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昨天一般平淡。
天玑倒是喜欢上了这种平静的生活。在清爽的上午时分,躺在干燥的甲板上尽情沐浴和煦的阳光,稍晚一会便倚在船舷上靠浮漂的隐没来打发时光(虽然他只能看着武曲不断地挥动鱼竿),等到傍晚又能吃上廉贞烧得一大桌各式各样的海鲜,只是味道并不出众,原因是玄清门远在内陆,廉贞极少有机会遇到这些海中食材。月色如水时,天玑便抱着幻心剑一个人坐到船舱外面,感受自身,感受剑心。
今夜如昨夜一般清凉。
天玑靠坐在桅杆下面,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总有些焦虑,他觉得眼前这漆黑的海面就好比他的未来,如开阳所说,他可能永远也拔不出幻心剑,而再过不久,当他们离开这艘赐予他们安静快乐时光的海船时,等待他们的将是强大邪恶的妖魔鬼怪。他拔不出幻心剑,又谈何而来杀死魔将呢?
虽然平日里他总是笑脸迎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无所谓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的恐惧,他害怕幻心剑会抛弃他,他害怕自己真是一个平庸的凡人,所以他不愿舍弃幻心剑,在这条矛盾的道路上他越走越远。也只有在独自一人时,他的心才会像这汹涌的大海一样翻腾不止吧。
的确,今夜的海面也太不平静了。
“唉,也许我真该放弃你了。”天玑握住幻心剑,他的眼神飘忽不定。
“好啊,既然你不要就送给老夫我吧。”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天玑惊得站了起来,他愕然发现手中的幻心剑不见了。
“神剑出世,大难来临呐!”周身泛着幽光的老头子凭空走了过来,他一手拿着旱烟杆,一手握着幻心剑。
他极为马虎地扫了天玑一眼,“剑是好剑,人却???”他摇摇头,继续说道,“正当青春年华,为何无病呻吟?”
天玑羞愧地低头不语。
“要不是老夫有这杆烟枪,就真要了你这把剑了。”他抖抖烟杆子,随后将幻心剑朝天玑扔了过去。
天玑连忙接住幻心剑,然后躬身问道:“劳烦仙人指点。”
“喝,你们方寸山的人都是未来的神仙,何必对我一个糟老头子卑躬屈膝。”那老头熟练地填上烟草,“不过,你且说说你的困惑。”
天玑先悲后喜,马上说道:“我只想拔出这把剑。”
老头子吐出一口白雾,冷笑地说道:“你认为我帮得了你?”
天玑愣了,他的掌心已经冒出了汗珠。
“我只是被迷惑了,这么多年来我尝试着各种方法去拔出它,结果总是不得所愿。在我年幼时,方寸山的入门仪式中,我有幸得到了它,并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会忍受多久,被同门耻笑,被自己怀疑。”天玑越说越怅然。
“年轻人。”老头子打断了他的倾诉,他用一种不屑的目光审视着天玑,“你师父应该告诉过你幻心剑的使命吧。这是柄拯救三界的神剑,而你将成为众生感激的英雄。可是你居然连这些都承受不住?你怎配拥有幻心剑!”
天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在船上的这几天我也看到了。拔不出幻心剑你就如此的放纵自己吗?想必你在方寸山的这些年,也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吧!”老头子声色俱厉,眼神中透着愤怒。
“不是的,只是因为幻心剑,我学不会任何法术。”天玑红着脸争辩道。
“是吗?”老头子仰起脖子,“那你认为仅凭一把剑,你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吗?天界的哪路大罗金仙没有一件无上的神兵利器。”
“就算你拔出了幻心剑,你又拿什么来驾驭它,没有非凡的道术剑法,幻心剑只是空壳而已!”
“我所了解的,幻心剑压制的只是法术本身,而不是你的能力,那些剑法还有道法口诀你烂读于胸,总有一天你就有机会使用它,而不是等你拔出了剑再去学它们!”
一番话说得天玑大汗淋漓,“原来我一直都错了,幻心剑只是空壳而已!”他面红耳赤,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船板上,“多谢仙人指点。”他把头埋在腿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老头子也不扶他起来,他舒舒胸脯,心想好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他又吸了一口旱烟,半睁着眼睛。“你也算是个好苗子,只是你师父没有点拨你。我这个糟老头子本不该教训你。”
“不,仙人教训得好。”天玑依旧埋着头说道。
“喝,你这娃子还挺诚恳。”老头子难得笑了。“也罢,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再送你一件东西吧。”他说完举着烟杆在空中一划。
天玑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怀里似乎有了件东西,他抬起头来,欣喜地望着老头子。
老头子用手指了指深夜的天空,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天玑恍然大悟,使劲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起来罢!”老头子又按上一丢烟草,漫不经心地说道。
“敢问仙人尊号?”天玑忽然想到了什么。
“尊号?仙人?我只是个终年漂浮在大海上的幽灵,哪有你所说的尊号。不过许多人常叫我海鬼。”他往前走去,背影有些虚幻。
“你很快就能拔出幻心剑了,从你身上,我嗅到了新鲜宿命的味道,那是复仇之神的长矛扎在你胸口的印记。珍惜现在的一切吧,终有一天它们都将归于尘土,而你会成为这世上最可悲的英雄。”海鬼苍老的声音还在船身周围游荡,而它的主人却也不知去向。
天玑并没听清海鬼老人最后几句话,但他由衷地感谢这位老人。他朝着漆黑的船头方向再拜三次,然后缓缓站起。他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哟,天玑师兄回来了?”天玑刚推开房门,就听到了开阳戏谑的笑声。
天玑没有理他,他放下幻心剑,直接坐在了床上。
“师兄,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参悟幻心剑到天明呢!”开阳躺在床上,此时他正用手掌支撑着头斜斜地看着天玑。
天玑依旧没理他,他现在还沉醉于与海鬼老人的对话之中。我以前真是太愚蠢了,他暗暗骂道,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想到这里,他忽然开口问道:“开阳,道法心经你带在身上吗?”
