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越国灵沽浮将军府上,有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封信,灵沽浮打开信帛的时候,神色愣了愣,随后,他又望向北方吴国姑苏城的天空,无奈的一声叹息:以晴,你终究还是跟了他。
吴王大婚,本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方能彰显其帝王姿态。
可以晴不喜欢。
那日夫差兴致大好的与她商议成婚之事的时候,以晴却只云淡风轻的撂下一句话:“我不做王后,追谥季子为王后罢。”
夫差很不愿意这样做,却终没有反驳,毕竟季子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他的后宫只会有她一人,做不做王后,并无分别。
对着以晴这样的决定,清洲苑伺候的下人却却是长吁短叹,虽然这位主子对下人分外亲厚,可是若比照起王后的仪仗,却还望尘莫及,现下她生生将这么好的机会让了出去,怎么说都有点让人看不懂。
索性染月做事老辣,一番痛骂之后,便将所有的嘁嘁压了下去,房中以晴面前眼神清亮的柳儿笑得苦涩。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季子公主为大王做了那么多,应该的。”
“那件嫁衣……”柳儿顿了顿,又说:“那件嫁衣,已经让人又重新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姐姐放心。”
以晴的欣慰的握住她的手,浅笑:“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我。”
午后,夫差派人抬了辇轿,来清洲苑接她。
以晴疑窦看着一旁笑而不语的小路子,盘问了半天却是徒劳无功。
她本不愿意出去,晴天薄日的太阳地,走到哪儿都觉得热得慌,要是有空调就好了,想到这儿,以晴痴心妄想的笑了两声。
“以晴姑娘,大王还等着呢,您还是快过去吧。”
那一旁的小厮聒噪的厉害,以晴禁不住,只好跟着他出了门,见外头四个轿夫正候在轿辇旁大汗淋漓。以晴觉得很不忍,她让染月给他们一人打赏了一锭银子之后,便又让他们退下了,自己走着去见夫差。
小路子很为难的看着她,心里一阵凉:这下次,恐怕有少不了大王的骂。
果然。
待以晴一路闲逛着来到玩月池的时候,夫差正冷着脸,坐在宫前的亭台中。
“怎么才来,轿夫呢?”夫差看看以晴,很不高兴的样子。
小路子不敢讲是以晴执意不肯坐轿子,怕夫差觉得自己推脱。可是他既问了却又不能不大,两下为难之间,他显得很窘迫。
“寡人在问你。”
后面些的以晴老远就听到了夫差的怒斥,她看小路子已经被吓得哆嗦,有些内疚,上前替他答道:“我让他们回去的。”
夫差听见以晴的解释并不满意,可因为是她说的,堵在心口的恼火便半句也说不出来,他看了一眼小路子,终开口:“退下。”
待到一干的奴才纷纷退下了,夫差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皱眉:“怎么不坐轿子,走过来不热吗?”
以晴喝了桌上凉成温热的茶,又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他笑着反问:“我热,他们就不热吗?”
夫差被以晴堵了一下,心里有些不痛快,却又说不出什么。
他凝视着那双明净的眼,终于败下阵似的说:“罢了,还是先说正事,你觉得这里可好?”
以晴回头看了看,不得不说这地方很美。
铜勾玉槛,珠玉以饰,楼阁玲珑,金碧辉煌。
郁郁葱葱的杏花林影倒映在清澈玩月池分外葱郁,那被掩藏在树落间的绿瓦红墙是她所能想到的极致。
一阵乍起的风吹开了漂浮在殿前的些许薄雾,以晴因而也看清了殿前朱砂描绘的三个大字“馆娃宫”。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这是你的宫殿”
以晴的心狠狠的触动了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夫差耗尽心力建造的极尽华美的馆娃宫竟不是为了西施,而是为了自己。
夫差笑着看她:“喜欢吗?”
