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出大事了。”
柳儿一路风风火火的跑进房中时,以晴正倚在榻上收整行装。她仿若不意的抬头看她一眼,纵然柳儿已心急如焚,她却仍面不改色道:“什么事。”
“姜聪殿下向大王求娶姐姐。”
正是三月,隐隐的春风吹进殿中,起了寒意,以晴听了她的话,整理衣裳的手颤了颤,她微微抬头看向柳儿惶急神色却骤然浅淡的笑了:“我若走了,你可有安身的去处?”
姜聪不会食言而肥,这便是他们初初相识之际以晴便知道的,所以她早已算定,今日上朝之时,姜聪必会向夫差提起此事。
不过让自己以齐国太子妃的身份离开吴国,这一点倒是让她始料未及,可转念一想,这却又是最好的法子。
毕竟现在朝中以伍子胥为首的大臣,已将自己视作妖孽,更因自己而与夫差成水火之势。
此番姜聪向夫差请求赐婚,便是将自己这个烫手山芋抛向了齐国,而以伍子胥为首的朝中重臣也势必会劝说夫差答应这门婚事,以此杜绝吴国后患。
而夫差若敢已犯天下之险,强留自己在身边,那便更是遗祸无穷,不仅朝臣会将所有的事情归罪于自己,而且势必开罪齐国,到时候内忧外患皆因自己而起,只怕夫差想要保全自己也是不可能的。
而那所谓的赐婚,不过是堂而皇之的一个借口,到时候若自己不愿,大概也只是担个王妃的虚名罢了。
“姐姐,你不要大王了?”半晌,柳儿回了神儿看向她,清眸泛起点点薄雾。
听着她的话,以晴心喉堵上一丝苦涩,她苍白的到干裂的唇瓣动了动,扯出一丝血痕又难忍开口:“柳儿,我要不起了。”
“姐姐……”
虽与以晴相识多年,柳儿却始终难懂她的心思,本是一般年纪,眸子里却总是盛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哀愁,即便是笑着也让人觉得心中有郁。
以晴没有明说这一切的恩怨纠缠,柳儿自然也不能领会其中的缘故。
两人相顾如隔山的看了一会儿之后,以晴终有淡淡叹息一声开口道:“随我去走走吧。有些人,大抵不会再相见了。”
殿中长久的僵持尚在继续,姜聪冷着脸,清眸之中闪现烁烁寒光,而又向夫差再行拱手之礼不可抗拒道:“我与她两情相悦,请大王恩准。”
两情相悦。
但听姜聪如此说起两人之事,夫差便已是怒火中烧,他冷眉怒目看向殿下姜聪,震怒异常。
旁侧伍子胥虽不知以晴与姜聪是如何相识,但见此情形发展,此事也算是顺其心意。
如此思虑便上前道:“我大吴与大齐素来友好往来,既然姜聪殿下有意,大王也该成人之美。”
一时间,情况倒显得越发复杂,堂下朝臣看看目光逡然的姜聪,又看看神色冷厉的夫差,终还是众口一词道:“请大王恩准。”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此为天下英雄的至情至性,所言不虚。
见堂下众人皆以一副冠冕堂皇之态要挟自己,他一腔怒火终难以忍愤,拍案起身怒斥道:“大胆!”
见他怒极,姜聪脸上却生出尤为的笑意,他抬头冷笑着看向他:“姜聪不知有何过失,请大王明示。”
他在激怒他。
不言而喻。
虽满朝文物皆以知晓夫差与姜聪之间的过往,可一旦点破却又另当别论。
换句话说,夫差若是再次承认他与以晴的关系,那便是明目张胆的敌对天下人。
先不论她的身份扑朔,仅是以晴曾与越国人臣交往过深这一点,恐怕已被有心之人论成越国细作,而一旦落实她细作的罪名,即便是夫差也无法免她一死。
所以,姜聪在赌。
赌他不会以她的性命做赌注。
凝滞时间终在夫差愤愤然的一声沉蹙呼吸中戛然作止,只见夫差冷眸寒光凛冽扫过众官将,抑下心中恼怒而又开口:“婚事不可强人所难,待问过她再作定论……”
“大王,穆以晴求见。”
夫差本欲以她为借口,先行搪塞过众人再做打算,却不料一向深入简出的以晴,竟会如此突然来见,他有心推挡过去,却被姜聪抢先一步道:“大王既要问,阖不趁文武百官皆是在场,向她问个清楚?”
