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东方快递吗?”一个穿着不知什么牌子的浅黄色花格子衬衣和深色齐膝短裤的中年胖子,挺着篮球般大小的肚皮站在老单元小区楼上的窗里打着电话,隔着窗格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道路,一脸期盼。
“是,是,你是哪位?”听筒里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
“我玉林小区的,我的快递到底什么时候能送到啊?我看物流提示今早已经派件了,你到哪儿了?”胖子一脸不耐烦的问到。
“玉林小区?我看看,您稍等一下。”年轻的声音并未因胖子的不耐烦而有所情绪,反到是有些小心的回答到,“哦,请问您是曹天骄先生吗?”
“是我!你到底还有多久到?我等着急用呢!”胖子一听包裹已经上路,更加着急了。
“好的,好的,这儿有点堵车,我尽快到,您过十分钟下楼取件可以吗?”听筒里的声音依然很有礼貌。
“那好,你快点!”胖子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挂了电话。
“好的,好的,我马上……”平邛刚说到一半儿,电话里传出了“嘟-嘟-嘟……”的忙音。“靠!这什么素质?还曹天骄呢?朝天椒吧!”虽然对方挂了电话,平邛也没敢大声说出来,小声嘟囔了两句,将手机塞入牛仔裤兜里,继续开着他的箱式机动三轮车在慢车道上急速穿行。
其实今天的交通还算挺顺,没怎么堵车,只是平邛刚被快递公司从西城区调派到东城区来派件,不太熟悉路,沿途耽搁了些时间,不过好在玉林小区比较有名,还算好找,要不然遇上这样心急的客户,又该被投诉了。
“无论如何,今天总是值得高兴的一天”,平邛虽然被客户的态度搞得有些不爽,但他心也比较大,很快就过去了,毕竟,东城区是办公区,送起快递来事半功倍,比起在西城区为送一两个快件走街串巷爬坡上坎来说,这边一栋大楼就能送出去小半车件,轻松多了。当然,最重要的是,随着派件量的增加,每个月的收入也能多个几百一千来块钱,何乐而不为?想到这里,平邛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手上又多给了点儿油,三轮车卖力的飞驰起来。
“有挂号件吗?”一身穿保安制服,腰别步话机,年纪跟平邛差不多大的二十来岁男子站在保安亭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平邛,似乎很警惕这个陌生的快递面孔。
“没,没有。”平邛看着自己风尘已久的体恤,望着保安亭后高大气派的办公楼,有些自惭形秽。曾几何时,自己考上大专,带着村里人的骄傲,走出大山,来到这座首屈一指的大都市,本想闯出个天地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至少能给老平家争口气,让爹妈在乡亲们面前乐呵一乐呵就足了。
岂知事与愿违,靠着边工边读和村里的支助,好不容易念完了大专,才发现别说好的单位好的岗位,连一个差不多愿意用自己单位都找不着。为在大都市生存立足,平邛先后到保险公司当过业务员,到建材城卖过家具,到商场发过传单,甚至还被骗去传销了一把,直到最后进了快递公司才算相对稳定了下来。这里没有太大的业务压力,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也不用劳神费力的去思考,全凭自己一身手脚,真是印证了大山里的那句话:不靠天,不靠地,我们靠自己;不靠爹,不靠娘,我们靠努力。
“没有挂号件就将包裹都留在这儿吧,不用进去了。”保安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完后坐了下来,掏出手机,不再看平邛一眼。
“我还不稀得进去呢!”平邛心里又嘀咕了一句,却也没说出口,转身从车厢里翻出了一堆收件单位一栏写有“生命药业”的快件,撕下存单后,从保安亭的窗口将包裹递了进去。
又送完了一个大客户,平邛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眼还剩小半厢快件的车厢,关上厢门,转身跨上了车座,准备去往下一个派件点。
“哎,小伙子,你等一下!”平邛耳后传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平邛没有下车,转头望了回去,只见一个身穿保洁背心的中年阿姨正抱着一堆拆开过的快递文件壳和包裹箱向自己走来。
“顺便把这些空纸壳拿去扔了!”中年妇女一点没有客气的说到。
“喂!阿姨!我是送快递的,不是拾荒的!”平邛有些鼓气的说到。
中年妇女一听平邛居然叫自己“阿姨”,顿时上来了气儿,“嗨!看你这小兄弟说的,这些空壳子还不都是你们快递公司送来的,帮忙扔一下怎么了?再何况,这还能卖钱呢,你不感谢我,还跟我讲什么道理,难不成我还没你吃得盐多?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公司的宗旨是把顾客当上帝?我们公司可是你们的大客户,你这么跟大客户说话,也不怕我投诉你。以前那小伙儿挺好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你来了就这不行那不行的了……”
平邛看着中年妇女那张翻腾得比收割机还快的嘴皮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瘪了瘪嘴角,耷拉着头,跨下车座,打开车厢门,眼睁睁看着中年妇女将一堆空包裹和文件壳塞入了车厢,就着叽里呱啦的叨叨声,平邛关上厢门后,再次骑上车离开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平邛感叹到:我不就解释了一句吗?至于吗?哎,算了,不跟这个死老太婆计较了,回头要真把我给投诉了,被扣了钱,我上哪儿去说理去啊?
