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之际原本还有些清寒之意,一场缠绵的春雨之后,倒是多了几分生机。
转眼间范蠡将自己关在房中已经三日,听着窗外乍起的风声,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会是她……
那日在茶寮中偶然初听得夫差与以晴的过往时,范蠡指盼着不过是名字相似,可一番打探下来他却越发的怀疑,只怕当日在林中就下自己的便是系上夫差全部心力的穆以晴!
该对她下手吗?
范蠡自问,却不知何去何从。
夫差连破楚地两座城池,于吴国三军中的声望已是无人能及,若是此时攻打内忧外患的越国无疑于探囊取物,现在的他已不是需要人庇护的毛头小子,他是历经过浴血厮杀真正的狼!
可是即便仙也有三根软肋,况且他不是仙。
他的软肋是一个人。
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舍弃天下霸业的女子便握住他一世纠缠。
可是,那个女人偏偏是范蠡最不愿伤害的人,初见的冷瑟深秋里是她的见义勇为许给了自己最婉转的开始。
进一步是为国尽忠,退一步却是不枉为人,此一番抉择便是忠义两难全。
猛地灌尽桌上搁着的烈酿,范蠡眼中绯红正色:“以晴,以晴,我该拿你如何!”
……
“姐姐,灵大哥怎么才回来…这是……”
月上西稍,直到依稀薄雾似的月光映出些许的竹影,以晴与灵沽浮才匆匆赶回来茅屋,西施忙上前询问,却见两人身后却莫名多了两个人——街市上遇到的那患了时疫的母女。
“你快去把这药熬了,救人要紧!”
将几幅药塞进西施手中,以晴没有多做解释,只眼色示意身后的灵沽浮将马背上的妇人抱紧了茅屋。
“药熬好了。”
不多时西施将汤药端进来时,以晴正小心翼翼的替那妇人处理身上的脓疮。
“使不得!”
西施见状一慌,忙不迭去拦,却被以晴若无其事挡了回去,转身浸了浸手中的帕子才开口。
“无妨,我来照顾就好。”
“姐姐……”
“……”
“方才灵大哥都告诉我了,姐姐心善赠药救人也便罢了,怎么能亲自照顾,若是染上时疫可如何是好。”
“我小心的很不会出问题,况且不是还有药吗,先前我去了好几家医馆问过都说可行呢。”
“可是……”
“救人要紧,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催促着将西施推出了房间,见郑儿还等在门口又言。
“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去找件干净衣服给她吧。”
西施闻言侧眼偷偷打量了一眼身旁一脸局促的女孩子,终听话点点头。
一连三日以晴衣不解带的照顾那患了时疫的妇人,整个人竟瘦消了一圈,灵沽浮心疼她的身体,却因男女有别也只能作罢。
西施和郑儿虽也打算帮忙,却也一一被以晴挡了回去,一则是担心她们没有经验,二则也是怕传染。
虽然自己之前有过照顾黑死病患者的经验,可是对于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时代,她也没有十分完全的把握。之所以那么坚持,完全是因为不忍心看到郑儿那孩子无助的眼,那一抽一抽的啜泣看的她心酸。
“你瘦了,要多吃一点儿。”
饭间灵沽浮夹了一筷子鱼放进以晴碗里,轻声嘱咐,一旁的郑儿看的稀奇,不是左右张望着两人的表情,倒是西施见怪不怪。
“姐姐,我娘……”
“你娘的病好了不少,再吃几幅药调理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这几日以来,以晴简直是把自己学过的所有救助技巧都练习了遍,什么退烧、消毒、化验、记录,以晴的一身衣裳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是湿了又干,看得人心疼。
“要不是姐姐和将军出手相救,恐怕我娘……”
说着,郑儿又忍不住掉了泪,以晴尚未来得及开口,倒是一旁的西施坐不住了,拿娟子替她擦了泪,忙说:“快别哭了,难不成想要姐姐担心吗。”
闻言,郑儿渐渐止住了哭,又握紧了西施的手,使劲儿点了点头,到底是年纪相仿,西施不过两句话,便劝住了。
“穆姐姐,我想下山回家一趟…”
“回家?”
“爹虽然不肯让娘回去,可爹毕竟是爹,总要让他知道……”
“……”
“你娘的病也好了大半,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今日我陪你回去看看也好。”
下午以晴草草交代了几句便打算同郑儿下山,灵沽浮担心两个女孩子危险也打算同去,可以晴却怕西施一个人照顾不来,便执意让他留下,怕灵沽浮不放心,还换了男装避人耳目。
“山下不太平,一定得早去早回!”
