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一)
万俟归尘刚带着我踏进山谷,便感觉四周多了一股清香之气。
“花香么?”我轻声道,“看来神医墨渊真的恢复记忆了。”
江湖上盛传,神医墨渊失忆后被一名女子带回谷中,那女子名唤初月,喜欢花,所以神医墨渊便在谷中遍布鲜花,使之四季常开。
昔日的墨渊住所,此时多了一个小孩,正被素衣女子抱着。
看见我们时,女子些许诧异:“你们是?”
墨渊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大漠之主,光临寒舍,不甚惶恐。”
“墨渊神医,请帮我救她!”
万俟归尘将我慢慢放在木椅上,墨渊把脉片刻,问:“谁下的手?”
“新王修天厉。”
“那你就是……”墨渊审视着我。
我浮起虚弱笑意:“嗯,我是修天厉的妹妹——雎雅。”
“还真下得了手。”墨渊道,“这是绝情毒,已经扩散,影响了四肢行走。我需要些时日来解毒,你们暂且住在小屋。”
于是,万俟归尘就陪我留下。
这日万俟归尘趁墨渊不在,一边牵着我练习走路,一边与我商量,这些年新王登基,铲除异己,行事果厉,我们要在一起恐怕好事多磨。我哥修天厉自幼修行,天资聪颖,向来傲于人前,爱上龙紫玊后借帝王之血脉提升修为,已非常人。万俟归尘想要废他修为,需得找个比他厉害许多的人,而今这江湖之上,除了几百年前早已得道不可能回来的金仙浮黎,她委实再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
万俟归尘与我说:“纵使你我相爱,可如今之势,你如何看?”
我便回归尘了:“我终归要嫁。”
然后他就沉默了。沉默着沉默着,倒却笑了出来:“是啊,你终归要嫁的……”
是啊,他傻傻付出,我傻傻接受,就这么傻着傻着,拐了那么多弯,走了那么多冤枉路,最后倒还是碰见了彼此,可仍旧受现实责难。
“他对我下绝情毒,就是让你我无法相守动心。”我道,“若毒解了,你切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冲动,且依我的计划行事。”
万俟归尘应了,后来的事,我便不再多说。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身体也康复了许多,归尘和墨渊采药不在的时候,初月陪我闲聊,讲到以前种种,不禁唏嘘:“那时真没想到会一辈子在这里。”
她转身的时候,腰间乌金黑曜玉佩暗光浮动。
“初月,达奚长儒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枚玉佩,可是前朝功臣达奚家族玉佩,可惜达奚长儒一家均死于非难,无一生还。
“你知道?”初月道,“达奚长儒是我父亲,当年墨渊救我时,其他人都死于山难了。”
沉思一会儿,我看着她:“你和齐侯之子是不是有过婚约?”
初月一惊,尚不明我的用意。
“是……又如何?”
我笑了下,不语。
(二)
墨渊不愧神医之术,我身上的绝情毒,终于解了。
这日风和日朗,万俟归尘与我泛舟湖上。
平王飞鸟传书说了很多次,要让我和万俟归尘赶快回都城,对于我们两个的任性私奔,平王身为三代老臣,自然持反对之见。
但对我们来说,经历了那么一通,心里像看开了一样,别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因为别的任何事情我和归尘都经历过了,唯独陪伴彼此,是别人所不能取代的。
我不想把和归尘在一起的时间,再浪费在别的事情上。归尘也是如此。
是以在我毒解之后,万俟归尘便带着我四处游览,好不闲适自在。
此时,我正躺在蚱蜢舟上饮酒,笑看万俟归尘站在船尾撑杆,四目相接之际,我动手勾了勾他:“你猜今日这酒香不香?”
好些日子黏黏糊糊的相处,他已经摸清了我的惯用套路,他知道我想干坏事,于是只是笑而不语。
我修雎雅要勾引人,还能让你说不?
于是,我提着酒壶,起了身来,踩着蚱蜢舟,摇摇晃晃的走到船尾,舟有一些晃,将翻未翻,我一把勾住万俟归尘的脖子,仰头咬了他的下巴,复而抬起一条腿,膝盖在他身上蹭了蹭:“闻到酒香了吗?”
