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坤叔被詹姆士从被子里拔出来,塞进一辆跑车。人还没清醒过来,马达轰鸣之际他这把老骨头就被转移到西苑别墅。
那精美壮阔的欧式建筑安静伫立在暗夜,雪白灯光是黑夜的眼,窥伺这位发须斑白的迟暮老人。
宽敞客厅,银白色沙发上坐着俊朗绝世的少年。灯光映衬地他面容刀刻般精致慑人,深幽眼眸仿佛洞察一切,散发出超脱这个年纪的睿智冷傲。
坤叔发现,自家那个爱干净成癖的少爷,此时身上那件深蓝风衣还在轻滴水、他檀棕色的发梢还微微带着湿润。很好奇,是什么火星撞地球的大事改变了少爷素来的习惯。
印象中的列衡宇,一旦认定某些事,绝不会轻易改变。
除了“是”,就是“否”。
“坤叔,今夜暂且在西苑休憩。”
坤叔愣了愣,自家少爷大半夜不睡觉,把自己转移到这里,就为了换个睡觉的地儿?
也不等坤叔回复,列衡宇自顾迈开修长的步子上楼,房门轻闭。
坤叔皱起树皮似的眉骨,丈二摸不着头脑,侧头询问身边那位黑衣冷脸的詹姆士:“小宇今儿怎么了?”
詹姆士冷冰面孔毫无生机,仅仅掀了掀机器似的嘴唇:“今夜宋任重和少爷有过短暂会面。少爷与阳洛天发生过争吵,并且----”詹姆士顿了顿,雕塑大理石似的脸上浮现几分异样。
坤叔不解:“并且?并且怎么了?”
詹姆士深深盯了眼一脸好奇的坤叔,喉头动了动,模样有些不自然:“并且,产生了某些肢体冲突……随后,阳洛天失踪。”詹姆士一直暗中保护列衡宇的安全,充当着无形保镖的职责。几小时前,大雨倾盆,詹姆士偶一回头,瞥见雨水纷飞中阳洛天惊人的动作……
约莫是詹姆士的话过于隐晦,坤叔听得不明所以。
唯一知道的是,当夜的东屋灯火不眠,有人凭栏凝思,一站就是一整晚。
次日清晨,雨后的圣华洗尽铅华,微微湿润的水汽凝在翠绿树叶上,汇聚成水珠滴落在湿润土地里。漂亮的天然白石铸成半球透明似的陵墓,围着小小一圈活水,活水源头一颗绿叶繁茂的樱花树张开绿伞安静守候着沉睡的人。
六月时节,樱花已谢。
黑鞋踏上湿润的土地,深蓝眼眸久久停驻在白色大理石碑上的小小相片。女子年轻、美貌、温柔,笑容动人。
列衡宇缓缓捂着心口,垂首,轻唤一声母亲。
母亲,若有在天之灵,你必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身后窸窣响声,列衡宇回头,熹微晨光中,宋任重略带不安、难掩憔悴地站在三尺之外。仿佛一夜之间,他便消磨了十载年华,成为皱纹深深、发丝斑白的老人。
他模样局促不安,面上难掩尴尬愧疚之色,大概这人打算趁着天色未亮,避开众人来这一方墓地守候一会儿,谁料在这里遇见列衡宇。十年来,列衡宇一直排斥宋任重出现在母亲的墓前,宋任重只得私下悄悄在那方土地上逗留几分,说几句话,甚至不敢触碰那冰凉的石头。
昨夜雨急风骤,凉薄的话语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宋任重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局促而不安。
他看见自己的儿子慢慢走近,心脏骤然拧紧,少年在其身侧顿住步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即抬步离开---自始至终,无言。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薄云、渗透樱花树翠绿的叶,洁白墓碑神圣美好,那一刻,宋任重经不住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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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哪里?”银色沙发上,低沉如磁石的嗓音悄然响起。
詹姆士面容不改,机械似开口:“昨夜雷暴过于激烈,监控设备清晰度直线下降。仅仅能判断出阳洛天坐上一辆红色跑车。圣华片区有超过一千辆相似的红色跑车,排除时间地点人物因素,共有125辆符合标准。”
言外之意,要找出阳洛天的踪迹还需要花点时间。阳洛天这小子反侦察能力超一流,他(她)真要藏起来,就是把圣华片区碾成渣慢慢用筛子盘查,他也能变成一团废渣从缝隙里钻出去。
列衡宇轻笑,修长食指慢慢敲打着旋律,一下一下,扣人心扉。
十二个小时,哼,挺能躲的。列衡宇几乎能够想象,某个角落那俊美少年病怏怏、被伤透心的可怜模样。
列衡宇薄唇微勾,深蓝眼眸泛起悄然危险的涟漪,整个人被慵懒霸气环绕,浅笑半月型的薄唇有着捉摸不透的邪肆。像猎豹,黑暗中睁开狩猎的锋眸。
“詹姆士,撤下所有人员。”
“是,boss。”
黑衣男人微战栗,此时此刻boss的模样,恍惚让他记起国际谈判桌上那霸气外泄、肆意风发的男人。像另一个世界的神,无声无息窥伺猎物翻滚在掌心。
詹姆士退出,坤叔和蔼笑着从厨房走出,脱下围裙招呼客厅的少年:“少爷,赶紧过来吃点,今早你可没吃早饭。”
列衡宇神秘微笑,不作答。
坤叔会意,靠近沙发,微鞠躬:“少爷,何事?”
只见那俊逸超群的少年起身,坤叔心头涌起一丝诡异之色。那感觉就好像---好像自己光棍了几十年的儿子,突然在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日子赫然宣布自己有了个即将进门的女朋友。
于是乎,坤叔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风雨雨新奇诡事,如今听到了这辈子最振奋人心、诡谲之极的话。
他默默守护了十年的少年,对他说:
“寻你来有两件事。第一、我打算将宋任重的名字刻在母亲墓碑上。第二、我不会传宗接代了。”
坤叔用了整整半个小时,终于消化了自家少爷的话中话。
少爷正逐渐打开心结,慢慢原谅这个冷漠的世界。并且,他有中意的对象了……对方,似乎是个男的。
“咳咳,那个少爷……您是不是对阿天她有其他想法……”
坤叔觉得自己吞下一只埋在土里几千年的苍蝇,那滋味难以言喻。坤叔知道阳洛天是个女孩儿,也由衷希望她和少爷两情相悦,如今似乎女悦男,男悦女,就差两手一牵你侬我侬,可是男方仿佛误会了什么……
列衡宇微微点头,清俊眉宇流露罕见的坚定之色:“我中意他,即使他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