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一)
城北的农村吴家,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叫吴忧,一个叫吴虑。据说两个女儿出生时,天空正好出现七彩虹桥,煞是美丽。随着这对双胞胎的长大,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这几年来提亲的快踏破门槛。
无虑发现姐姐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没事的时候,总喜欢靠在窗口眺望远方发呆。
“姐,你生病了吗?”
吴忧默不作声。
“姐!”无虑大声唤道,愣是把吴忧给吓了一跳。
“虑,干嘛这么大声?”她抚抚胸口安惊。
“我不这么大声,你的魂儿会回来吗?告诉妹妹,是谁把你的魂儿勾走了?”
“才、才没有……”
“你以为我会相信?”无虑打了个哈欠,“姐,我们是双胞胎,有感觉的,你肯定在隐瞒着什么?实话说吧,我会帮你的。”
闻言,吴忧低下了头。
她想告诉妹妹,但这……感情的事,在于两厢情愿吧。
“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好困,姐,我要去午休一下。”
“好的,去吧。”
那天,无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正在追赶一只獐,忽然它变得越来越大,反过来要咬她。
无虑一直跑,就在那只獐要靠近自己的时候,突然倒了下去。
她震惊地看着獐身后插着的箭,抬头,远处模模糊糊的身影,在一步步走近。
“你是谁?”
无虑正想看清那道身影时,梦就醒了。
“唉,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呢?”她摇摇头,算了。
阿爹去田里干活了,无虑准备了些青草茶水,打算给阿爹送去。
离开前,无虑还看见姐姐在发呆,眼神里满溢着思念。
“相思病?”无虑想不通,姐姐很少出门,喜欢在家做事,她就算要有相思对象,做妹妹的也应该知道啊。
捧着水壶的无虑,一脸疑虑地走着。
山野之外,萧瑟的风让无虑缩了缩脖子,起风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前面一个闷响,无虑几步走去,赫然发现一只刚被射死的獐!
咦?她的梦里也出现了死獐!
紧接着,一个青年猎人慢慢走了过来,他用白茅轻轻将死獐包住,拿起。
无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好个勇猛的猎人!为什么以前没见过?
就在这时,青年猎人眼神一变,放了猎物,拉住无虑,另一只手将箭用力扔了出去——
一条花色大蛇的头被箭紧扎,死了。
“哇,好危险!”无虑转头看他,“多亏了你,谢谢啊。”
青年猎人颔首,“我叫燎烈。”
“妖孽?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无虑忍不住笑起来。
“是燎——烈——”
“好好,燎烈,我知道。”她说,“我是无虑。刚下要不是你,我就危险了。所以这个当作救命之恩的报答,可以吗?”
说着,把青草茶水递给他。
阿爹说过,有恩必报。她朝他露出笑意。
青年猎人盯着她半晌,拿过那壶水,直接一饮而尽。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拖着死獐离开了。
(二)
无虑在山野里走着,她想回家一趟再装些茶水送给阿爹,但岂料雨来得很快。
不得已,她快跑到附近的破庙避雨。
天地间,雨幕潇潇。无虑感觉一股冷气,转身往破庙里走,里面竟躺着个人!
她慢慢靠近,看清那个有些发烧的男人脸,倒吸一口气。
“怎么在这也能遇到你?”
男人昏昏欲沉,费力睁开眼,瞧见无虑,眼神变得温柔。
他伸出手:“你来了……我还记得……”
下一刻,无虑就被男人搂紧了怀里。
老天爷,她无虑可从没任何男的这样亲热抱过啊?除了他!
明明生病了,怎么力气还那么大?
“放开我!”
她的挣扎让男人皱了皱眉,“你怎么了?放心,我会带你走的。”
“谁要跟你走啊?放开!”这个死燎烈,怎么回事啊!
就在他的头向她靠来时,无虑一把狠劲推开,“别再碰我了!流氓!”
不顾外头的大雨,无虑冲了出去,听不见身后男人的叫唤。
好不容易跑回了家,已经是一身湿淋淋。吴忧做好饭见到妹妹的狼狈样,吃惊道:“发生什么了?无虑。”
“没什么,遇到了一只疯狗。”
无虑很郁闷,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那个燎烈前一刻还身强体壮地在她面前打猎,怎么一转眼就病倒在破庙了?还想对她不轨?
晚间,吴忧来找无虑,说了一通长长的交代话,好似要诀别的模样。
“姐,你最近不太正常。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吴忧虽然和无虑长得一样,但神情却温柔如水。
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闻言,吃着苹果的无虑差点被噎到:“咳咳……你说什么?”她摇摇头,“不对,你刚才说,你喜欢上谁了?”
“妹妹,我以为可以放下这份感情,但这段时间我越是逃避,心里越是想他……我已经陷进去了。”
“等等等等,姐,我知道相思成疾,重点是你喜欢谁啊?”
“他家世代都是打猎的。你还记得三个月前,我去给你和阿爹送饭吗?那时我被石头绊倒,差点摔下山崖,是他救了我……我们、两厢情愿。”
吴忧眼里充满了光,仿佛回到那时。
见到姐姐这般模样,无虑缓了一下心神,只要姐姐开心就好,总不能阻止姐姐去爱一个人吧?
“姐,那他怎么不来提亲呢?”
话落,无虑见姐姐眼里有泪滑下,许是那人辜负了姐姐?
所以说,姐姐这段时间都在等他?
