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乓……”
开心刚跑出巷口没多远,因为神情恍惚,没有看到一辆捷达车正要拐弯进来,结果直直地撞了上去,要不是那车减速及时,这一下就交待在这儿了。
开心贴大饼一样趴在车前盖上,跟挡风玻璃后面的司机大眼瞪小眼地互看。
“艹你马的,你赶着投胎去啊!”司机先反应过来,隔着车窗都能听到他的怒吼。
开心没感觉出怕来,相反有点儿庆幸,“东哥,你好。”
这就是垃圾站的老板,东哥,大号叫个啥开心不知道,就知道认识他的人都这么叫他,不管多大年纪都这么叫。
东哥下了车,像拎包方便面一样把开心拎下来,照后脑勺上就来了两下,“小兔崽子!老破烂王咋教你的?走路不看路啊?”
开心不敢反抗,而且能从话里听出浓浓的关心,不像刚才那几个混混,“嘿嘿嘿……东哥,我错了,下回不敢了,”说着还想往边上出溜。
东哥别看人长的粗笨,反应一等一的灵活,一把薅住他脖领子,“哪儿去?把我车都刮花了还想跑?”
开心苦着脸,“东哥,我哪有钱哪?要不我以后在你垃圾站打工,你赏碗饭吃就行。”
“他马的,”东哥被气乐了,“特么你撞我的车,还让我管饭?你这是赖上我了是吧?”
“那我怎么办,”开心说着说着带上哭腔了,“老破烂王被撞死了,警察也不管,我没爸了,那个老不死的,我一叫他爸,他就揍我,叫他老破烂,他还揍我,可他死了,我还就惦记他,他不在了,我以后朝谁尽孝啊……”
东哥听着也难受起来,吼了他一嗓子,“别哭啦!男子汉大丈夫,老嚎啥?上车!”
“哎——”
开心也是方寸大乱了,稀里糊涂就上了车。
“哐……”
车刚开到机动车道上,东哥的捷达就跟一个违章变道的大奔撞上了。
在十字路口值勤的交警连忙跑过去。
从大奔车里钻出来的家伙开心一辈子也忘不了,穿着狗熊一样的貂皮,正是那个叫程总的死胖子!
开心眼睛一下子红了,拉车门就想下去,可是找不着开关,就是推不开。
“哪儿去?”东哥又照开心脑袋上来了一下,“呆在车上别动!”
“就是他撞死的老破烂!”开心眼睛通红,歇斯底里里地叫,“我要杀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东哥安慰着他,眼中也有杀气闪过,“可现在不行,老实呆着!”
说话的功夫,程总已经在外面跳脚骂上了,手指指点点的,一副你下车我就收拾你的德行。
东哥倒是挺好脾气的,下了车,看傻笔似的瞅着他,靠在车上也不说话。
“行了行了,瞎吵吵什么,闭上嘴!”
交警人没到声先到,先是准备好一张严肃的脸,对着捷达车,可是开心眼见着他瞅着捷达车牌,再看到倚着车门的人以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准备好的脸转向大奔的车主。
“你怎么开的车?这里不让变道不知道吗?有钱了不起啊?驾照,身份证!”
一脸的义正词严,让迅速围观起来的“群众”心里齐声喊好。
东哥倒是挺海派的模样,“算了算了,留个电话,那啥,要是他不满意,到交警队再说,报我李东的名字,怎么处理我抗着就是了,我有急事儿,得先走。”
程总也是场面上的人,他这时候八成也认出来了,就算没跟东哥拉上过关系,最起码脸熟,强行把怒气换成笑脸,“哟,赶情是李东,东哥,不知道是你,对不住,对不住哈,我这人就是这个样儿,脾气一上来就搂不住……”
“行了行了,知道你程胖子最近干房地产搞的风生水起,”李东意味深长地,“就是别折腾的太欢了,小心哪天遭报应!”
程总的笑容僵在脸上。
交警也是个机灵人,“都算了,少说两句,那啥东哥,现在要去交警队处理赔偿事宜吗?”
