,你既然是长辈,必然要照顾两个小辈,要拿出长辈的样子。”
她对叶天说,“你病了这许多时日,如今康复是你的福分,那些盗匪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可这一院子的人无辜受累,却是会算到你的头上,平白折损你的福气。还望你日后能够多行善事,多积福德,将来必有善福。”
其实细说起来,白若梨此番的确算是多管闲事,话说的是有些多了,管的也有些宽了。
可是,雨蝶和叶天都以为她真的是叶老爷生前的朋友,以为这不过是出于一个世叔好心的指点,也就不疑有他。
已经进入腊月,眼见着就要到年底了,白若梨还是要赶回月华庄过年的。虽说今年除夕不会有宸月相伴,但还有阿夜,还有刚刚遭遇灭族的媚娘和白宁,还有庄里那些人,白若梨不能倒下,她是那么多人的希望!
大凉平治二十七年腊月初三,极北一带突降暴雨。是夜,小城凉川外八里的孤老峰以及山下平原一带地龙翻身,带出巨大的声响。霎时间,地动山摇,山洪爆发,山火蔓延。
当是时,凉川百姓皆被这般巨大的响动所扰,从睡梦中惊醒。百姓远远望去,因被雨幕所阻,什么都看不见。
第二日晨起,有好信者出城查看。只见孤老峰山体滑坡阻挡官道,山洪淹没了不少良田,山火烧毁了山上许多巨木,平原上甚至出现了一个方圆五里的大坑。
于是,世人更加确信这一切是因为地龙翻身。
至于叶府险些被灭门的惨案,也成为了平治年间一桩有名的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