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风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王乐康的床上,而王乐康和蒋小威正在旁边说着闲话。想那王乐康本就是话唠一样的人物,蒋小威也是能说会道的,两人凑在一起,说个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竟然也没注意岳风已经醒了。
还来不及查看伤势,岳风想起了昏过去之前,射进他脑袋里的那道红光,他不敢大意,认真查看脑海,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最后更是动用感应文,照射身体内的每一处,直至什么也没有发现为止。
如此动作之后,他才想起来查看自己的伤势。那日被三只灵气禽鸟撞向身体,纵使铁打的身子也难以坚持住,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撞的一团乱麻,骨头碎了好几根。他左臂被蛮妖咬了对穿,此时正绑着厚厚的纱布,稍动一下,便有疼痛传来。
幸亏岳风有太上无为清气时时滋润身体,身体素质远远好过他人,加上小玉鼎的神奇的治疗贡献,他的伤情已经大体稳定住了,剩下需要的,只是安心静养罢了。若换了旁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怕是早已生命垂危,哪有现在这般平静。
“你醒了!”王乐康首先发现岳风已经清醒,他连忙站了起来,走到岳风身旁。
蒋小威发现的晚了,不过他是炼气士,反应极快,一下子插在前面。
“我看你们聊的正欢,所以没有打扰你们。”岳风为了表现身体还好,开了一个小玩笑。
蒋小威将手指搭在岳风的手腕上,装模作样一番,问道:“感觉身体如何?”
岳风知道他的底细,蒋小威哪里会看病,不过装一装样子罢了,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自然是浑身疼痛了。”
“这里毕竟是山野乡下,缺医少药,依我看,我们还是赶快回到甘泉城,请军中医师为你好好看看。”蒋小威提议道。
“你们要走?”王乐康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奇怪,便又捂住了嘴。
蒋小威不知怎的,有些生气,说道:“我们自然是要走的,难不成还能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农夫?”
“小威!”岳风见蒋小威说的难听,便出声喝止,只不过为时已晚。
王乐康自嘲一笑,说道:“是啊,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炼气士,哪里可能在这里久留。我这人当真不要脸,以为自己和你们在一块呆了两天,便成了一样的人,多么可笑。”
“我给你们准备马车去。”他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小威,怎么可以如此说话。这几日里,乐康是帮了大忙的!”岳风也有些生气。
蒋小威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说出了那样的话,但他向来嘴硬,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帮什么忙?本就平安无事,你我好好修炼也就是了,是你自己非要来这里,平白惹出了这么多的事端。王乐康就是一普通人,这等事情又哪是他能帮上忙的。”
“我不和你吵,以你的性子,肯定不能道歉了。”岳风也有些生气,他没想到平时不过有些跋扈的蒋小威怎么在一些事上如此不通情理。
半个时辰之后,王乐康回来了。
“马车已经备下,你们走吧。”
蒋小威也不管岳风,当下一人走了出去,坐在了车上,他坐在外面,显然是准备赶车的。
岳风爬了起来,站在地上,王乐康也像没有看见一样,不管不顾,坐在了床上。
“乐康,小威他说话有些冲,你不要介意啊。”岳风想了想,还是决定替蒋小威道歉。
王乐康笑道:“介意什么?你只管上车,不必看我,进了车厢之后,你们和我就是天渊之别,便是有天大的缘分,此生也难以相见了。”
知他还在生气,岳风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因为王乐康所说句句实话,根本挑不出来一点错误。两人是天赋高绝的炼气士,而另一人不过是农夫而已,这三人要不是因为桥头村发生了这样的怪事,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
虽然不知如何说,但岳风还是要说:“乐康,能不能感应到气,那是上天注定的,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改变。可是之后人生道路的选择,便掌握在自己手里了。有气也好,无气也罢,又能怎样?”
“你有了气,天地尽在掌握,又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心思。我努力也好,颓废也好,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又何曾需要注意?”