“雎雅。”他唤我,“树上的猴子在看你。”
“哪只猴孙这么大胆。”我一转头,正要用仅剩的修为功法将猴子打下来,归尘却将我的腰一揽。我微惊,身子一个不稳,往旁边倒去,他竟然也没扶着我,只抱着我,踩翻了船,让我与他一同坠入湖水当中,湖水清亮,正是盛夏的馈赠。
他捏住我的下巴:“这样它就看不见了。”
我一阵笑:“你这醋吃得我甚开心。”
水里一通荒唐,我趴在他肩头歇气的时候,倏尔见了远方天空一只青色飞鸟,不正是平王的信差么?
“这次平王说什么?”我懒懒问。
万俟归尘取过青鸟的信,眉间收紧,冷静慢道:“王上宣布了你的死讯。”
从此,世上再无忤逆王上的王朝圣女雎雅。
哥哥他……终是成全了我么?
出神半晌,万俟归尘拉回我的思绪:“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我与他理罢衣裳,赶去跟墨渊初月告别。
神医墨渊算得是我与归尘的大恩人,临别之际,初月将乌金黑曜玉佩交付我手,“前尘于我无益,这玉佩算作你成亲的薄礼。”
两个男子脸上陡然诧异。
初月不以为意,和我相视而笑。
“我怎不知圣女即将大婚?”墨渊问。
我看向静默的归尘,慢慢开口:“我要嫁的,就是平王之孙。”
(三)
一场盛婚,京城大动。
何彼秾矣,华如桃李。
早早的,都城里便开出一条无人通行的大道,静静等待远处的迎亲队伍。有的外乡人路过见识热闹便也凑了上来,来不及吃饭便在包子铺门口买了两个包子一面吃,一面张望着。
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手里拿着风车在人群中穿梭,不停的奔跑着,口中还不时传来如银铃般的笑声。母亲在后面追赶着,还不断嘱咐着“慢一些,别摔着”
话音刚落,那孩子便被路人的脚给绊了一跤,趴在了地上,风车摔了出去,吓得母亲噔噔噔几步,上前扶了起来。那孩子不记得哭反而伸手要去捡地上的风车。
正要拾起的时候却见人群涌动,开始聒噪不安。只听远处,不知何人传来一声“来了来了,迎亲队伍来了!街上的人快闪开些!”
那母亲立即将孩童抱在怀中,颠了颠,企图让即将到来的热烈场面取代捡风车的念想。
远远地,一整队火红的人影渐渐清晰,像是天边的朝霞,一点点晕开,不断扩大,再靠近,照的人脸上眼睛里都是一派喜庆之色。
队伍里的乐队,手里持着喇叭唢呐,铜钹皮鼓。吹吹打打,一声比一声响亮。
一曲《龙凤呈祥》让周边的少女面浮桃花,多多少少幻想着自己成亲的日子,让相扶相持的金年白发夫妻回忆起某年某月某日,与身边之人共结连理的情形。
百姓翘首踮足,簇拥观望着这场皇家的盛大婚礼。
更让万千女子欣喜若狂的是队伍前方正中,那骑着一匹头戴红花的高壮白驹的英俊男子。
他一袭红袍加身,头戴红锦玉冠,金钗端端正正的将男子乌发束在里面,整整齐齐。
棱角分明的五官,迷人的麦色皮肤让他平王之孙的身份更加显而易见。一双朗星寒光眼一面叫人不敢直视一面叫人忍不住窥视。
随着队伍徐徐前行,便见到由八人齐抬、四角缀着雪白珍珠的火红凤锦流苏轿。两侧各跟随浓妆艳抹的喜娘,后面紧跟着本府闺中的贴身丫鬟。
百姓见了瞠目结舌,这顶轿子是要花多少钱啊,恐怕在上面扯块布角就足够自己吃几个月了,更不用说那四角珍珠和轿顶那半透明的红宝石了。
紧跟着轿子后面的还有护送嫁妆的家丁和保护队伍的士兵。
有恰巧碰见这场面的外乡人忍不住咋舌“啧啧,真不愧是大户人家娶亲啊。”
“看你这样子肯定是外来的吧?这哪里只是大户人家那么简单啊”旁边的人见他不明所以,激动地解释道“这可是平王和达奚遗女之间的联姻!”
