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恩思说话了,她先是抿了下嘴唇,然后平静地说:“警官先生,贵单位的处理意见大体是公正中肯的,我们对此表示感谢并虚心接受,但对您刚刚说过的话我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作为公务人员,我想您至少应该注意下自己的言辞,当然您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也相信您是本着公心和善意在提醒我们,以避免事态恶化,可对您说话的方式我实在难以苟同,这样于事根本无益,甚至还会激化对立情绪,您说呢?”
民警被恩思的一番话噎得哑口无言,作为基层警务人员,平日里面对三教九流庞杂巨细,他言辞粗粝颐指气使惯了,突然遇到恩思这样气质高雅又锋芒暗藏的知性女子,一时竟感到进退失措,他心下恼怒同时又不禁有些迷惑,明明是对立的两方,这女子怎么反倒有点曲意回护那个姓骆的意思呢?
“怎么说话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提醒我,如果对我的工作或者我本人有意见你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向上反映,或者直接要求我本人回避,不过再快你也只能等到明天。”民警面子上难堪,嘴上便不肯示弱。
“有必要的话,我想我会的。”恩思同样不卑不亢,她轻轻甩开余浩拉扯她的手,面色从容地对上警察说,“既然穿着这身警服,就意味着您的一言一行要符合一名警察的身份,就要接受纪律约束和群众监督,说到底这不是您个人的问题,而是关乎行业自律和职业操守的原则性问题,是我们所有人都应当重视并给予尊重的,我说的对吗?”
该民警嘿了一声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差点蹦了起来,刚要发作一旁的同事及时拦住了他,并对阴着脸上前挡住恩思的余浩赔笑道:“余总,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为了解决问题嘛。大家都消消火,眨眨眼就过去了。”
骆冰注意到这个警察自始至终陪着余浩,看来二人应该很熟悉。
余浩冷冷地盯着先前那个民警,好一会才转头对劝解自己的民警悻悻道:“没事了吧?没事的话我俩可走了。”
说完拿出一千块钱扔在桌上,对那名民警说:“哥们,罚款你替我交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天我请你和弟兄们喝酒,一定赏脸啊。”
那名民警拿起钱交还给余浩,低声说:“这个还得你自己交,我陪你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
一行人下到一楼来到缴费窗口,恰好工作人员不在,大家只好等在那里,余浩闪到一旁去打电话,恩思一直盯着他看,神情显得很忧郁,骆冰看在眼里心里隐约猜出一些端倪,正好许苑要出去取钱,他把许苑拉到一边,轻声嘱咐:“罚款的事不着急,反正证件在他们手里,他们也不担心咱们会跑了。一会你先去停车的地方等我,稍后我去找你。”
许苑不明白他的用意,不解地问:“干吗不一起走?”
看到骆冰凝重的表情,她心里立刻涌上了不详的预感,急忙抓住骆冰的胳膊,低声呵斥道:“你是不是还要找人家麻烦,你疯了吧!”
“我是怕他一会找我们麻烦!”骆冰甩开她的手,低声回斥道。
许苑看看远处的余浩,心里一急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这时她突然想到了恩思,便下意识地往她那看,恰好碰上了恩思的目光。
恩思暗叹一声走了过来。
“罚款我替你们垫上,一会你们坐我的车走,一定啊。”恩思神情严肃,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不等二人反应,取过许苑手中的罚款单转身来到窗口,对刚回来的工作人员递上罚款单并说明了情况,交齐了两笔罚款。
骆冰上前签字时身体挨着恩思,趁着余浩和许苑不在,他飞快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深深看了眼恩思。恩思不说话,表情漠然地退到一边。从见面到现在,恩思一直没有和他说话,刻意保持着距离,她不喜欢这个人,一直以来骆冰留给她的印象都是浮躁肤浅的,再者两人交情缘浅,她也没有深究他的意愿,所以很自然地选择回避他。
骆冰的目光追着恩思的身影,直到余浩出现在视线中他才怅怅地收回,心头如同抵上针尖一般难受,刺痛之后都是一阵无处安放的落寞和渴望,每次见面恩思都会留给他这种感受,好比炎热的夏季喝了一盆热热的酸菜汤,肚子里蓄满了难以排遣的酸楚。
他几乎要拉着许苑离开,但看到一旁虎视眈眈的余浩,这个念头还是悄然偃退了。
接下来的局面,只有恩思能帮他解围。他早就看出来了,余浩在外面给他布下了网,只等着他走出派出所,将他牢牢困住,到时自己将面临很惨烈的境地。
将要出门时,恩思和余浩又发生了争吵,虽然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有心留意的许骆二人注意到了。
争吵到最后,余浩的情绪很激动,他指着恩思的鼻子低吼:“你有病吧,胳膊肘往外拐!”
