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已直立,往下掉落。
幽蓝长枪,就在身旁一尺处,伸手就可抓到。此刻,它随主人一起下落。
“嗯?”严良刚去伸手,才发现自己,竟连伸手的力量都没有,浑身酸痛,一点力都使不出来,仿佛和那些沙漠强盗大战三天三夜,又仿佛自己跪在那九天九夜,又仿佛自己挥剑到直挺挺的倒下。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好久没体会到的倒下。
此刻,就是!那么熟悉的感觉,他好累,他想休息,如果是在地面,他已经倒下了。可是这不见底的高度,他不敢。
狂风早就吹干了衣衫,冒着腾腾热气的长发,也早已随风飘扬,通红的脸蛋,也在逐渐的恢复正常。眼圈的红肿,倒是丝毫没有恢复,它此刻正在催着严良想要休息。
“我接住你……别怕……我在……”就在严良快不支的崩溃时,一声微弱的熟悉的音,从下方不知多远的距离传来。
雪中送炭,莫过如此。这句话,让严良的疲累彻底爆发,随即他眼睛一闭,全身放松,任由自己飘荡落下。他知道,他不会有事,可以安心休息了。
“影,三叔,我休息一会儿。”
天边夕阳的温暖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原来风雪之上是晴空万里。
流云从脸庞到身边,还有丝丝暖意。不远处,雄鹰伸直了翅膀,从天空滑翔而过,发出尖锐的长鸣。严良的心慢慢沉了下来,沉,沉,沉。
身体慢慢飘下,他听到了幽蓝枪,下落破开空气的“呼呼呼!”他还可以,感觉的到它的温暖,它体内缓缓流动的暗蓝色颗粒。
下落的速度,在逐渐加快,狂风由下方袭来,单薄的灰色衣衫在风中猎猎,长发不住的被风往后拉直。
风吼中,一切感知都在缓慢消弱,只有狂风的怒吼,只有狂风的怒吼。他的心越来越静,越来越静。
“嘭,嘭,嘭。”渐渐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微弱,但却那么清晰。
下落的速度在递增,严良的放任身躯。同样是翻跟头,这次却是,让人头晕目眩。压断树枝的最后一片雪花落下,他终于撑不住,入梦了。
梦中,他感觉到,自己在下沉,在下沉……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永无止境。下面好像有一个无底的深渊,在吞吸着他,只待他的意志消失或放弃,那么就是他消亡之刻。
不知为何,他隐约中,听到一些声音越来越大。
“良,下大雪了,我保护你,走去我家!”
“良,那么远的路你怎么走啊。“
“良,你的衣服怎么这么单薄,叔叔婶婶没给你买衣服吗,不怕!走去我家,让我妈给你做!”
“良,你可以的,你一定会进阶金丹的,加油!
“良,我等你。”
“良,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良,有金丹来提亲……”
“良,我等不了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恨我,不要怨我,不要再记得我……良……”
下一瞬,又是一个梦。同样的被深渊吞吸,旋转、下落,永无止境。只待你意志消失或放弃的那一刻,就是你的一切结束之时。
他看到了,一条平缓连绵的山脉,山脉后是奇险群山。天地飘雪,一少年跪在其中一座山脚下。单薄的灰色衣衫,颤抖的身体,祈求的眼神。旁边还站着一位老实的中年人,正低头,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却知道是第十天。早晨,风雪稍停,第一缕霞光穿越群山而来。他听到,一个本应该在,少年脑海响起的字“滚!”他被震晕了一下,这个梦结束。
浮生幻灭,不仅是梦。一念逝,一念始。
一个大山谷,他看到一位蓝袍男子笑着和少年打招呼。
他看到,少年体内有一个美丽的凝实大风圈,它的美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许,也不属于更大的世界。但,它独属于少年,只属于少年。它在他丹田内,安心自在的运行,它知道这里就是它的家。此时,他竟能感知到它的意愿。
随后一阵“嘭嘭嘭!”似乎是谁不断倒地的声音。
沙漠客栈中,一位醉酒络腮大汉,眼底的得意与猖狂,他看到了,看到了。
“我愿成道!!!我愿成道!!!我愿!我愿……”在沙漠客栈西北,一个少年直挺挺的倒下,原来是他的倒下声。
“天道无情,你们无情,我心有情,我道有情!你们不管不顾,我来!我来!!哪怕,这元婴消散!”