“难道你拔出了幻心?”开阳脱口而出,难以相信地看向天玑。
天玑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好笑,他摇了摇头说:“并不是,只是很久没练功了,想看看道法心经。”
“那???没有,我也没带!”开阳眼神闪烁不定,他赶紧朝里面翻了个身子。
“那其他的呢,剑谱有吗?”天玑不死心地追问。
“没有,没有。”开阳不耐烦地回道,“别问我了,我这什么都没带。”
天玑看他如此,也不想再问。
今晚的风浪似乎有点大,连船舱内的烛光都格外摇晃,天玑望了一眼开阳,后者还背对着他,看来是不想再和他谈下去。他心中一动,从怀中掏出了海鬼老人给的那件东西。
“咦,是一本书?”天玑好奇地看着这册破烂不堪的书籍,借助摇晃昏黄的烛光,他勉强看清了封面上的寥寥数字,“金乌真诀。”他轻声念道,“莫非是道法天书!”他欣喜若狂,连忙翻开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洪荒之初,三界无主。神族金乌,风云雷雨。
‘共创玄天,光泽人间。岂曰太平,福祸相依。’
“什么意思?”天玑皱着眉头又往后翻,第二页却是密密麻麻,他读了第一句就感觉熟悉,他仔细地再往下读,这种熟悉感更加增强,他轻叩脑门,努力地想要联系过去。
“对了,这不就是我们方寸山的道法心经吗?”天玑猛然间记起,只是与他记忆中的心经相比,这本《金乌真诀》更为繁多仔细。“为什么?”天玑百思不解,他又翻回第一页,重新看了那十六句偈语,但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关系所在。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后看,竟然发现自第三页起,后面全是一片空白。
“有机会我得再去问问那位老人。”天玑边想着边将《金乌真诀》收起,“神族金乌,风云雷雨。”他琢磨着这八个字才是重点所在。可是神族,我怎么一次都没有听师父说过。”他自言自语道。
忽然从船底传来“蹦”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腿脚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开阳面容失色地爬了起来。
“我也不清楚。”天玑没来由地望向窗外,但漆黑的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这次是“咚”的闷响,船舱再一次晃荡不已。“走,出去看看。”天玑抓起幻心剑,感觉冲了出去。开阳惊恐地如四月的野兔,嗖地一下就没影了。
他们刚到舱外没多久,其他四人也都跑了出来。此时的夜空中电闪雷鸣,在乌云之间绽放的火花似乎想要把整个天地都照亮;寒冷的狂风在刮个不停,海面上掀起了涛涛巨浪,推击着海船上下起伏,再过不久,那巨浪势头再增,将会一举吞没这艘海船。在这片疾风巨浪的景象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愤怒而兴奋的嘶吼,那不是简单的凡间世物。
“天玑师兄,我们是不是遇到暴风雨了?”瑶光搓了搓手背,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这好像真的是暴风雨。”天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该怎么办,那位发光的‘佛爷’呢。”开阳急得到处张望。“老人家,快出来掌舵啊。”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四下的风声。
“这下可死定了,这么大的暴风雨我们都会葬身海底的。”他耸拉着肩膀,沮丧地说道。
“乌鸦嘴。”瑶光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对了,我们可以飞走啊。”开阳眼中忽然亮起了光,“坐船这么多天,我都忘了自己会驭云术了。”
“不行,就算我们能飞离这场暴风雨,但仅凭我们的道行,想要靠驭云术一直支撑到下一块陆地,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武曲迟疑了一会。
“除非什么呀。你快说啊。”开阳迫不及待地问道。
“除非我们运气够好,能在飞行途中遇到另一艘船或是一座岛。”武曲接着说道。
“说了半天废话,还不是得听天由命。”开阳恨恨地说。
“你说话对小武客气点!”巨门对着开阳吼了一嗓门。
开阳被巨门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两步继续说道:“还不是你们天天钓鱼吃鱼,这下好了,海龙王来替他们的鱼子鱼孙报仇来了。”
“哈哈,龙肉俺也照吃不误!”巨门叉着腰大笑着说道。
“是吗?”冷酷恶毒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谁?”众人皆大惊失色,他们的周围只有千篇一律的夜色。
天玑和武曲赶紧跑到船的两侧,仔细地观察海面,可并没有什么异样。
“哪个胆小鬼,赶快出来尝尝俺的拳头!”巨门怒目圆睁,一心想打个痛快。
海船的上方,遮天蔽月的乌云不断地往中间拢聚,其间的闪电也在缓慢的酝酿,海浪似乎减轻了许多,刚刚还处于毁灭边缘的海船渐渐平稳。
“奇怪。”天玑见危险消散,十分的疑惑。
“你们听。”廉贞忽然指向船头方向。
“嘻嘻···”
“嘻嘻···”
“有人在笑!”天玑紧张地握住了幻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