恩思本来背对着他,闻言霍然转身,眼神里交织着愤怒和失望,良久她叹了口气,摇着头快步走出了大门。
余浩咬着牙盯着门口,良久,目光又转到骆冰身上,冷笑几声后跟着走了出去。
骆冰握着许苑的手轻轻摇了摇,神色轻松,许苑却没有一点笑的心情。
台阶上,余浩伸手拦住了骆冰:“刚才那一砖没砸到你,是你的幸运,不过你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说完转身欲走。
“别急,”骆冰叫住余浩,“你叫余浩,华浩国际的余浩,我认得你当然也能找到你。车我是要修的,该花的钱你一个子都不能少,必须给我,否则我就拿你身上的肉充数。”
“行啊,有本事你来朝我要啊,能要去算你有本事。”余浩眼神里满满的嘲讽,他从心里就没看起眼前这个人,他忽然一拍额头,笑道,“忘了告诉你,想要钱最好直接来求我,找法院告状是没有用的,那里是我开的,懂吗,小瘪三?”
骆冰看着余浩轻蔑的眼神,自尊被狠狠刺痛了一下,不过他把怒火强压了下去,这里是公安局,他知道这时候如果不冷静,自己离看守所就真的很近了。
“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受伤害的是我们!车今天刚提回来就被你砸坏了,你想一走了之,什么也不管,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许苑很气愤这个人的不讲道理,忍不住回了句,说着时眼圈就红了,余光里看到王恩思开着宝马X5靠近过来。
余浩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许苑,戏谑道:“跟这么拿不出手的男人在一起,瞎了你这块料子。”话音刚落,他的衣领已经被骆冰抓在手里。
“王八,你他妈再废话,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骆冰眼里此刻往外喷着火,极力压着声线:“听着,你以为我找不到蓝海国际46号别墅吗?车大不了我自己修,但是你也别想再过安生日子了,老子就陪你玩到底!”
余浩眯起眼盯着骆冰,阴恻恻地说:“你先考虑自己能不能安生地活过今晚吧,外面车多人多的,难免出点什么意外。”
“上车!”恩思的声音从停靠在台阶下的宝马X5里传出来,车窗落下,恩思的目光落在许苑的身上:“我送你们离开!”
“不行!”余浩喊道:“你跟着瞎搀和什么,你他妈里外不分啊!“
恩思注视着余浩,叹了口气:“余浩,算我求你,别惹事了行吗,就当是为了我!这么一点小事,你一定要弄的不可收拾吗?”
“上来。”恩思换了温婉的神色,对许苑轻声地说:“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事由我和你们解决,现在你们必须跟我走,我们换个地方谈,好吗?”
骆冰没做思考,二话不说拉起许苑就上了车。
“你别以为我就找不到你!”余浩在车外嘶声狂吼,恩思无奈着闭了下眼,跟着发动了车子。
夜幕低垂,城市里华灯初上。车内很安静,许苑的头靠在骆冰的肩膀上看着窗外,让外面的霓虹一片片划过她的脸。她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为这城市的深邃,为这夜的蔓延......
恩思打开了音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骆冰,你没什么事吧?”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
骆冰心一动,这个女人的声音永远那么淡定。此刻,她正透过后视镜看着他,夜色使得她的眼睛更加的深邃,像迷一样。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骆冰心里自问着。
“我的车......没事吧?”