就这样,平邛哼着流行的音乐段子,拨打着下一个收件人的电话号码,开着轻巧颠簸的机动三轮绝尘而去,将吊儿郎当的背影,留给了身后高大气派的办公楼。
“哒、哒、哒。”一层装修华丽而典雅的走廊上,响起了清脆均匀的敲门声。
“哒、哒、哒。”经过了短暂的寂静后,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清新悦耳的年轻女声,“董事长,您在吗?”
声音的主人此刻正端雅的站在走廊上一个办公室的门口,滑嫩白皙的右手举在半空,做敲门状。看得出来,一头齐肩的短发被很好的打理过,整齐化一的定着型,一丝不苟的护着主人的头颈,因为发梢做了个微微扬起小造型,故在干练的发侧隐约透出一抹主人精致的脖子,像凝脂一样细腻,如纯玉一般透彻。
“董事长,我进去了?”天籁般的女声再次响起,虽然是求问的意思,却带着一股肯定的语气,刚才敲门的细手向下搭在了品质浮夸门把手上,轻轻一压,门开了。
缓缓的推开门,女子在门口停了一下,确定办公室里没人后,才迈着被黑色职业包裙裹着的修直的小腿,轻轻步入了房间。简洁小巧的高跟鞋在房间的地板上踏出轻击声,在偌大的董事长办公室中,甚至还响起了些许回音。
女子走到董事长办公桌前,低头在桌面上扫视了一番,“咦?”涂着淡红色唇膏的樱桃小嘴微微发出一声轻吟,跟着,女子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后,向电梯走去。
电梯门开了,一个身穿保洁背心的中年妇女推着清洁车,出了电梯。年轻女子并未直接步入电梯,而是站定了一下,左手轻微用力握了握揽在怀中的文件夹,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黄姐,早啊。”
“啊,小阮,你早。”如果平邛能看到这幕的话,一定会惊掉大牙,原来这位刚还在门口对平邛呼来喝去的中年妇女,也可以露出如此谦卑的笑容。
“黄姐,你早上见董事长了吗?我找他签个文件。”被称作小阮的女子并未急着上电梯,任由电梯关上了门。
“没看见,今天还没来吧。”黄姐说完朝董事长办公室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担心董事长突然从房间里冒出来。
“好的,那我先下去了。”小阮转身按下了电梯按钮。
“好勒,那你先忙。”黄姐也转身推着清洁车准备走开了。
“对了,黄姐,昨天我见董事长桌上有些空的快递壳,你有空记得收拾一下。”小阮似乎进电梯后才突然想起此事,用纤细的食指按着开门键,说完了这句话。
“我一早就收拾啦,你放心。”黄姐得意的回答到。
“嗯,那就好,拜拜。”小阮松开了按钮,电梯门关上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没来得及?!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没搞到?!我白养你这么二十几年了!”电话那边传出了愤怒的声音,停歇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平静了下来,语重心长的说到,“芊茵啊,不是叔叔责怪你,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长生制药都被生命药业压得死死的,这次是难得的机会,我想了很久了,要是这次事成了,我就大红花轿把你抬回公司,让你好好享享福,再不用天天看人脸色受人欺负了,我生气是因为舍不得你在那边待着,是心疼你,你知道吗?”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疲倦,“这么二十几年,你从小到大,除了认识我后读书的那几年稍微过得好一点,一直都很辛苦,虽然现在你生活上什么都不缺,但作为一个女孩子,靠自己走到这步也确实不容易,真是难为你了。”
“叔叔,您别这么说,没有你哪有现在的我?我挺好的,就是觉得要是帮不上忙就太对不起您了。”这个被称作芊茵的女孩儿有些哽咽的对着电话说到。
“别这么说,芊茵,你能帮叔叔,是你有心。无论你能否帮上,你都是叔叔的好孩子。”电话那边的声音恢复了如常。
“放心吧,叔叔,我一定能拿到资料的!”芊茵说完,轻轻挂上了电话,抬头对着镜子理了理斜过脸颊的头发,用粉底补了补有些发红眼袋,走出了卫生间,黑色包裙下的小腿还是一样的修直,步伐却变得迅速而自信起来。
“你说什么?!保洁收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我桌上,未经我同意,就让保洁收走了?!”一个脸色青白,戴着精秀眼镜,身形略微偏瘦,身着名牌西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浑身颤抖的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谁收走的?!让她找回来!找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是,董事长。”站在西装男子对面的是一个看似年龄偏大,带着一些土气的半百男子,体型一如其声音,高大壮实。虽然他口中大声答应着,但看他表情对这个董事长似乎并不怎么敬畏。回答完话后,高大男子正要转身出门,突然被西装男子叫住了。
“等一下,大江。”西装男子叫住了这个叫大江的男子,端起桌上的紫砂杯喝了一小口茶后,缓缓说到,“这事你亲自去查,不要让下面人插手,也不要把保洁吓着了,避免打草惊蛇,务必一周内将文件找回来。另外——”西装男子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盯着大江接着说到,“一旦找回来,立马给到我,不许留备份。清楚了吗?”
