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说着呢,楼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两个仆妇,她们手里捧着点心和饭菜。进门后,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两个人殷勤劝慰,请二位夫人及公子用饭。三个人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确实饿了,既然送吃的来了,那就别客气了,吃吧,吃饱了有什么话再说。工夫不大,三个人用完了饭。花夫人就问仆妇:“你们家夫人是几时亡故的?”仆妇只是笑,不言语。花夫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鬼,于是,她再三好言相问,无奈之下,仆妇才说:“不瞒夫人,我家夫人好好的,根本没死,是老爷叫瞒着的,这都是那姓郭的设的计策。如今,叫我们来服侍夫人,夜里就在这儿伴宿,楼下有人看守,怕夫人等有什么闪失。”花夫人又问:“那姓郭的是什么人?”仆妇说:“是个道士,从东京来的,为人极为刁钻,可我们老爷却偏偏十分喜欢他,言听计从。”花夫人点头:“烦劳你们为我禀告你家夫人,我要当面和她陈诉,若能被开恩放回,定重重酬谢你们。如若你们老爷不放我等,有死而已,绝不屈从!”仆妇一听,忙和花夫人说:“我们老爷吩咐,若叫夫人知道了此事,立刻打死,我们万万不敢告诉我家夫人!我们可以在老爷面前说您二位夫人秉性坚贞,立志不从,老爷觉得无趣,兴许把夫人等放了,也未可知。夫人还是想开些,保重贵体为上,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我们就是了。”仆妇们不敢多说,关门下楼走了。三个人急得够呛,想走走不了,楼下有人看守,这可怎么办呢?他们是一筹莫展。
放下花夫人等发愁不说,再说乐和。乐和出了宣谕府,找了个客店住下,然后去雨花台一带寻找柳先生,逢人便问,遇人就打听,可是还是没找着。他十分烦闷,一个人登上雨花台纵目四望,但只见千岩万壑,尽收眼底,应接不暇;那浩瀚的长江烟帆飞鸟,往来不绝;再看钟山,气势非凡,郁郁葱葱,不觉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乐和这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他游赏了一番,走下雨花台,穿过一片竹林,发现有一座慧业庵。乐和信步进庵,他刚进入庵中,就发现有一个家人打扮的老头儿,正在哀求庵内的老尼:“我家夫人和公子被王宣谕拿去两三天了,我去打探,无奈侯门似海,无路可入。您是出家人,就发发慈悲,假装化缘,去王府帮我讨个信儿吧!”老尼说:“哎呀,我们小庵常蒙夫人布施,理当效劳,但只怕我也进不得府去呀!”俩人正说着呢,见乐和进来了,老头儿不言语了。
老尼忙把乐和让到屋内待茶。那老头儿一直跟在老尼身后,他看见乐和之后,上一眼下一眼,总打量乐和,好像有话说,又不敢说。乐和看出来了,他微微一笑,问道:“老人家老看我,莫非认识我?”老头儿忙一躬身:“不知尊驾贵姓?我看着您啊,和我家老爷的一位朋友长得挺像。”“噢,你家老爷是谁呀?”“姓花,原是清风寨的知寨,后来上了梁山。”乐和明白了:这是花荣的家人!他立刻就实话实说:“不错,我确是你家老爷的朋友,我乃梁山铁叫子乐和。你是花家什么人啊?”老头儿听说真是乐和,自己没看错,他是大喜过望,可见着亲人了!“不瞒乐相公,我是花家的三世老奴,名叫花信。我家老爷和秦姑爷故去之后,夫人同公子、姑娘相依为命,不料想,两日前遭到一场横祸,他们三人被王宣谕派人说是奉旨拿去了。当时老奴不在家,回来后无处打探消息,故来求老师父帮忙去讨个实信儿!”乐和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我来问你:你家夫人、姑娘和公子前几日可曾在万柳庄游玩过?”“去过呀。也不是游玩,他们是去扫墓去了,回来路过万柳庄,怎么了?”乐和说:“这就对了,必是那郭京施诡计把他们拿入宣谕府。你不要惊慌,我和你家老爷是好朋友,岂能坐视不管,如今必须快想办法救他们出来。只是此处讲话不便,老师父,后面可有僻静之处?”老尼说:“有哇,你们随我来吧!”说着,领着乐和和花信来到后面一间屋内。
他们刚坐下,就听佛堂外有人高声叫喊:“老师父在吗?”老尼出来问:“是哪位呀?”只听来人说:“我姓汪,是从王宣谕大人府中来的。”乐和一听,这不是汪五狗吗?他上这儿来干什么?自己得好好听听!他就躲在门后,侧耳细听。就听汪五狗说:“我们王宣谕想要娶花荣的妹妹为妻,特把她们姑嫂请去,无奈怎么劝说,她也不从,郭相公说老师父与他家夫人相熟,故叫我来请您去帮着劝说劝说。”老尼问:“如今两位夫人在哪儿?”“在饮虹桥花园东楼之上。”“好吧,您稍等,我去为您沏茶。”老尼稳住汪五狗,来见乐和,乐和告诉老尼:要如此这般。老尼点头记下,然后打开后门,乐和和花信从后门走了。老尼端着茶来到佛堂,和汪五狗说:“王老爷来唤,理当从命,只是今日无人在家看门,我明日去如何?”