“没事,我把它放到旁边的莫泰酒店了,现在我们就去那儿取。”
“不用麻烦你,我俩打车过去就行,不远。”
“不要,我们不是还有事要商量吗......”恩思指的是赔偿的事。
“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和余浩之间的事。”骆冰语气陡然一冷,“停一下,我去买包烟。”
恩思把车停住,骆冰撑开许苑,下车进了一家烟酒店,回到车里后顺手从烟盒里捏出一只烟,点燃后把车窗打开了一掌宽的缝隙。恩思侧过身看了眼,没有说什么,把车启动。
“灭了,灭了!在女同志车里别吸烟!”许苑小声斥责着。
“让他抽吧,他心烦。余浩也这样,我都习惯了。”恩思回头向许苑眨眨眼:“我有时候还吸烟呢。”
过了一会,恩思的声音又悠悠响起:“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你和余浩再有任何冲突,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和他永远不再见面。我想......趁着现在把这件事说开了,行吗?”
骆冰没有言语,他在听,他知道她还有话说,事实上他想多听听这个美丽的声音。
果然,恩思接着说起来:“今天你很不冷静,你们都很不冷静!不过还好,事情并没有不可控制。如果我们静下心来,没有解不开的矛盾。
“这台车是你的还是他的?”骆冰突然问。
“是我的,怎么了?”
骆冰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叹口气:“没事,就是随便问问,这车挺好的。”
恩思没回答,似乎猜到他本来想说什么。
车子驶到了莫泰酒店,恩思建议小坐,三人便在大堂里的咖啡厅坐下了,各自要了一杯咖啡。
恩思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想法:“骆先生,说一下你的要求吧,只要是合理的,我都肯在经济上补偿你的。再者,我代表余浩,向二位表示歉意。事情发生后,我们双方都欠缺冷静,现在我只希望尽快把事情解决,大家于情于理都能过得去,毕竟,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没必要把精力放在这小小的纠纷上。”
骆冰呷了一口咖啡:“其实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挡住我,今天可能就要出大事。还有,谢谢你带我和许苑离开那里,出院子的时候我看到了,派出所门口来了好多人和车,估计都是冲着我来的。”
恩思低下头,没应声,半晌才道:“我也是不想余浩犯错误。”接着抬起头,面带微笑着说:“所以我希望这件事到此结束,闹大了对你和他都没有好处。”
其实骆冰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恩思说:“难得你这么仗义,我如果再不依不饶的,就说不过去了……这样吧,就按你说的,事情到此为止,车损由我自己承担,反正可以走保险的嘛,至于余浩那里……”说到这里骆冰拿出一支烟,想想又放下了。
“我向你承诺,余浩那边不会再生事端!”恩思郑重回应道,然后从手提袋里拿出名片夹,给了骆冰和许苑一人一张,跟着语气柔缓下来,“车损还是由我来承担吧,毕竟是余浩失手损坏的车体,按理应该我们负责的。”
许苑在桌面下偷偷扯了扯骆冰的衣袖,骆冰却浑若不觉地摇摇头:“车损的事就不要再争了,就按我说的办,整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有责任,何况……”
他顿了顿,良久长叹一声:“何况……你……”
“不要说了,”恩思淡淡地接过话,准确说是故意打断他,她垂下眼酝酿了一番,缓缓道,“事情既然过去了,就没必要再提起。人情是人情责任归责任,这是我的原则,还请骆先生成全。“说完从口袋里取出纸笔,递给骆冰。
“请把你的银行账号给我,稍后我会转账给你,金额……不知道多少才合适?”
骆冰皱了皱眉头,转而又笑了,他先是看了眼许苑,然后面向恩思挥了下手中的名片说:“不急,我先修车吧,等修好了我再把数目报给你,到时你再转给我也不迟。”
听骆冰这么一说,许苑本已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可是再看看一旁端然而坐的恩思,心又渐渐落下,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临走的时候,骆冰对恩思说:“山水有相逢,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