“不用了,”东哥傲慢地抱着胳膊,“我跑一下午把车都挣出来了,还要那赔偿干啥,散了吧。”
说着,他钻回车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程总在后面目光怨毒地盯着,胸口一起一伏,硬是不敢再骂出来。
开心看到这一幕,突然安静下来。
这就是有钱有势的好处吗?
偶像就是偶像,你看一个收破烂的,让从文苑小区里出来的大款都巴结着,要是我家老头儿也有这威风,何至于……
开心想到这儿,又有点儿难过,他使劲儿晃晃脑袋,想把不开心的事儿赶走。
开出去老远,开心看着自己的偶像,“东哥,你认识我?卖破烂的那么多,你咋还能认识我呢?”
李东好像正想心事儿呢,被开心打断了,就腾出一只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个脑崩儿,“臭小子!平时不挺机灵的,你又不是妞,我没事儿开车跑这破地方来跟你偶遇干啥?老破烂王——”
开心指着文苑小区的门口,“被那个姓程的老狗开车撞死了!我正憋着堵他报仇哪!你刚才为啥不让我下去,我一定能弄死他!”
开心说这话有底气,可东哥不知道。
李东一愣,“报仇?唉……”言下颇有些遗憾,“唉,姓程的真特么孙子!”
开心又开始晃脑袋。
李东也抹了把脸,“算了,以后跟我混,干不?”
“我能行吗?”开心眼睛一亮,“东哥,我还没你家那两条大狼狗壮哪,可是我能吃苦!”
李东哈哈大笑,“马了个巴子的!狗有狗的用处!你不一样!识字儿不?”
“必须地!”开心吹上了,“字典上有的,我就认识!算数也差不了,上回你家伙计多给我两毛钱,都让我算出来了。”
“哈哈哈……”李东大笑,“****的,真特么有你的,看你可怜,多给你点儿,你还不要?”
开心特认真的说,“我家老头说了,该是你的,抢不走,不该是你的,一分一毛也得还回去。”
李东一下子停了笑声,很感慨地,“唉,这个死老头子,死倔死倔的,现在这年头儿,不变通一下哪活得下去呀……”
“他现在不倔了,”开心眼圈又红了,“只剩下死了!”
李东使劲儿揉揉他脑袋,“今后我罩着你!谁欺负你告诉我,我收拾他!”
“哎!”开心重重地点头,感觉一定是老头子在天之灵保佑他,才会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送来这尊大神。
“东哥,你咋认识老破烂的?哎哟——”
开心话还没说完,就又挨了个脑崩儿。
李东骂骂咧咧地,“你个臭小子,老头儿刚死就惦记说他坏话!”
“你跟他一个毛病,”开心揉着脑袋抗议,“我叫他爸,他不干,说龟儿子我都能当你爷爷了,我叫他爷爷,他还不答应,说格老子我连儿子也没一个上哪儿整个孙子出来,那我叫他老破烂,他还揍我,讲不讲理啦?”
“马的,”李东又想削他,结果没下去手,“这死老头子,我就是他儿子,硬说没儿子。”
“啥?”开心瞪大眼睛。
“我就是他儿子,”李东没好气儿的,“你小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问了老半天都不问在点儿上?”
