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间,两人相对而视的坐在饭桌前,看着面前以晴颇显生涩的厨艺,灵沽浮显得很沉默。
以晴看着他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神乍一下没了神采有些担心。她起身去外间乘一碗热汤放到他面前,又把一双筷子塞进他手中。
半天,灵沽浮的筷子停当在手中动也未动,以晴很想劝他吃一点儿,却发现是不可能的,索思良久,她终于还是不可回避的问起那个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长久沉默的灵沽浮眸子闪过一丝寂静,他抬头看看以晴,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夹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中:“朝中,不缺我一个。”
入夜,风大。
以晴房内的窗户没关紧,一阵一阵的风吹进来,台前的蜡烛一倏一倏的分外刺眼。
以晴本就有心事睡不着,哔啵哔啵的红烛明暗了好一会儿,她便越发觉得心烦,听着窗外稀疏的声响,以晴索性披了一件外衣起身去外面走走。
外头天不很暗,虽没有月亮,但隐约可见的几个疏星也足以照清楚清朗的天,一阵凉风吹过,以晴连忙把自己裹紧了些。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以晴下意识的向着灵沽浮房里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动静儿,以晴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他睡的轻,以晴怕自己吵醒了他。
茅屋前有两缸荷花,以晴走几步来到近前,摘下一朵把脸埋进了花朵中,很淡的清香,很好闻,那是他们初初来到这里时,灵沽浮为她种下的。
不得不说她喜欢这地方。
山前有竹,屋后有树,一架半人高的藤萝架子已经盘虬卧龙的枝繁叶茂,两个竹木搭的秋千架长久的矗立在一盘,偶尔也会飞扬起以晴或来山中戏耍孩子的欢声笑语,以晴时常会想: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世,也挺好。
以晴是在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中回过神儿。
她胆子不小,考古的时候干尸湿尸也见了不少,可她毕竟也只是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在外面听见什么声响,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声响是从不远处的竹林了传来的,以晴捏着裙角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看看,却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听见一声忧愁的叹息。
是灵沽浮。
许是心中忧思,以晴这般算不得轻盈的脚步声,他灵沽浮竟一点也没有注意,背对着以晴,灵沽浮正紧紧攥着手中的佩剑愣愣的出神。
她记得灵沽浮说过,那佩剑是他爹的遗物,当年金戈铁马战死沙场之时,身骨成灰,留下的就只剩这把佩剑。
枯骨功成,不枉为臣------
那年以晴闲日无聊问起为官之道时,他明亮着眼睛一字一句对她说的话。
时至今日她仍清楚记得那时的他笑得多沁人心脾,可是想不到,今日看到他如此怅然的情状,竟又无端的觉得很悲凉。
以晴终究没有打扰他。
她只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便又轻手轻脚的原路返回。
他的忧虑不过是徘徊在她与勾践之间的情与忠,她不想让他为难,尤其是在天时地利都极容易让他动摇的时候。
第二天清早,以晴便细致周到的装点了行装,门口灵沽浮看她里里外外忙得琐碎探头问一句:“你在做什么?”
“我们回去。”
“……”
灵沽浮的眼神愣了愣,以晴怕自己说的不清楚,又放下手中的细软,走到他面前,笑着:“我们回苎罗。”
“你在胡说什么?”
灵沽浮讶异之余又问:“不是说好了再不过问越国之事吗?”
她看着他眼中的复杂与凌乱,浅淡笑着一字一句告诉他:“那是你的国家,我不要你亲眼看它国破家亡。”
越王寝殿偏殿之中,王后雅鱼小心翼翼捧了一壶薄淡的茶放在勾践的书案上,夜深了些,雅鱼看看案前快要燃尽的红烛粗了蹙眉,回头看看门口把守的小厮已渴睡的垂下头。
她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却终究没有责备什么,只从一旁的烛匣取出一只封在烛台上,点燃。
“雅鱼,你去歇息吧,不用等寡人。”
案前勾践搁下一卷奏折抬头看她,神色有些疲倦。
“雅鱼不累,大王该好好歇息才是。”
她上前轻抚住他的额眉,修长的指节轻轻按压着隐隐胀痛的位置,殷切问道:“大王还在担心吴国来犯吗?”