“哦?那可真是门当户对啊,这年轻的新郎官长得倒是极为刚毅俊俏,不像中原男子啊……”外乡人咬着手里的包子,不窜眼珠的盯着迎亲队伍。
“相传平王只有一女平幽郡主,爱上了画功卓然的齐侯。当年齐侯那幅‘淡烟流水画平幽’,几笔勾勒似云仙,点墨绘出心中情,怎一个好字了得!无奈平幽郡主体弱,成亲后不久便撒手人寰。齐侯从此一蹶不振,不理国政,渐渐淡出朝野。他的孩子随他到了大漠去,现在是回来认了平王这个外公,按照先人约定和达奚家族联姻。”
“这样啊……”外乡人吃惊额张开嘴巴,露出满口残碎的包子馅。
一阵风吹来,轿窗方帘微微卷起,方才的话飘进轿中女子的耳朵里,女子明媚的俏唇弯起笑靥,嘴角边的脸上荡出一层涟漪。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四)
过了半天,娶亲队伍才从熙熙攘攘的大街脱离,到了披红挂彩的府前。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清晰的传遍四方。
拜过天地后,为我取下盖头的,正是我所熟悉的男子。
“我不是齐侯之子。”万俟归尘道。
我莞尔:“我亦不是达奚之女。”
“齐侯在大漠的儿子被猛兽所伤,重伤而亡。我救了他,他认我为义子。”
“我知道。但平王不知道,他只认你为他的孙子。”我抚摸身上的玉佩,解释:“若有心人探查到初月未死,恐怕要拆散的就是两对鸳鸯。我哥已宣布我的死讯,以后我就以达奚遗女身份与你光明正大相守一生。”
“我们这可是欺罔天下百姓?”他抱着我笑问。
“世间传说的不确定性就在于,那仅仅只是个传说。百姓言传成说,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殊无定论。何况,我也瞒过你……”
万俟归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什么时候?”
我眸光转了转,他的脸色越发的不友善。我心头回忆了下那段过往,然后无辜的望着墨青:“就是一开始对你隐瞒圣女身份的事……”
“不必再说。”
我拉住他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脸色依旧没有改善,于是我又亲了一口,他拉住我,沉着脸不说话。然后我又开始说话了:“哎呀身子好痛好像毒又发作……”
“修雎雅……”
“抱着我,我就不痛了。”
万俟归尘被我一通闹,又是一个哭笑不得,最后只得无奈抱住我,还暗暗恨道:“如此戏耍我,这次必须罚你。”
我脑袋搭在他的胸膛上哼哼,“哎呀,头也痛了。”
他一狠心:“痛也要罚。”
“哎呀,心也痛了!归尘不心疼人了!”
“……”
“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哎,我命苦……”
“好了……”
“哎,命苦。”
“……不罚了。”
“来亲一个。”
我“吧”的一口亲在他的耳根处,看着他的侧脸,如天上晚霞一般羞红且美得动人心弦。
适时,晚霞如火,飞鸟归巢。唐棣之华,华如桃李。
篇末语
据历代的释义来看,《何彼秾矣》描述的是一场政治婚姻。
此诗仔细读来颇有些讥讽的意味,似乎是诗人站在人群中看着婚车徐徐经过时有感而作的。其貌似讥讽之处有三个:其一,“曷不肃雍”。王姬是君王之女,贵为公主,婚车自然华艳非常。但如此非同一般的婚车,却并无君临天下,肃穆霸气的气象,为什么?其二,“平王之孙,齐侯之子”。这个人物究竟是谁争议很大,我们且不深究。那么,为什么要重复说明他的出身呢?其三,“其钓维何?维丝伊缗”。好好的一场喜庆的婚事,怎么就和钓鱼活动联系上了呢?这里面到底是谁钓谁呢?事过境迁,遥不可知也。
全诗三章,每章四句,极力铺写王姬出嫁时车服的豪华奢侈和结婚场面的气派、排场。首章以唐棣花儿起兴,铺陈出嫁车辆的骄奢,“曷不肃雝”二句俨然是路人旁观、交相赞叹称美的生动写照。次章以桃李为比,点出新郎、新娘,刻画他们的光彩照人。“平王之孙,齐侯之子”二句虽然所指难以确定,但无非是渲染两位新人身份的高贵。末章以钓具为兴,表现男女双方门当户对、婚姻美满。?
“通篇俱在诗人观望中着想”(陈继揆《读诗臆补》),全诗在诗人的视野中逐渐推移变化,时而正面描绘,时而侧面衬托,相得益彰。从结构上说,全诗各章首二句都是一设问、一作答,具有浓郁的民间色彩,“前后上下,分配成类,是诗家合锦体”(陈继揆《读诗臆补》)。今人陈子展《诗经直解》说:“(此)诗每章首二句,一若以设谜为问,一若以破谜为答,谐讔之类也。此于《采蘩》、《采苹》之外,又创一格。此等问答体,盖为此时此地歌谣惯用之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