“那他咋还混成那个鬼样子,”开心对眼前的偶像一下子有点儿失望。
李东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喇叭响了一下,把一个横穿马路没被撞死的杂碎吓了一跳。
“要不咋说他倔呢!不就是没按着他说的活嘛,整天训我,这年头儿,你不走点儿歪的斜的,哪来的钱?都像他一样,我能有今天?接他去享福也不愿意,给他生活费也不要,一天天的就跟我置气,我陪笑脸不行,道歉不行,咋说都没辙,个老倔头子,不知道我看着他活的这么辛苦多难受……”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开心不懂那么多,不过看着东哥眼里闪着泪光,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有车坐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开心很快就没了难过的劲儿,找到了让自己高兴起来的新方法,坐车的感觉太爽了,觉得自己都快要飞起来,眼前的景物唰唰唰地往后跑,开心不大一会儿就有种想往起蹦的感觉,在车座上乐的快要抽过去了。
李东不时看着边上这个小叫花一样的“猴儿”,不仅没有觉得厌恶,反而有股子很特别的情感在里面,眼睛里闪着很特殊的光。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市区的繁华渐渐远离,郊区的荒凉开始代替了摩肩接踵的人群。
当看到那高高飘扬的红旗,还有下面无数个堆的比山高的纸箱捆时,开心在座位上蹦起来,摇下玻璃,把头探出车窗,呼喝起来。
“呀呼……到喽!哈喽!你们好吗?”
李东骂着,“艹!你个小崽子!快把窗户摇上,咳咳咳……”
这里不是公路了,是便道,全是黄沙路,奖南市最近很少下雪,轮胎一碾过,满天的沙土,再开窗——车内的风景可就壮观了。
“嘿嘿嘿……”开心赶紧缩回来,把车窗摇上,瞅着李东傻笑。
“汪汪汪……”
还没等李东揍他,一连串的狗叫声打断了他发脾气。
两条大黑狗隔着老远,狂叫着就朝车奔来,很快在两边蹦高,跳跃,显示它们跟车里的李东非常熟。
李东的心情也一下子好起来,哈哈大笑着,叫着它们的名字,“火腿!汉堡!你们两个吃货,想老子没?哈哈哈……”
开心不高兴,他离被吓尿只差一步了,他不知道这俩货有这么可爱的名字,话说那大白牙,那流着哈拉子的大嘴,哪点儿像火腿?哪点儿像汉堡?特么我才像火腿汉堡哪!
车子在垃圾收购站外面停下了,两条狗兀自扒着车窗,朝着里面使劲儿叫唤。
开心吓的缩成一团,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现在与外面一条大狗的大嘴只隔一层玻璃。
“都特么闭嘴!”李东大喝一声,然后推开车门。
看着凶的可以的大狗马上乖了,也不扒车门了,尾巴起劲地摇着,凑到李东跟前,连舌头都不敢乱伸。
“看见没有?”李东指着还缩在车座上的开心,“我小弟!今后我罩的,见着他,就等于见着我了,听到没?”
“呜……”两条狗呜咽着,好像真的听懂了。
“马了个巴子的,瞧你那艹行!”李东看到开心那德行,气不打一处来,“滚下来!两条狗把你吓成那熊样儿!”
开心只好下来,两条腿抖的不像样子,他想来两句场面话来着,可是一害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两条大狗绕过来,好家伙,直到凑到近前才发现,它们俩要是站起来,比开心至少高两个头,现在都快到胸口高了。
它们凑近了闻开心。
开心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快停了。
不过很快地,这俩破狗就表现出了爱乌及乌的本性,伸出大舌头,舔了两下开心,尾巴也开始摇动起来。
“哈哈哈……”李东大笑着,“它们喜欢你!走,进屋进屋!”
开心有点儿不太能接受这俩狗的友谊,可是他又不敢跑,只好紧跟着李东,一步也不敢离。
起早来卖垃圾的人已经在垃圾站前排了好长的队,有的人是认识开心的,可是看到他跟李东在一块儿,好像还关系挺好,就都不敢乱打招呼。
人就是这样,身份一不同,不自觉地你就被原来的群体所排斥,慢慢地,你自己也会觉得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了。
可开心现在没那个心思想这么复杂,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那两条狗身上,只要它们一犯畜生脾气,他立马跑路,他已经看好最近的塑料捆子在哪儿了,足有好几米高哪,拼着一口气,肯定能在被俩狗分尸前暂时逃得一命。
到底还是小孩儿脾气,开心一下子经历这么多事儿,完全忘了还有个水晶球,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样正计着时呢。
但是大脑里的系统提示音也一直没响,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