汪五狗一听:“好吧,明日您可要早点儿来呀!”“一定!”汪五狗起身告辞。他刚到城门边儿,这时乐和已经先坐在沿街的茶坊里,等着他呢,见汪五狗过来了,忙招呼他:“汪五哥,进来吃杯茶吧!”汪五狗见是乐和,很纳闷儿:“尹相公,您不是说要到江北去吗?怎么还在这儿?”乐和笑了:“我正要到江北去,王大人因花家的事,又请我回来,说我会说话,让我去劝劝那小娘子。欸,你请的老尼怎么样了?”汪五狗叹了口气:“素心老尼说今天没空儿,明日再去。要知道大人叫您去劝说她们,何必又叫我请老尼呢?真是多此一举!”“想必大人要双管齐下,这样稳妥一些。不说这个了,难得别后又碰上,我请老兄喝杯酒,肯赏光吗?”汪五狗专好杯中之物,一听乐和要请他喝酒,十分高兴,“那就叫相公破费了!”“不必客套!”
两个人出了茶坊,在不远处找了一家酒店,推杯换盏,喝上了。他们一边儿喝一边儿聊,乐和问汪五狗:“你跟随郭相公几年了?”汪五狗放下酒杯:“别提了,我也和相公您一样,跟他不久。”“那他待你如何呀?”“这不——”汪五狗一拍身上的衣服:“就这身衣服是他给我买的,也是为了他体面。开始他说得不错,要好好提拔我,可后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口不应心啊!我本不想跟着他了,想自己去做生意,可一直走不了。尹相公,你不知道他的出身吧?”“他是什么出身啊?”“他是个叫花子,沿街乞讨。在黄河驿,遇到一个赵御史,和他相识,给了他三十两银子,推荐到王宣谕府上。我当时就在驿馆服役,驿丞命我做他的随从,他一路上好言哄我,我这才随他来到此地。如今,他醉了、或稍有不顺心,就对我连训带骂,唉,可惜我身上没钱,要有钱,早就离开他,一走了之了,省得受他的气!”汪五狗越说越来气,一个人连干了好几杯。乐和又问他,:“那么花家的夫人、公子关在花园东楼,由何人看守哇?”汪五狗说:“夜间由仆妇伴宿,楼下就叫我看守。今日郭京和王宣谕到茅山降香去了,要三日后才能回来。他临走时交待,让我请老尼去劝说那小娘子,如果再不依从,等他们回来,就要用**手段了。”乐和听他说完,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递给汪五狗:“汪五哥,一向劳你服侍,很是感激,这二两银子拿去买点儿东西吧,我再回到府中之时,自会照看于你。”汪五狗说:“尹相公是好人,服侍您是应该的,我怎好受您所赐呀!”“给你就拿着,不要客气。”说着,把银子塞到他的袖子里。然后,乐和说:“五哥,您稍候一会儿,我去更衣。”更衣,就是方便呀。汪五狗一听:“尹相公请便。”乐和从里面出来,花信在刚才那茶坊里等着他呢,一见他出来了,忙迎上前去。乐和把花信拉到僻静之处和他说:“老人家,王宣谕不在府中,我们正好行事。你去雇条船,把家中的细软收拾收拾,再到我住的客店,把我的行李取来,晚上把船停在饮虹桥边等我,记住了吗?”“我记下了。”乐和又告诉花信自己住的什么客店,并把房间的钥匙交给他,还给了他一些散碎银子,让他和人家店家把店钱算喽。一切都交代完了,花信高高兴兴走了。
乐和回到酒店,见汪五狗这酒喝得差不多了,他和店家结了账,跟汪五狗到了饮虹桥别墅。看门的见了乐和就问:“尹相公,您又回来了?”乐和说:“我本来要到江北,老爷又派人叫我回来了。”“是这么回事儿啊,您请吧!”汪五狗领着乐和到了东楼下,乐和说:“你叫仆妇们下来,我好单独劝说她们。”汪五狗点头,上楼把仆妇们都叫了下来。仆妇们认识乐和,一看他要上楼劝说二位夫人,都退到一旁。乐和上得楼来,见到花、秦二位夫人,躬身施礼:“二位嫂嫂在上,你们可认得小弟?”二位夫人不认得,所以不好回答,乐和转向花公子:“我是梁山的铁叫子乐和。贤侄数年不见,已长这么大了!”花公子仔细辨认了辨认,确是乐和无疑,他又惊又喜:“原来真是乐叔叔,我说呢,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如今我母子受难,求叔叔解救。”二位夫人也惊喜非常,和乐和见礼。乐和低声和她们说:“我已算计好了,今夜就救你们出去。你们必须按我说的办。”“那是当然了,您快说吧,叫我们怎么做?”“呆会儿,你们对仆妇们说,就说,我劝你们的话,你们觉得有理,要等王大人回来再商量,哄得仆妇们信了,她们不防范咱们,才好用计逃脱。”二位夫人连连点头,乐和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交给花公子,附在他耳边叮嘱他:“你必须如此这般。”花公子听完,十分高兴:“叔叔放心,您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