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些,不知何时西边血红的残阳已换了皎月高悬着。原本往来不息的长街也颇显得有几分寂寥,沿着长街,夫差已然漫无目的走了许久。
倏的鼻尖痒了痒,蹙眉站定,空气中弥散的合欢香却越发的浓郁了,缓了缓神抬头打量了四下一眼,看那邸舍已开始败落的合欢,夫差有些意外,心中喃喃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以晴的房间,窗扉紧闭里面的情况倒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只良久安静的,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脚下踌躇,心里原惦记着她可否好些打算上去看看,可想起赐婚之事却又觉得近乡情怯了,犹豫再三,已然迈上了台阶的脚,却又讪讪收了回来。
正与转身离开,却听着身后一声微凉叹息之声。
“这么好的合欢终究还是落了……”
心下不由得一紧,惊喜参半的回身两步踏进邸舍,却见以晴一袭青素纱衣裹身站着,正在树下抬头伸手接下一瓣滨落的合欢,头上去了珠翠,只几瓣散下的合欢随意的落在她鬓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可却依旧难掩那份灵秀。没有注重到身后的夫差,以晴却依旧哀怨看着。
“夜深风凉,就这般不爱惜自己么?”
急忙解下身上的深衣,带着分明的疼惜不由分说的替她披上,夫差脸色却又些不悦。
未曾料到身后有人,忙不迭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被夫差不落余地的拉进了怀里。
“殿下……”
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可以晴却终究知道是谁了,那身上弥散开的淡淡檀香,她清楚的很。
被他紧紧拥着,以晴却也觉得有些迷离了,这几日无事她倒也思量了不少,想起初见之时,自己跌跌撞撞的摔进他的怀里这情怕是就许下了,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现下他如此,倒是让她不能不动心了。
“我若不能以你为妃,你可愿做我的侍妾,我会对你好……”
良久,夫差终在她耳侧缓缓,比起阖闾面前的坚毅,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毕竟他是知道这桩婚事里的利害轻重的。
原本迷离的情动,也一下子清晰起来,想到未来要发生的重重,以晴却有猛地推开了他。
“我不愿!”
声色决绝,抬头凝重看她眸子里的愤然,夫差苦笑。他早该知道,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人侍妾。
四目相对半晌无话,一时间境地也有些尴尬了,垂眸不敢再与他对视下去,良久终于沉了沉声。
“季子公主是个贤德的,殿下不该如此对她…”
“你都知道了。”
细碎的长发遮住了脸颊,伴着越发垂下去的眼眸,她的情绪却看不分明了。
“来宣旨的宦官是个大嗓门儿,老远就听见了。”
抬头对着夫差苦笑笑,眼里的无奈却看得更明显了些。
“我……”
“大婚是在十日后吧。”正与辩驳些什么,可却被以晴先一步抢白,看着夫差眸子里闪烁的点点希冀渐渐褪去,以晴也只能佯装不知。
“只可惜明日我就离开了……”顿一顿以晴又开口道。
其实他知道夫差要说什么的,只是要她留下看着夫差一步步走进这她早已洞悉的悲剧里,这于她太过残忍,于是她宁可从未拥有也决不得而复失。
“病中不已吹风,殿下回去吧。”
清婉眼神中闪烁着决绝,良久她终于转身不再看他,脚下坚毅着拾级上了琼楼,只是没人知道,那一夜乍起晚风里,微凉了她的手。
转眼又是一夜,倚着床前栏杆看着台前燃着的红烛,不自觉竟然一夜未眠想着今日就要出城,心下却又复杂起来,大抵还是有那么些许留恋的。
第二天,以晴留在房中打理离开的行装时,隔壁秀儿清亮的透着喜气的声音却一下子传进了耳朵。
“公主,宫中派人送嫁衣来了。”
闻言心中不自觉紧了紧,可随即却又释然了。
也罢,这几日送聘礼,送珠翠的人往来不绝,这些话早就听得麻木了,又何况一件嫁衣不成。
何况自己已是要离开之人了。
想到这儿,以晴倒也觉得轻松了许多,想着今日一别便说不定再无相见之日,便又打算出去想着季子道个别。毕竟季子也算的上是自己到了春秋吴国之后,为数不多的朋友。
正想着,却听得门外一阵敲门声,原以为是伺候的香茗打了洗脸水准备替她梳洗,可看门却听得一阵温婉。
“以晴姑娘,公主请您过去……”
思绪微微一怔,随即却有笑了,心下暗暗:想不到两人竟是心有灵犀的,不过刚打算却辞别,现下却派人来请了。
……
“公主,方才送东西的奴才知会,若是嫁衣有什么不妥让咱们早些吩咐去改呢。”
去的迟了些,盈门而入却正赶上两个丫头陪着季子仔细商量着大婚之事,以晴却觉得来的有些不合时宜了,正欲退去可却又被季子拦下来了。
“你来看看。”
从梨木云纹的短凳缓缓起身轻挪玉步来到以晴面前,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了那挂着嫁衣的衣架旁,抬头清婉看一眼以晴,随即又问道。
“好看吗?”
