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
我背着硕大的背包,提着笨重的行李箱徒步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这不是我们族人居住的山,而是靠近我们那座山的陆地,其实也是山,不过为了区分还是将这里称之为山外。这里人迹罕至,若是有人看到我这副样子到这海边来一定会认为我是疯子。
山中是我的家园,迟早——很快我便会永远回来这里,因为不变的容颜只能在山外维持几年,最多十几年而已,时间长了便会将族人的秘密便会暴露。
山的入口已在眼前,一片翠绿跃入眼中,极干净,没有一点干枯,没有一点灰尘。在外人看来这是峭壁下波浪翻涌的大海,除非是寻死,否则没人会朝前踏出一步。这也是山中从无外人到来的原因了,不过我想即使是山外人真的朝前走,那也只能是掉进大海中。
庥蔓曼司草特有的一种淡然香气在踏入山中后便流转全身,头脑立刻清醒无比。优美的歌声悠扬的响起,那是山中的韵幽鸟,它们能够使用语言,但是要歌唱出来。安宁平和的气息使我的身体全然的放松下来。山中也会随着太阳经历寒冬酷暑,春夏秋冬应时而来,风霜雨雪一样降临这里,可疾病和战争永远不会再这里出现。山中自有动物的存在,不过都是这里特有,外面的鸟兽,甚至是蝇蚊鼠虫,都不会来到这里。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家园中气息的抚慰,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叫道:“薝蓼,你回来了!”她说话的语气平稳缓慢,喜悦和开心却是满满的。我睁开眼看到的白底碎花长裙的少女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我,乌黑的长发被清风轻微的撩动。这是守护山中入口的椒聊,现在七百八十五岁。她在族中的身份相当于外面社会上的户籍管理员,记录族中人员的生死,掌握族人出入山中的情况,我们称之为庥蔓曼司之瞳。所以我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一定是她。
我冲她笑一下,把行李放在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条米黄色无袖长裙和白色印竹轻纱长罩衫。这是一年前我离开时她让我带回来的,是她在从山外拿来的一本杂志中看到的,也不知现在是不是已经过时了。她的身体高挑修长极爱穿优雅的长裙,又爱素色,配着雪白清透的肌肤,就如白色的百合花清纯又大方。
椒聊欢喜的把衣服展开,在自己身上比一下,说:“你买的很好,正是我想要的。”
我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色的水晶发夹递给她:“椒聊姑姑,你看这个,我送给你的。”
她接过去拿在手上看看:“亮晶晶的,也很好看,不过你怎么给我这个?我可从来没有穿戴过这么艳丽的物件。”
“所以才应该尝试!”我说,“虽然你呢,是走高贵大方路线的,但也该试试别样的风格。那会让人眼前一亮,族中单身男子一定都爱慕的跪在你面前,请求你嫁给他。我知道你现在也有爱慕者,但是会更让你魅力无限,牢牢的掌控他们的眼睛。你不知道山外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穿着有多靓丽,就像花朵,男人看了全变成了蜜蜂。”
她将衣服搭在手臂上,横放在胸前,笑吟吟的看着我说完,然后说:“你在山外学坏了,油嘴滑舌的。族长真不该让你到山外去,都快要被山外的俗气给浸透了。”
我说:“我就是俗人当然得泡在俗气里,那才舒服,如鱼得水嘛!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然你出去看看。”
“我才不去,山外人都野蛮不堪,只知杀伐抢夺,同类相残,真是肮脏污秽。”椒聊一脸嫌弃的说。她早年曾到过山外,那时正是元末,连年的战乱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她看到那景象便厌恶了山外的人,从此再也没离开过山中。
“现在是太平盛世,你说的那些都没有了。如今是文明社会,到处繁华富丽,华灯璀璨,人民安居乐业。”我尝试打消她对山外的固有观念。
她哼了一声,叹着气摇头:“什么太平盛世,有没有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还敢说文明!坏人还不是到处是,有盗窃的,有行骗的,有贪婪的,有争斗的,还有杀人的。畏强欺弱,只要比别人强一点就要指手画脚,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不听从便要人家破人亡,国破家亡。还有许多蠢人小人,耳根极软,一点小恩小惠便没了原则,就是自己的父母也能打骂。又有目光短浅的浑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只想傍着强人混生活,什么坏事坏事蠢事都敢做,却被别人卖掉都不自知。更不用说还有狼子野心,贼心不死的恶人,一双眼睛只盯着别人,想将别人置于死地,把别人财务占归己有。还有刚愎自用,恬不知耻,不知好歹的,恨人有笑人无的,鲁莽粗俗的。你不能否定这些不存在吧,要是不够我再给你说,这些山外人的丑陋说上三日三夜都说不完。你还说是太平盛世,不是有很多地方都在打仗吗?哎!死了许多人,活着的也没了家。特别是那些孩子,他们的生命本来就够短暂的了,却都没等得及长大。”她把山外形形色色的人一一道来,咬字分明,语速平缓,事情却说的犀利分明。
我听得椒聊的话都惊住了。一直都知道她的嘴巴伶俐,语言丰沛,可她又不离开山中怎么对外面如此了解。我说:“是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好的啊,比如说孝敬父母,助人为乐,勤劳勇敢,朴实善良,大形势是好的嘛!是有地方在打仗,但那是很遥远的国家,你只到山外去,又不出国。”
“什么国外国内的,还不是连在一起的,又不像我们可以把自己给隐藏起来。他们不是有个词叫战火连天吗,都能连到天了,难道不会烧遍整个星球吗?”椒聊说,“那些坏人就只给别人立规矩,自己没有自觉又没有规矩,一味地野蛮自由,没有一点教养。就如这海里的生物一样,随时亮出獠牙,没有一点谦和之态,哪有什么文明可言?”
我打量一下她:“你不是讨厌外面的人吗,为什么对他们这么了解。”
她说:“正因为了解才生厌啊!我又不是天生的什么歧视者。开始有了不好的印象就想去了解好的优点,结果发现总是坏的缺点多。我也不否认山外有不少好人和美好的事物,比如这漂亮的衣服,但是坏人和丑恶却更多。其实山外人这么聪明,如果他们能停止争斗像我们这样各司其职,友爱的生活肯定是会是宇宙中最美好的星球。”
不得不说,她说得倒也是事实,就是有些太严重了,不能说是极端,我看她倒像是过度悲观。我正打算在和她说话,远处响起一个急促而兴奋的声音:“薝蓼薝蓼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鼻音有些重,还有些像是山外的蝈蝈发出的那种声音。
说话的人是我们山中最特别的一位。他最长寿,最德高望重,最和蔼,最可爱,最有重量,最——特别。其实他和我们不算是同类,即使我们都没有觉得他不是我们族中的一份子,而且他也没有同类,一个独存的物种。如果按山外的动物来形容他的话,就该是兔子和熊的结合体。他的身体长有厚厚的毛,通体银灰色。有兔子长长的耳朵和三瓣嘴,和熊一样圆圆的大脸,圆圆的黑眼睛,尖翘的鼻子。身体有些粗胖,四肢短短的,和人一样直立行走。
族人都称他为远祖,因为他的寿命已无法计算,那个数字不是能用万年或数十万年计量的了,他自己也记得烦了,便早不再理会。反正衰老一直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或许它拥有的是不死之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