那一瞬她感动到了极点,却也恐惧到了极点。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做的那个梦。
夜幕森森里,厚厚的云层遮蔽住漫天星光,一袭寒风吹过,身后苍翠的百花却瞬间凋零,前头令人怖畏的宫室如同置身浓雾一般的昏暗模糊,唯有匾额上朱砂描绘的如血一般的三个字格外的清晰“馆娃宫”。
以晴没有回答只是眼神中闪动着几许难忍的复杂情绪,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却忍不住想的更多。
交织在她与夫差间难忍的情分,折磨的她体无完肤,良久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哀伤而又坚决的对他说:“我不要。”
“什么?”夫差难以置信。
当以晴强忍着压抑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情绪时,夫差显得很疑惑,而以晴却没有再向他解释什么,只是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我不要这个宫殿,永远也不要。”
她缓缓抬头看向他,依稀的月光,将那人冷翼的脸孔完美无瑕的展露在她的面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轻抱住他的身体,在一片寂静月光中缓缓开口对他说:“我嫁的是夫差,不是吴王。”
第二天,宫中喧喧扰扰筹备的吴王婚事,一夜之间竟没了下文,不仅清洲苑的宫人觉得很奇怪,就连阖宫也是议论纷纷。
都说清洲苑的狐媚胚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吴王,一下子成了弃妇。
染月听了这些流言气的发疯,她几次愤愤的想要去找他们评理,却都被以晴的神色止住。
她似乎事不关己的笑着说:“随他们去吧。”
都说流言无稽,不值一提。可在这巴掌大的深宫里,没有什么消息挑不起那些长舌妇的兴趣。
“看来清洲苑要成了冷宫了。”
夫差阔步走进朝政殿寝殿的时候,两个打扫的宫人正在掩面嘁嘁,夫差侧头蹙眉看向小路子:“这样的流言多久了?”
小路子哆哆嗦嗦的向着他向他回禀:“大概有半月了。”
“好,很好。”
他愤怒的情绪在冷峻外表下显得格外阴寒,良久他平静的脸上浮现一抹冷寂的笑。
第二天,夫差下令,从各宫调遣了三十多个宫婢,到医馆熬药。
……
“姐姐,大王下令让那些人去医馆熬药!”房中当染月解恨似的将此事说给以晴听得时候,她显得很疑惑。
“熬药?熬药怎么了?”
染月她解释:“医馆那地方又热又闷,就算是冬天也要熏个好歹,这大夏天的要是在那儿呆上几天,简直比死还难受。”
以晴恍然大悟。
转而又替那些奴才担心,这些人虽爱搬弄是非,却也不止于此。
一时情急,以晴去了药馆,隔着薄薄的纱窗,她隐约看见那些人正哭丧着脸,在房中熬着药。
以晴问带她进来下人:“熬的什么药?”
“鲜白果加辛夷。”
染月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捂住鼻子。
以晴不太明白这个中意味,又看向那奴才“什么功效?”
“发臭而已。”
……
第二天,以晴拎了一盅宫女们熬的鲜白果加辛夷去看夫差。
她憋住一口气,将令人作呕的药碗搁在他面前,蹙眉。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出来了。”
夫差侧眼看了看那药碗,微不可闻的笑了。
等一旁侍女察言观色的将那药碗疙瘩着眉头端了出去,夫差才拉着她的手坐下,戏谑似的说:“早该理一理宫里的舌头。”
以晴也笑了,释然似的轻推开他:“差不多就行了,你知道我不在乎。”
夫差原本是心疼她才如此,执拗不过她的任性,也只好随她去了,不过这也倒警醒了他们:清洲苑的主子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被这一场风波吓得本分了些,人前人后的闲话倒真没了不少。
没了那些盯着自己不放的眼睛,以晴落得清闲,她问柳儿要来了刺绣用的针线,认认真真的学了几日后,竟也有模有样的绣了襟带。
午后她端详着那襟带的纹理,感叹自己的手艺时,夫差身影挡住她身前的阳光,问。
“给我的?”
以晴难得没有反驳,抬头看他明媚的笑:“才学的,你别嫌弃。”
他很享受以晴的纯净眼神里得笑意,俯身低头看看襟带,却又张开双手,畅然等着她亲自系上那。
以晴无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却实在没有气力反驳,她侧头贴着他轻轻解下束在他腰间盘龙的玉钩金带,脸有些红了。
夫差爱怜的凝视她脸颊的绯红,越发觉得不舍,他轻轻环住她的腰,对她说:“半月后我们成婚。”
因为珍惜,所以不敢妄动。
那日以晴说的话,他很深刻的记下了。
我嫁的是夫差,不是吴王……
他惊讶她的不问世俗,也因她纯净的心意而感动。
索思再三,他才意识到也许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婚礼便是最好的,所以他省去了那些繁杂的礼节,为她准备下了只属于他们的新婚之夜。
满院的温柔气息萦动,看得四下的宫人一阵阵的议论:这丫头不是上辈子修了什么功德……
以晴听的见她们的羡妒,很想笑,可是当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小路子,匆忙冲进院中跪在夫差面前战战兢兢的说出一句话后,她的笑却僵在了脸上。
他说:“大王,勾践兵临夫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