嗯?好熟悉啊,那是谁?他怎么站在房顶上,还掉泪了。
嗯?我……我这脸上怎么了,他抹了一下,却发现手上有水。
一念转。
“第四招,一剑轻雪。”一位熟悉的蓝袍男子,一柄荧蓝长剑,穿透了一片雪花。他听到了他倒下的呓语,“蓝……”
下一瞬。
一尊金色手掌,卷起无数黄沙冲天而去,吞噬了乌云。
“天有不测风云!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改变风云的能力!”一个声音在极远处,隐约,坚定。
又一瞬。
眼前的空间,两条黑线冲去,一座粉红色的大殿浩浩荡荡,却挡不住这两条细线。
“我的剑仙为你而成!”
“你还在坚持自己的道么?”
“万物皆有生死,只不过她的消亡,我要你陪葬。”
他看到了,一位脸色至始至终,都平静的白衣中年男子。
道是什么?他心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念头。
又一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够了吧,该够了吧,也该够了吧。”一位蓝袍男子,在漫天风雪中,仰天大问,随后缓缓跪倒。月光下,可以看到,他莹蓝的长剑之上,一缕细流正顺着剑刃缓缓滑落。
深邃的漆黑,一股荧蓝洪流,护卫着一枚碎成六瓣的雪花,在缓缓旋转。
旁边一位少年,正双膝跪地,随即叫了一声“三叔”,头又低了下去,方向正是火堆旁的蓝袍男子。
“第五招,一剑轮回,吾愿成空。”他听到,蓝袍男子的心念。
画面转过。
不远处,一枚雪球,在一位少年的剑尖上,旋转至极,蓦然静止。瞬间,虚空微弱波动起伏,仿若一幕透明水波掠过。随后,一股劲风才从雪球内爆发,旋爆雪球,反旋扑向天地间每一处。
一念过。
“怎么可能?”一位花衫老者,此刻脸上满是惊惧。
随后,一枚雪球缓缓撞上其掌心,在其内坍塌,劲力传到了目的地,肩膀!
下一瞬,其掌内,劲风爆出,只看到一条手臂,已随风飞旋,然后砸落到更远的地方。
那瞬间,他看到,温润的长枪内,七八点暗蓝色颗粒亮了一下。
头一沉,又一个画面转来。
风雪的夜晚,少年和蓝袍男子,在一尊青铜色古鼎前站立。鼎下,莹蓝的火苗,燃烧不尽。
男子手指掐动,蓝色细线一条条从指间飞出,没入古鼎。随后,从其中,牵引出一缕缕灰色细流,飞向空中漂浮着的一件麻色布衣。
又是一个画面。
沙丘群,围成的一个巨大开阔地,两人一枪,一帐篷,在雪中静止。
蓦然,少年飞天,打破了定格。一颗颗丹药,爆成一团团白雾,支持着一人一枪,无限上翻。
帐篷前,雪人融化,一蓝袍男子望向西北,忽然道了一声,“糟糕”。
少年直飞九千九百米,他心中,忽然出现这样一个数字。
天边夕阳,还是那么安静,那么温暖,那么美。他看到了。
下一瞬,少年坠落。他却听到了“我会接住你,别怕,我在。”那么清晰。还没等他生出想法,脑袋忽然一阵冰凉,画面消失。
随即,在高空下落的严良,忽然浑身颤抖了一下,慢慢清醒。原来是梦,他明悟。
意识回归,但,他此刻,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只知道,身体在不断翻转,加速下落。
眩晕加疲累,此刻的严良抵挡不了。此时,即便身下真的是,要吞噬他的无底深渊,他也要睡下,也要倒下。
即便他知道,无底深渊吞噬的其实只是意志,只要意志在,只要坚守住内心,就不会有事。可是,他真的累了。他太累了,身体、精神、丹药,各种力量全部用尽。他,连睁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他没有。
身体,下落翻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在绞碎着他最后一丝神智。
“良,你还好吗?”原来是她在树下,轻问那片落叶。
“滚!”原来是大道无情之音。
“小良,别怕,我在!”原来是三叔,在风雪中微笑。
“修真之路,就是逆天溯源之路,顺则死,逆则生!顺已心,斩天意!”原来是,醒世前辈在对天宣誓。
一个个画面,一句句轻问,一次次坚定,在严良心中融化,滚烫了血液,冲向全身各个角落。但下一刻,又被袭来的风雪之寒,所封住!