“那阖闾老儿总搅的寡人不得安生,还好父王睿智,提前为我备下了应对之策。”
勾践口中说的应对之策,自然是穆以晴。记得当年他还是太子之事,便已对这个名字敬畏三分。
关于她的事迹,他起初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听朝中大臣和府中的幕僚说起过几句,至于她到底能如何如自己父王所说,扼挽住吴国的咽喉。还是在自己父王允常弥留之际卧榻对他谨慎嘱托的几句话。
想到这儿,勾践又忍不住向着王后雅鱼一一说起了那些往事。
数月之前越王允常寝殿之中,一阵凄凄之色,侍奉的医官上前枕了枕脉象,却又愁容惨淡的向着一旁的勾践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大王怕是回天乏术了。
允常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脱不了多久,便屏退了旁人,只留下勾践跟他密语了一番。
“你记住,越国极北的青城有一道平定吴齐两国的护身符,谨记谨记。”
那是允常少有的凝重脸色,不免让勾践顿生疑窦,俯首向允常的面前贴近了几分,勾践又问:“什么护身符?”
“一个人。”
“什么人?”
“可以平定天下的女人------”
允常的话没有说完,湿闷的胸音促使他又不可抑制的咳出几口黑血。勾践没敢再逗留,匆匆向门外候着的医官交代了几句,便又将允常的近侍宦官召到了自己府中。
那是个颇为怯懦的奴才,勾践尚未责问他半句,他便已噗通轨道在地,嘴里哆哆嗦嗦的喊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勾践颇有几分鄙夷,就这么个没胆子的奴才,也能在驾前得宠侍奉了这么多年?
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的父王太精明,这种人惜命怕死,只要自己老子掌权一天,恐怕他不该说出去的,就一点儿也不会走漏出去。
想到这儿,勾践又冷冷开口问道:“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一个人。”
“……”
“你可知青城有什么女人与吴国太子夫差和齐国太子姜聪关系甚密。”
那宦官抬头愣了愣,浑浊的眼球流露几丝惊讶,看看勾践面门勾勒的严肃之色,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奴才极是老谋深算,知道大王允常去日无多,便将自己所见所知尽数知会了勾践。
……
“后来呢?”
雅鱼听得兴起,一时忘记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竟一味探听下去。
索性勾践并不避忌她什么,又沉眸思索一会儿缓缓道:“后来……后来我找到了父王安排的秘密送信给那女人的人。”
勾践说的那个人正是宫中的医官司大夫,他口中所谓的信其实也不是什么信,里面装的的是每半年发作一次的绝命丹的解药。允常也正是凭借这一手段,才将两人死死的拴在了他的越国。
雅鱼看着越发慎密的勾践,有些钦佩,又有些畏惧,讪讪问:“大王怎么料定穆以晴会回来?”
勾践精明的眼色里闪现一丝得意的狡黠:“很简单,因为我手里攥着灵沽浮的生!”
灵沽浮焦躁不安的劝说了以晴两天,要她留在山中,可以晴却是一副充耳不闻之状,看样子,大有抵抗到底的意思。
“我想郑儿和西施,去看看她们。”
以晴忙着将几个环饼塞进包袱了,头也不抬得应付道。
“我说了,你哪儿也不准去。”灵沽浮焦躁夺过她手中的包袱,声音严厉了些。
“你在命令我?”
以晴的一双杏眼瞪着他,语气也不那么平淡了。
灵沽浮最怕她生气,无卡奈何叹息着看她一眼,终又被堵住了所有的言语。
以晴原以为灵沽浮还会继续苦口婆心的劝上她几天,所以她也准备了一堆的言辞去应付他,不过出乎她意外的是,第二天灵沽浮便下山采购了许多路上要用的东西,还脸色恬淡着替自己收拾了行装。
“你想明白了?”门口以晴探头看看他在房中忙碌怀疑的问。
“嗯。”
灵沽浮似有心事的勒紧了包袱,又回头看看她:“我们吃过饭便下山,今日多做些好菜。”
正午时分,以晴最后将一锅鱼汤端上桌子的时候,灵沽浮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酒,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望以晴的杯子里倒。
“怎么想起喝酒了?”以晴放下鱼汤,坐在一旁不解问他。
“你我在这儿也住了七年,今日离开,我舍不得。”
灵沽浮一口干了杯中的清酒,看得以晴有些眼酸,一把抹掉了未掉下来的泪,以晴也仰头喝了干净。
“灵大哥,我们会回来的。”
她对他笑笑,想要再说些什么安慰他,却只觉得酒劲儿往头上涌,不消片刻,她便昏昏沉沉的醉倒在了他的怀中。
灵沽浮看着脸上泪痕尚存的以晴,无奈的一声叹息,他起身轻挽住她的腰,怜爱的将她抱回到榻上,怜爱喃喃。
“丫头,你安心睡吧,所有事情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