(三)
无虑决定替姐姐去找那个负心人!
姐姐说他姓楚。
天刚晴,无虑跟阿爹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山下姓楚的猎户去找。
这座山连绵几千里,林中灌木丛生,快到晌午时,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地面,无虑远远地看见一头麋鹿。
麋鹿慢慢倒下,接着熟悉的身影靠近,拿出白色茅绳,将麋鹿捆绑好。
那不是……
无虑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那身影发现了她,直接拖着麋鹿朝她走来。
脚步刚停在无虑跟前,青年猎人的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把!
“你!”燎烈低喝。
“燎烈你还敢过来!是不是想欺负我?”
“你在说什么?”
“别装蒜,昨天是谁非礼我来着?”
“昨天,我救了你。”
“不是那个时候,在破庙里……”无虑看着燎烈,顿了顿,问:“昨天你有去破庙避雨吗?”
燎烈摇了一下头。
他冷静开口:“是我弟弟——燎火。”
“你弟弟?那他怎么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闻言,燎烈觉得内心微涩。他直问:“说什么?”
“不重要……等等,不对!”无虑心想,那他们兄弟就是双胞胎了,他弟弟昨天是将她看作另一个人了?这世上,还有谁和她最像?
姐姐!
想起昨晚姐姐说的心上人,无虑一阵头疼。“燎烈,你不要告诉我,你刚好碰巧幸运意外就姓楚?”
燎烈勾起唇角,“没错,我就姓楚。”
原来,燎烈的弟弟燎火自小不喜欢打猎,不学无术,一直被他父亲轻视和打骂。一个月前燎火说要娶一个女子,遭到父亲反对,因为他连养活自己都有问题。父子吵架,燎火被赶出家门。
无虑和燎烈一起在破庙找到燎火时,他已经彻底昏迷了。
燎烈背起弟弟,对无虑说:“你先回家。”
“燎烈,如果他病好了,请告诉他一声——我姐一直在等他。”
燎烈看了无虑一眼,什么也没说,背着弟弟走了。
回家后的无虑,没将燎火的事告诉姐姐。
七天后,又有人来提亲了。
吴老汉以为女儿又会像之前一样说不想嫁人,没想到吴忧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见到那个男人,笑了。
一旁的无虑也许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样的笑容。
姐姐,会很幸福。
因为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爱的人。
燎火不想成为猎人,他想当商人,姐姐嫁给他,以后就要跟他下山经商生活了。
燎火后来告诉无虑,礼金都是他哥哥打猎转卖存的钱,给他娶老婆了。
“他让我转告你,十天后在你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见。”
无虑脸色绯红:“谁要去见他啊……”
“妹妹,你是不是嫌弃他大哥现在没钱了?”
“才没有!我、我只是不舍得姐姐你啊。”
“傻妹妹,以后可以下山来找姐姐。”
(四)
十天后。
林子里的草丛,并排躺着两个人。
无虑望着晴空,说道:“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没我们好。”
“乱说。”
“无虑……”
“嗯?”她转头和燎烈对视,发现他的眼神炽热。
他伸出手,将她发上的草屑拿走,“我今天……打了很多猎物。”
“我知道你很厉害。”
无虑想坐起身,感觉衣服一扯,竟是腰巾刚才不小心被燎烈压住了,现在扯得有点衣衫不整。
燎烈急忙起身,想脱下自己衣服给她遮。
“不用。”她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靠近,“反正给你看着,我喜欢。”
一个女孩如此表态,愣是傻子也明白她的心意了。
“你……愿意?”
“嗯。”
燎烈欣喜,用力抱住了她。“无虑,我会娶你的!”
“当猎户家的小娘子,以后可以跟你一起出来打猎吗?”
“可以,只要你不觉得辛苦。”
“以后可以陪我游山玩水?”
“可以,只要有时间。”
“燎烈,等一下。”无虑按住他乱动的手,瞥了瞥不远处燎烈的小猎狗,“这样会惊动狗狗的……”
于是,燎烈吹了个口哨,小猎狗应声跑了。
天地辽阔,林木萧萧,此时他与她四目相对,当唇瓣相碰时,无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愿你我,长情如时光永恒。
篇末语
前句描写山野灌木是写恋爱的场景,也为偷欢创造了条件。
整句诗的意思是:山野之外有猎人捕获的死獐,白茅轻轻将它包。有女春心荡漾,青年猎人把她撩。林中灌木丛生,野外有猎人捕获的糜鹿。白色茅绳将它束,这个少女貌美如玉。轻一些呀慢一些,我的好情郎。不要弄乱了我的腰巾,不要惊动了那小猎犬。
世上的事情可以这样来划分:能够说清楚的(比如真理),无法说清楚的(比如美),不便于说清楚的(比如隐密)。
谈情说爱,男欢女爱,肯定属于不便于说清楚的事情一类。不便于说清楚,原因多多,甚至原因本身都无法说清楚。男女幽会,多半在夜里四下无人处,其中的幸福销魂的滋味,只有两个人才能体会,外人永远不可能分享。
不便于说清楚,就有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几分让人心跳的诱惑力。正如黑夜,虽然看不清什么,却总引诱着人去想看清一切,让人在脑子里遇想夜幕下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是神奇的,妙不可言的。
倘若这世上没有黑夜,没有隐秘,没有不便于言说,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磊磊落落,那么这世界也就太索然无味,太让人难以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