“恩,知道了。”大江听完简单答上一句后,大步流星走出了办公室,还不忘顺手的关上了门。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西装男子见办公室门关上后,突然瘫坐到了老板椅上,浮出一脸的忧虑。
话说两头,平邛东绕西绕的,在东城区跑了一个大圈,除了几个没人签收的文件依然伙同着那堆被中年妇女扔下的空包裹留在车厢里以外,其余大部分的快递都总算在日落前送达了目的地。
而此刻,平邛刚骑着三轮车回到了家。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平邛这个小人物在这大都市中租下的一方栖息之地——一个藏在老街胡同最深处,只有三张床大小,几乎难以见光的钢棚小砖房。
当初,平邛以存货的名义将这个实为仓库的小屋子从房东手上租了下来,打扫打扫后,又买了两件便宜的二手家具,简单一布置,居然还真给他当做宿舍住了下来。到后来房东发现时,也没法再涨价或赶他走了,毕竟,能把这个没窗户没厨房没厕所,连自来水也没有的仓库当宿舍住的人,可能也就平邛一个了。
对于平邛而言,这并不算什么,只要有张床能睡觉就行。至于说方便洗漱做饭一类的,自有他的办法。
“袁姐,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啦!”平邛停好了三轮,举起一个塑料袋,对着仓库旁边的筒子楼上喊到。
过了一小会儿,“嘎吱”一声,二楼一个房间的门被人向外推开了,跟着一个轮椅滑出了门,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孩,不算漂亮,却也还耐看,本来就其年龄而言,若不是坐在轮椅上,也算得上花季少女,可或许是多年以来的轮椅生涯,让她显得比自己的年龄更大,性格也更加成熟。
“小平头儿,给姐姐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啦?”这个女孩儿自然就是平邛口中的袁姐了,因为平邛从来都留着一副平头,所以这个自称姐姐的女孩儿也就习惯的称之为小平头儿了。
“是不是又要上我家来用水了?”不等平邛回答,袁姐继续问到。
“看你说的,难道我不用水就不能心疼一下我姐给我姐带点儿好吃的吗?我有那么势力吗?”平邛为自己的意图进行了掩饰,但下一句话,却又让自己的掩饰显得如此多余,“不过,袁姐,我今天还正想洗个澡呢,跑了一大圈,出了一身汗,要你不嫌弃的话,就让我洗个澡,再顺便帮你收拾下厕所呗。”
“呵呵,你个小鬼头,看在你给姐姐带吃的份儿上,就让你用用吧。那你上来吧,我就不方便下去迎接你咯。”袁姐打笑着在轮椅的轱辘上一拉,退回了屋里。
袁姐名叫袁晓羽,并不是平邛的什么姐姐,也不比平邛大多少,由于自身障碍,几乎天天都守在这个小胡同里,可自从平邛到来后,生活中倒是多了不少乐趣。平邛嘴巴甜,也还算热心,袁晓羽比较早熟,要事故一些,久而久之,两人熟稔了起来,遂以姐弟相称。
当晚,平邛洗完澡洗净衣裤并顺便帮袁姐把厕所打扫一番后,回到了自己的小窝。躺在床上盘算着按照今天的送货单数,这个月能拿到多少钱,算着算着,还没算出个所以然,却因为白天的劳累,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