“可……”
王乐康躺在床上,将身子转了过去,不再看岳风,说道:“你只管去吧。”
…………………
桥头村只有劣马,马车也老旧不堪,蒋小威不敢将车赶得太快,只能慢悠悠地前进。
蒋小威把车厢的帘子掀开,对坐在里面,一路默不吭声的岳风说道:“还在生我的气?我也是一时着急,才说出了那样的话。我知道不应该那样说,可你要是让我道歉,那也是不可能的,我自然有我的傲气。”
岳风本就没有多么生气,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感叹人生多艰而已。”
“我就看的很开,人活一世,本就艰辛,就不要把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总在感叹这些悲苦之事上了。”
岳风想起了自己无缘无故穿越到了这个残酷世界,心中百般滋味,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能小声叹道:“若这艰辛是自己选的也就罢了,只怕……”
明白他的意思,蒋小威却不同意,说道:“哪有什么上天注定之事?苍天浩荡,众生渺渺,上天哪有那么大的闲心给我们每个人都规划好了。”
“那气呢?为什么有的人能够感应到,而有的人感应不到,即便感应到气的,也是千差万别,高低不同?”
“我一直在想,人皇将崩,九州乱局必至,我们这些成了炼气士的,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可那些普通人呢?那些农夫,那些商贩,那些机工,他们怕是必死无疑了。可这一切分明不是他们所选,若是能够重新来过,谁又不想成为炼气士。”
蒋小威不以为然,说道:“这有什么?哪年不死人?不过是死的多了些。总会有人活下来的,那些活下来的自然会把人族繁衍下去。用不着您岳大善人在这里杞人忧天了。”
“可那是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岳风情绪激动,牵动了他的伤口。
“我是杀过人的,但那是害我之人,自然该杀。可自从我成了炼气士之后,我就一直有一种恐惧,我害怕哪天变成了冷血无情,残忍嗜杀之辈,若真有了那一日,我可还是我?”
蒋小威还是满不在乎的态度,说道:“若是离得近了,自然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可若是离得远了,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数字罢了。你既然这么心善,何不离得远些?”
“我小时候被父亲关在军营里,没有半分自由可言,为了排遣孤独,我就和那些军士们一起玩耍,其中有一个人是和我玩的极好的。后来有一天,父亲带他们出兵平定匪乱,那人死了,就连尸骨都没有找到。我大哭一场,去找父亲理论,为什么要陷他们于危险之中,军中士兵,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哪个在之前不是在我面前说说笑笑?哪个人的命不是命,为什么我父亲可以活着回来,而那个人就要去死?”
“伯父怎么说?”岳风问道。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而是反问我,如果我去死,能够换回来那个人活,我是否愿意。”
“你怎么答的?”
蒋小威神色如常,说道:“还能怎么答,我虽然和他玩的很好,但也绝对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
岳风反驳道:“你不肯,总有人肯。”
“当然有人肯,可如果两个人是这样的松散关系,他便肯了,那么此人不是蠢,就是坏,蠢在不知轻重,坏在虚伪假情。”
“你未免将人性看的太多黑暗,所谓物伤其类,这种为同类逝去的哀伤又哪里有错?”
蒋小威说道:“我当时问了和你同样的话,他又接着问我,为什么我独独关心这一人的生死?这次军中死了五十六人,他们难道不是我的同类?我为什么不为他们感到哀伤?城中每日都在死人,我为什么不为在矿难中死了的劳工哀伤?为什么不为在田地里活活累死的老农哀伤?他们难道不是同类?”
“总要有个亲疏远近。”岳风说道。
“一旦有了亲疏远近,便不再是同类,而是异己的他类,是可以考量,可以算计的他类,而被考量,被算计之后,人便不是人了,而是一种可以为自己所用的资源,你会哀伤河水流入大海,一去不回吗?”
“这样想未免有些冷血。”
蒋小威反而笑道:“我就是冷血,就是人性淡漠。你们呢?你们都是热心肠,全都悲天悯人吗?清醒些吧,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你只在乎他们没有按照你想象中的方式去死。他们的生命中出了意外,你不想让这份意外会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上。你不是悲悯,你是恐惧。”
岳风依旧不服,“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努力,让意外消失,让恐惧湮灭呢?”
蒋小威本以为岳风只是不擅长计谋之事,却没想到他的内心真实想法是这样的,如果蒋小威也是从地球来的,应该会立刻给岳风安上一个标签:小清新。只不过蒋小威是九州大陆上土生土长的人,他也不知该如何对岳风说了,只能匆忙结束今天的这次对话,“算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世道的艰辛了。”
“我比你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岳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