灵沽浮牵了他的爱驹追风交到以晴手中。
“凡事不要替人出头,伤到自己总犯不上。”
嘱咐的话说了千千万,可到头灵沽浮还是不放心,直到以晴笑嘻嘻的反问“灵将军是打算改行做门客吗?”方才住口。
刚下过雨,山下的路滑的很,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两个人险些走了三个时辰,总算到了郑儿的家。
那是一件很破旧的草房,一眼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还有人居住,见以晴蹙眉,郑儿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姐姐等一等,我先进去看看。”
“爹——”
“爹——”
隔着门郑儿切切的喊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应,倒是隔壁住着的王奶奶被喊了出来。
“郑儿?”
“王奶奶,我爹呢?”
“你爹?你爹不是前两天去齐国投靠亲戚去了吗。对了,你怎么了没去?”
“齐国!”闻言,郑儿脚下一软险些跌倒。没有到她的爹竟然真的撇下她们母女逃命去了。
坐在沿街长桥畔的垂柳下以晴劝了良久,郑儿才算止住了哭,半晌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一眼以晴,郑儿开口:“姐姐,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暮日沉西,人迹罕至的苎罗山,竟有了几分喧嚣,一阵飒沓马蹄之声掠过,惊乍几只隐在林中的候鸟,是两个人。
“若是莫澂先打到猎物,那便请殿下收回成命!”
“不过是个女人也真值得你为难,看你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是想成仙不成?”姜聪嘴角笑的几分轻蔑,展手拉开那张沉弓,眼神死死盯着前头觅食的一头麋鹿。
“殿下厚爱,莫澂感激不禁,只纳妾一事,实在不能……”
听他在一旁絮叨久了,姜聪有些不耐烦,侧头哂笑着看了他一眼,等到回过神儿,那麋鹿早已不知去向,心有遗憾的松了弓,怨怼看了一眼莫澂,姜聪方又开口:“你呀,太死板!”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自打那日姜聪在山崖下就下快要断气的莫澂时,他便发现这个男人除了武艺高强之外,便是异于常人的耿直。
都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姜聪原以为他是个行军打仗的人才,可几番接触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带兵的料。兵不厌诈,如此耿直的一个人迟早要在战场上吃大亏。
思索再三,还是让他做了自己的随身亲军最合适
“现下已经确定,吴国太子夫差准备攻打的是越国,殿下也该回去了。”
“不急,这越国山水这么好,总得好好看看才是。”
“殿下……”
“好了,你若再啰嗦就回去,整日这么唠叨也不嫌累!”不耐烦的打断了莫澂的话,姜聪很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看样子还在为刚才跑了的麋鹿恼他。
“走快一点,看样子快下雨了!”林中以晴郑儿正往回赶路,见天色阴下来几分,以晴有点着急。
“姐姐莫要担心,这雨至少也得晚上才下的来呢。”毕竟是农家长大的女孩子,郑儿答得胸有成竹。
“姐姐快看,这石笋长的正嫩,上次西施在林子里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呢?”
指着一林中大片的竹笋地,郑儿看的欢喜,不等以晴开口,便蹲下扒起笋来。
“郑儿……”
“姐姐,西施这几日都熬瘦了,也该吃点好的补补。”
她说的诚恳,一旁以晴也不好去拦她的一片心意,只能无奈叹口气任她去了。
“莫澂,这次你可得快点儿,身为亲兵却总输给我,也不怕人笑话。”
前头,姜聪勒紧了缰绳一味拿他打趣,可莫澂却是一副木头模样,根本不在意他说些什么。
“没意思!”不满他的反应,姜聪撇了撇嘴,便又朝着一只慌了路的野兔追去。
“差不多该走了……”一旁等了许久,却见郑儿越挖兴致越高,以晴人不知催了两句,只可惜她投入的很,以晴的话根本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春日渴睡,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以晴竟不自觉有了睡意,侧头考上一颗竹子,以晴忍不住打了个盹儿。
不知何时,脚边一阵儿痒,以晴低头看看却是一个兔子靠在自己脚边吃着草,以晴想去抱抱它,可还没伸手,却又从她身边逃开,向着郑儿跑了过去,以晴觉得有趣,也免不了多看了一会儿。
“莫澂,看样子你得新兵营回回炉啦!”不远处姜聪纵快马去追,手中的箭矢早已对准了那逃跑多时的兔子。
“殿下!”
箭离弦,可一旁沉默良久的莫澂却发现了什么骤然疾呼,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姜聪也不觉一惊,谁曾料想这深山老林的竟然有人!
“郑儿!”
远处莫澂的声音惊了以晴的神儿,回首望却见一只漆金的利箭向着郑儿而去,来不及多想,以晴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推开她,待到以晴回过神儿来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之后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