姜聪一席话,实逼得夫差退无可退,他双手紧攥着龙椅扶手,脸色已然黑青一片,却又不得不强忍住怒火开口道:“宣。”
传旨小太监将夫差的口谕传达至朝政殿外时,以晴已在门口等了许久,她本是担心姜聪一时言语不当惹出什么祸事,却不想听见了姜聪那句两情相悦。
她叹口气,神色无奈的摇摇头暗暗:只怕为自己,两人之间的恩怨又多了几分。
小太监上前向以晴躬身一礼,又神色谦卑着向她谄笑:“姑娘,大王请你进去。”
“姐姐……”
知道以晴此去必是落得身心俱上的下场,可柳儿却不敢上前去拦,这段时间她亲眼看着她是如何敖枯了自己的身子,如何伤心欲绝。
事到如今,她又怎么拦住她唯一可以离开的机会。
可是,离开就真能救她吗?
只怕对夫差的情与念也会折磨着她,日日思虑难当。
以晴看出了她的忧虑,却没点破,她只上前浅浅握住她的手,似无意道:“不论我何去何从,也会记得吴国之中有我的妹妹。”
随小太监步入政殿中,百官的目光早已无一例外的落在以晴的身上,倒不是她的相貌有多出众,而是因为大家都想看看,这姜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以晴仿佛也早已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虽不知接下来情形会如何发展,但面色上却已是镇定自若,尤为是那宛若清水的明亮清眸,似已洞察世事一般,实在不能不让众百官一阵呆怔。
惟百官之首的相国伍子胥,有些看不惯她的姿态,自顾自冷哼一声,转过看向他处,不再说话。
待众人从游走神思之中回过神儿,以晴已然来到了政殿中央,她垂眸屈身,微微向夫差做请安之态道:“参见大王。”
一侧姜聪看着她这幅柔顺模样,不免觉得好笑,他与她相识这么多年,竟不知她还有这般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抬头望向九五至尊之上的夫差,以晴这才发觉夫差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她想起日前他受的伤,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却又只能不闻不问。
毕竟是朝堂,那龙椅之上做的不仅是她的心中之人,还是欲谋夺天下的一方霸主。
“你可知今日所谓何事?”夫差凝眸看向她,压低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以晴不忍抬头抬头看他,只能长舒一口气,冷下心肠道:“所为赐婚。”
听她回答,夫差只觉得一口郁气阻塞心口,他将指节狠狠嵌进自己的皮肉,强忍住心中不快,带着无尽悲怆看向她,艰难开口:“你——可愿意——”
闻听他如此开口,纵以晴依然知晓必然落得如此境地,却也不免心中陡然一阵。
她抬头神色分外凝重的看向他的眼,四目相对之际,尽是两人复杂交织的情思。
距离不足百步的殿上殿下,却仿佛相隔了千山万水。
那是曾为她遮风避雨的一个人,她为千夫所指,万人所骂之际,是他用那双手庇佑她的整个世界。
甚至在她混沌的梦中她所能想起的唯一温暖也不过是他的那句:跟我走吧,我可为你舍天下。
可是,也正是那个人也曾让她痛彻心扉。
那个人眼睁睁的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让她最倚重之人就那么万箭穿心的死在她的眼前,撕心裂肺的痛着,却无计可施。
若问世间有什么酷刑,又有什么能及得上如此锥痛。
诚然她爱夫差,即便灵沽浮的死让她对他恨到骨髓,却也仍不能忘记对他的情。
可是她却不能在留在他的身边了,太多的鲜血和死亡一次一次的提醒她,他们的厮守势必会连累进他人的性命。
季子也好,秀儿也罢,还有灵沽浮,担搁上鲜血的情终究是难以为继。
想到这儿,长久沉默下去的以晴终于按捺不住的落下几滴泪,她抬头,带着复杂的情绪看向他苍白的脸色,终下定决心开口向他说。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