热劲,终敌不过,外界的狂风和利雪入魂冰寒。身体早就冻僵,无边的倦意和寒冷,让他看不到一点火星。翻转下落的身体,撕扯着他最后一丝意志。下面的深渊,似乎只待这,最后的意志消失或放弃,就毫不留情的吞掉严良。
一幕幕过往,如云般走过眼前,如烟般融化在心,给严良送去,最后的温暖,最后的坚持。
“呵,终于要结束了么。”严良看到了,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弯腰拾起了脚边,那片落叶,随后对它轻笑。
他看到了,那只存在于梦中的威严脸庞,在对自己微笑。
他看到了,三叔那依然熟悉的微笑,在轻叫小良。
他看到了,沙漠客栈中,那个胡汉子摇了摇手中的酒坛,对自己霍然一笑。
他看到了,沙漠客栈中,那位闭目浅饮的将军,两边嘴角开始缓缓上翘。
他看到了,对面的那位和蔼老者,蓦然闭眼一笑,随即摇头,把手中的弦子拉的轻快起来。
他看到了,那个红衣服小女孩,忽然转身一笑,是那么的纯真。
他看到了,白衣如仙的醒世前辈,屹立在虚空,对自己点头微笑。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看到这一切都在对他微笑。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笑,只是笑。
严良也忽然一笑,朝他们释放出最后一丝意志,“谢谢你们,谢谢,谢谢。”
下一瞬,这一切,他们的笑容,缓缓消散。严良,不再吸收他们的热量,不再,不再用心记住他们,不再,就让一切都放下吧。
“嗯?这是什么,最后的礼物吗,呵。”严良闭眼轻笑道。他感觉到,脸庞有丝丝热流,在滑动。
严良的身体,在风中翻转,下落。最后一丝意志,在缓缓消散。全身的热流,又被风雪封住。一人一枪,在空中无规则,翻转着下落。
“嘭!”两物相撞。
“呵,我还没跟你道别。”严良轻笑道。虽闭眼,但他仍知道,是什么砸在了自己身上。那温润感,那熟悉感,他知道。随即,又一丝温暖,从胸膛传来,入心。如即将熄灭的油灯,又得到了一瞬的时间。
“良,你放心,我会尽力,我会尽力的,我尽力等你。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走下去。你放心,你的位置任何人都找不到,你很安全,你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你有。”严良的大山谷,女子,淑影背靠山壁蹲着,看着天空的画面,看着严良在轻语,她呢喃道。
星月般的双眸中,不变的是她的雾气,她的泪珠。眼前的衣襟早已湿透,蹲着的地面上,正嘭嘭嘭,承受着她的泪滴。但她仍看着天空的画面,仍看着严良。
“三叔,你的那柄莹蓝长剑叫什么名字。”
“呵,雪蓝剑。”
“那这杆枪就叫‘幽蓝’吧。”
“幽蓝?嗯好,好……幽蓝……”
“它是你新的伙伴了,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找到自己的道,到金丹。”
“它是我永远的依仗,人在枪在!”
幽蓝,重重砸在严良的胸膛之上,风雪中,它们一起翻转。
幽蓝,此刻,它体内的蓝色线条,如一条条脉络,逐渐清晰起来,凝聚成一杆细小的幽蓝长枪,上百的暗蓝色颗粒,围绕之上,在漆黑的枪体内疯狂旋转、闪烁。给严良送去,源源不断的微弱温暖。
再有一瞬,就熄灭的油灯,在此刻定格,达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状态。不生不灭,是的。不是燃,亦不是灭。是介于两者之间,是生灭皆有。是静!是的,是静!
严良的心,介于生死之间。不生不灭,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