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鹏并没有给冯小致太多考虑的机会和余地,他今天找她谈话仅仅出于告知的义务。在找冯小致之前陈志鹏已经让史俏妮帮助联系影视公司,按他的估计,自己能变现的资金和冯小致现有现金抵掉之后应该还有三百万左右的缺口,他让史俏妮按照这个价格去谈,总共九部中长篇,还有若干部短篇,全部打包在内。等影视公司谈好,便命令冯小致去签字。“她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陈志鹏冷冷地想。
杨春梅今天也很闹心。起初陈志鹏给她打电话,让她帮助整理冯小致作品的原始稿件以及历年作品的清单,说是准备整体出售改编权,她理也没理。杨春梅心想,“我和小致合作多少年了,她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没头没脑突然一个电话,让出售就出售啊,你还真当自己是我领导了啊!滚一边,哪好玩哪玩去!”可是,晚上冯小致本人约自己喝酒,她一见冯小致就知道她受到了严重的挫伤,否则,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有太多个人情绪的外泄。杨春梅觉得,那天晚上的冯小致因为受到了什么刺激而变得神经兮兮,行为很是怪异。
“春梅,你喜欢我的那些作品吗?”冯小致很快便有了些许醉意,笑眼嘻嘻地看着杨春梅。
“喜欢啊。你的哪部作品我没有拜读过,而且还是认真拜读。我读你书的态度绝对对得起你写书的辛苦。”
“哼,就知道你够意思。”冯小致伸出手豪爽地将杨春梅一把揽入怀中,“你说,我的作品如果变成电视上或者电影上那些晃来晃去的表演,效果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发誓不让自己的作品沦落到那种地步吗?”
“我说如果嘛。”
“可能不会怎么样,你的作品并不那么容易演绎。”
“嘿嘿,你抬举我了。我现在就决定把它们搬上银幕,统统搬上去。”
“你发神经了是不是?”
“如果我搬了,是不是证明我神经了?”
“那当然!”
“那你就当我神经了吧。”冯小致一口闷掉一大杯酒。
“好了,别喝了。你今天怎么回事?”
“春梅,过两天你一定要陪我去签合同,我怕我一个人承受不起。”冯小致又要去喝闷酒,杨春梅一把按住了她,“到底怎么回事你?”
冯小致两眼莹莹发亮看着杨春梅,“就是说,我要一次性卖掉我全部作品的改编权。嘿嘿,够狠吧?!”
冯小致让陈志鹏给她时间考虑,陈志鹏并不让步,“晚上,今天晚上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公司我已经托人去找了,出不了两天肯定可以签字。”
“陈志鹏,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太过分了吗?你自己惹的烂事儿凭什么全要我来给你擦?你当初入股的时候有告诉过我或者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冯小致站起身冲出茶社,茶社的门在身后发出刺耳的“当啷”声。陈志鹏隔着玻璃窗冷冷地看着迅速消失在马路对面的冯小致的背影,凭自己对她的了解,他敢肯定冯小致会做出让步。
陈志鹏是这样替冯小致考虑的,一则自己是她的丈夫,这件事如果摆不平,那将意味着他陈志鹏事业和前途的全盘皆输,冯小致于情于理都不会坐视不管;二则,退一万步说,她冯小致果真没有接这一招,那么,剩下来的结果,除了他陈志鹏事业的毁灭,一定还有他们婚姻的终结。虽然陈志鹏知道冯小致对他们之间婚姻的幸福指数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失望的,但是,终结婚姻,她冯小致还是万万不会考虑的。对此,陈志鹏很有把握。
当天晚上,冯小致如陈志鹏所料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她只说了一句,“公司联系好就通知我签字吧”。
冯小致初闻陈志鹏欠下巨款很是震惊,陈志鹏接下来的要求又让她非常愤怒。之前不少影视公司都曾找到自己商谈改编一事,她均婉言谢绝。她不止一次告诉过陈志鹏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她就是喜欢自己的作品只给少数有共识的知己去欣赏,在一片宁静和淡雅之中去欣赏,她非常不愿意将它们变成沸沸扬扬的大众娱乐文化,她知道自己作品中纯思想、纯文学和纯意识流的内容篇幅较大,其中有太多意境并不是简单的改编所能很好诠释的,而这些往往又是作品本身的精华所在。所以,一直以来,她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心愿。陈志鹏为此说她死脑筋,不务实,不过,反正他对她的作品向来不感兴趣,也就由她去了。
河面的水阴阴暗暗,水波被微风吹起层层褶皱,靠近河堤处波浪推出一圈又一圈水的波纹,回旋荡漾,仿佛女人颈项间的薄纱,随意飘飞。往远去,波纹变成粼粼水波,仿佛跳动的音符浮于水面,弹奏着风与水、光与影的协奏曲。偶尔滑过眼前的画舫旖旎多姿,成了河面灵动的点缀,那画舫里正在讲述河流与城市的沧桑变化。远处车来车往的轰鸣不时提醒河堤漫步的人们,河流是深处城市腹地的一片寂静之处。河堤两岸垂柳悠悠,随风轻轻摆动身姿,成了一片绿意浓浓的海洋,海洋中不时飞出的几只小小雀鸟打破了宁静的绿意又送来了生命的欢悦。
冯小致依着河堤不知坐了多久,朦胧的天空开始落下细细碎碎的雨滴,那雨滴细碎得分辨不出形状与去向,却能在无声无息中滋润了整个大地和心灵。手机不知响过多少次,冯小致并没有兴趣关心是谁或者有什么事情,明天的签约让她想要忘记一切凡俗之事,让她想要将自己变作蒙蒙雨珠和微微清风,融化在这灰色清凉又淡雅柔美的空气当中,最好再也不要还原。细细小雨让自己周身很快蒙上一层湿意,柳枝上凝结的水珠时不时滴落在自己的发梢与脸颊。冯小致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如同静默的自然之物,无需打扰、无需关爱,只要孤独和寂静便是足矣。天色渐渐暗去,雾蒙蒙的天空与湿重的雨气阻隔了视线的流畅,仿佛一个模糊的同样寂寞的身影在朦胧深处慢慢移动。冯小致紧缩了一下身体,“原来还有与我一样孤寂又惬意的人。”冯小致继续望着河面,去细数那鳞波的舒展和雨点的飘零。人影来到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冯小致嘴角荡起一层淡淡的笑意。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身影的陪伴会让自己非常安心,他仿佛比自己还要懂得自己,跟他在一起不必设防、不必顾虑、不必有任何伪装,自己可以如河水、如鳞波、如微风、如垂柳,甚至,如空气、如阳光,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你就不怕淋个透湿。”
“已经湿透了。”
“那是你傻。”
“从来也没有聪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