神色微微一怔,看了看季子,随即眼神又落到了那华美异常的嫁衣上。
浅红色百褶云纹千水内群托底,外罩胭脂锦绣脆烟衫,大红色的外披上缀着的是金线绣的龙凤和鸣图,细细打量着,这嫁衣好看的紧。
回过神儿,看了季子一眼,见她还看着自己,以晴便也只能淡淡回了一句
“好看。”
季子大有深意的点了点头,回身对着那两个丫头挥了挥手,便又吩咐她们下去了,一时间季子房内却只剩下了以晴季子二人,倒是让以晴不知她意欲何为了。
正疑惑着,却见季子猛地从那衣架上扯下了那大红的嫁衣替以晴披在了身上,未等她开口,季子又言。
“即便不能嫁他为妃,可能为他穿一次这王妃的嫁衣也是好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他。”
“我…”
正欲辩驳,可见季子如此肯定,便知是瞒不下去的,如此被她看穿了心思以晴倒觉得对不住她。
见她安静下来,季子却也笑了,扶着来到妆台坐下,随手拿了一旁搁着的篦子,替她散开发髻细细梳着,又言。
“说来我也想看你穿这嫁衣什么样儿呢。”
“可是这嫁衣…”正欲起身拒绝,可话还未说一般,却又被季子轻轻按在了妆台前,不去理会以晴辩驳,依旧自顾自道。
“我们宋国有一条规矩,但凡女子出嫁都是要族中最有福气的姐妹替新娘子上妆的,今日没有旁人,你便委屈一回拿我当姐姐吧……”
……
“殿下,马车备好了。”
梧桐园内后花园内,夫差正站在廊下莫名出神儿,却听着一旁小路子云里雾里的禀报着。
“马车?”
疑惑抬头看了小路子一眼,回了回神儿才想起,三天前是自己吩咐下去送以晴出城的,便有轻叹了口气,心有不甘的合了眸子,良久终于吩咐道。
“去吧……”
匆匆见那去往邸舍的马车缓缓出了府,夫差却显得越发不安了,来来回回在廊下踱步许久,心里却总平白想起那日抱她回邸舍时她责问自己的话。
“若是喜欢殿下能许我什么……”
如同挥之不去的魔几度刺激着夫差,想着那明媚温婉的笑,心里却越发放不下了,可转念却又是孙武的忠告。
“宫中内纬终究会要了她的命,即便为她,殿下也该放手。”
如同交织着的梦魇开始在他心中撕扯开来却终得不到一个答案,头痛欲裂,心下装的却是再也见不到的悲哀。
良久,夫差不顾一切的向着邸舍策马而去。
将那点翠的鸾凤金步摇簪在了鬓间,又用生娟沾了胭脂替她在脸上扑了良久,季子这才缓缓将那铜镜推到了她面前,笑着言说了一句。
“看看吧。”
对着那青铜的镜子仔细打量着镜中的人,灵秀的眸子婉转多情的看着,经了季子的一双巧手,一向清婉之人,竟也有了娇媚之色。
“当真是少有的倾城之人,连我看了也觉得欢喜呢。”
“公主又笑我了…”
低头羞怯的偷偷打量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薄施粉黛,绿鬓红颜,倒真的越发动人,想来季子说的也有几分可信。
……
策马终于到了邸舍之前心下的焦躁已然难以言喻,原本明朗的清辉明眸却是不安之相。拾级而上几步上楼推开了以晴房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心下一紧,手中被那缰绳勒出血痕的手也是颤抖着攥成了拳头。
脸色沉郁着缓缓从那房内出来正暗暗愤恨着迟了一步之时,却听得季子房内一阵熟悉的声音。
猛地推开季子房门,看到眼前之景却是一脸惊慕之色。
大红色轻纱嫁衣委地,头上三千青丝却随意挽起,只在鬓间簪一点翠步摇,明晃晃的南珠随着颦笑间曳着,看她谈笑宜喜宜嗔,可抬头间却又些许张皇,顾盼回眸间真真是倾城之色。正是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古语有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可是------
所有溢美之词加起来,竟都不若眼前所见。
那嫁衣加身的她竟宛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