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到的人,是顾常。
那一瞬照面的时候,顾常甚至手脚无措,竟直愣愣地顿在了原地。
他从未想过再同她这样见面,就像是最开始在山路相遇那时,他掀开喜轿的帘子,看见里面的人竟然是她……那样无法言语的震惊。
但这一次,他更多的是毛骨悚然的惶恐与似如刀绞的揪心,和异于常人,极端的冷漠。
石板之下的女子满身是血,发丝凌乱,苍白的脸上沾满泪与血的混淆,额间的冷汗不断地渗出,眼中空寂得看不见辰光,茫然而疲惫,看见他时竟是连神色都未能变一下。
她身后背着一名断臂的女子,腿脚不稳,女子要从她背上滑落,他这才看见她脸上多了一丝其他的神色,慌张地扶住身后的女子,同其一起跌落下去。
他藏在铁甲中的手想要伸出去抓住她,却在抬起的一瞬间僵了下来。看她同那断臂的女子一通跌倒在石阶之下,仓皇地去扶女子,他心仿佛揪了起来,痛得几入肝胆。
但尚存的理智却在命令他——把她放下,对,留在这里,永远都不要放她出去,永远的留在这里,永远的……
门前忽然有人探头过来看,望了一眼地窖下,正见到扶着云拂缓慢走上来的司南,当下就要惊叫出声,脖颈间突然一凉。
小厮难以置信地瞪着身旁将他毙命的男子,声音卡在喉咙,身子瘫软地倒了下去,手中,一块精心雕琢的玉坠脱手掉出,与此同时碎落在地。
司南扶着云拂,站在石板边,将云拂谨慎地推扶上去。
顾常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南,僵住的手臂终于伸出。
这是他的尊严。
和勇气。
司南顺着伸来的手看去,看向顾常,久久没有接过,缓缓的笑了。
“我是谁?”
她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声音,干涸而苍白无力,却带着一骨子的倔强不屈。
顾常仍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南,他眼中再无一丁点多于“关切”的情感,冷漠的神情似乎是在睥睨一只不要命的蝼蚁。
她凉凉的笑了,看着顾常,重复问道:“现下,顾常,在你眼里,我是司南,还是——司韵?”
顾常看着她,放下了手,道:“我给过你机会。”
“机会?”
“是啊,机会。”他重复道,悲凉而轻蔑的道:“可你从不给我机会。”
从不……从不?从不吗?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很漫长吧,很久远吧?一切……都仿若虚幻的谎言,看不见吧?
对于他顾将军来说,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司南轻轻将抚着挡在云拂脸颊的发,为云拂阖上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
司南问道:“我爹爹——司臣,是不是也在你们那边?”
“那又怎样?”顾常冷声质问。
她稍许苍凉的笑了一下,“他真的没死,这么多年……和司韵一起。”
顾常眉头一蹙。司南从地窖中爬了上来,接过顾常手中的刀,刀上染血,她仿若视而不见。
他心上倏然抽痛,回过头来看司南。见她提着刀,轻轻的划过手腕,血迹顺着他的刀锋淌了下来,绽放在一块碎玉上,顺着碎玉之上的纹路浸入石地。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抑制住内心狂躁的冲动,手背上爆起青筋,怒目灼灼盯着她。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她看着脉搏流出的鲜血,将刀还给了他,转身背起云拂,道:“在这里看见我,你没有动手,顾将军……算是放我一命。天命有归,这条命我还给顾将军,我要送她回家。”
她哑着嗓子,轻声道,更让着声音后继无处可寻。
“如若这条路上,我死了,就当死的是谢顾将军放过的这条命。如若我没死,还请顾将军放过我,算司南命大一次,加上云江之上顾将军将人逮我入狱一事,我与顾将军,也该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