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蓝坐在合渊海边,听着波涛冲击礁石的隆隆声,目光呆呆的,偶尔有海水溅到她身上也浑然不觉。
刚才驭雪来过了,说什么她渡劫的时候,他有一些尘缘要去了结,也会下凡一趟。了结尘缘又不是什么多让人兴奋的事,海蓝想不通为什么驭雪的嘴角勾上去了都没有掉下来过。而且,他来了之后,莫名其妙地又开始飘雪了。这家伙,下雪下上瘾了。还好只飘了一会儿,驭雪走了之后,雪也很快停了。
这些都不是烦扰海蓝的事,真正烦扰她的是昨天奶奶说的话。“动凡心,难道我在上次渡劫的时候,真的对谁动了心?”
“可是,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
“也不知道他多高……”
“也不知道他在凡界是干什么的……卖糖葫芦的?”
“啊……”
海蓝啪的一声躺倒在海岸上,郁闷了。
躺了好一会儿,都躺得腰酸背痛的了,还是全无头绪,海蓝索性爬起来,绕着合渊海慢慢走,尝试着能不能搜刮出些陈年记忆来。
海蓝顺着合渊海岸一直走,不知不觉夕阳斜挂,回头望时,浅浅的一排脚印延伸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海蓝这时才发觉有些疲惫,想歇歇脚。海蓝朝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走去,离岩石还有十来步一股浓重的酒香骤然袭来。
海蓝皱着眉头,走到岩石背面,赫然发现龙宫太子倾墨靠着岩石睡着了,他手上还紧抓着酒壶。酒壶的盖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酒水歪歪斜斜的撒了一地。
在这里睡不知道会不会着凉。海蓝心里默默计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刚刚才飘过雪,于是蹲下身来想把他叫醒。
戳戳肩膀,不动,戳戳脑袋,还不动,戳戳胸口,还……不,动了!!
倾墨甩了酒壶,一把抱了海蓝入怀,鼻子在她的肩头深深吸了口气:“你来啦。”话说完,呼吸又沉重下去,接着睡了。
海蓝惊得一动不动,他们,他们貌似,貌似,没有这么熟吧?不过,不能跟醉鬼一般见识。海蓝艰难地在他怀里转了一圈,面对着他,拍拍他的脸:“太子,醒一醒……”
倾墨猛地惊醒:“怎么了,合渊冻住了?”
这下轮到海蓝呆了:“什么冻住了?”
倾墨半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睛偏偏睫毛上翘,显得魅惑又可爱。他声音有些嘶哑:“刚才不是下雪了吗?我不想让合渊冻上,我不喜欢下雪。”
海蓝:“就飘一点点雪花,冻不了海的。”就因为不想让大海冻上,索性拎着壶酒,来这里看着合渊?怪癖龙果然思想怪癖。
倾墨:“一点点也不行,不喜欢雪,更不喜欢下雪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什么,抱着海蓝的手移到海蓝的脸上来,捧着她的脸轻轻朝中间挤了挤,自己呵呵地傻乐。
海蓝:“……”这个人怎么醉了之后这么,这么诡异!!
倾墨的脸慢慢朝海蓝压过来:“我有个东西忘记还给你了。”
海蓝紧张地都呼吸不来了:“什……么东……唔……”
倾墨密密地吻着海蓝,像是对待易碎的娃娃。他心里有太多压抑的感情无法抒发,这感情都快把他压垮了。吻着她,他的心都在雀跃,在颤抖。吻着她,他身体内仿佛卷起了万丈海浪,浓烈的相思通过唇如酒一般喝醉了他。
他的唇在海蓝的唇上辗转片刻,哺给海蓝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顿时海蓝心中一万只***奔腾而过,你喜欢圆溜溜就自己喜欢好了,让她吃什么圆溜溜!!喉头反射性的一动,咽了下去。顺着珠子划过的地方,灼烧和清凉的感觉诡异地交替出现,海蓝还来不及发怒,一股蓬勃的力量猛地冲向四肢,之后海蓝就华丽丽地晕倒了。晕倒之前,海蓝就剩下了一个想法,以后千万不能让怪癖龙喝酒,喝醉了就亲人可怎么的了!
迷迷糊糊,影影绰绰,海蓝知道她又做梦了。
二
树影婆娑,月影楼影幢幢。景色霎时变换,没有大海浩瀚烟波,转而是人间富贵楼阁。梦里的女子纤腰不盈一握,朱红色的裙子衬得低垂的脸颊分外苍白。海蓝只能看到她的侧影,见她执着酒壶,坐于湖边岩石上,两脚放到湖水里浸着,却也不嫌冰凉。一旁的男子一身外族人装扮,衣摆上竟然绣着一只红色的蟹。
“小红蟹!”女子不知想到什么,饮了一口酒,指着那只蟹低低地笑起来。
男子一怔,抓住女子乱挥的手臂,声音竟有些激动:“再说一遍?”
女子有些醉了,挣脱开来:“不说,不能说。这是秘密。”
男子怔怔地端详了女子片刻,嘴角扬起,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女子把自己朱红色的裙摆铺开来,一歪就倒在上面睡着了。
男子坐在岩石上,望着她的睡颜呆愣了良久,喃喃地讲话,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蜕壳的时候,对你说,我喜欢你?你从未当真,从未在意。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夜里起风了,有了几分凉意。男子抱起朱裙女子,一步步在月下走着:“在这人间,让我娶你一次可好。用伏羲国宫女和西山国王子的身份,而不是,你和我。就当圆一次我的痴心妄想好不好?到得海里,我依旧是那个傻傻的小红蟹。”
海蓝愣愣地看着梦中的这一幕,一切都似曾相识,真实地让海蓝有些害怕。
三
梦就是这样,不管世事变幻、光阴如梭,两件事情可以随意拼凑在一起,哪怕其中相隔数年。
金碧辉煌的宫殿前,一男子身着黑色金丝龙袍耀眼得竟夺了宫殿的光辉。他极为瘦削,苍白的脸色和脸上不知几日未曾打理的胡须给他增添了几多沧桑。
男子脚步踉跄,手里握着碧玉酒壶。一旁的宫人战战兢兢不敢走到近前,只好远远地跟随着男子,任那男子胡乱走着。
皓月当空,播撒一地银辉。扑面而来的是从湖面吹来的微凉的清风和昙花盛放的奇景。这里赫然便是那女子和外族装扮的男子待过的地方。两岸无数的昙花竞放,夜色中热烈而又清冷。男子愣在当地,瘦削的身子在后面投出一道孤寂的影子,良久,他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过如此吧?”
海蓝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像是被谁狠拧了一下,闷闷地痛起来。这男子太颓丧,太哀愁,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不动不说话,海蓝都能感觉一股极为浓烈的哀伤流淌在空气中,稍不注意便会被融进去,随他一起被这哀伤包裹。
他躺在岩石上,喝着酒,嘴角微微翘起,似是陷入了回忆。很快,酒喝干了,回忆断了,那碧玉酒壶也摔成了一地残片。他剧烈的咳起来,瘦削的身子像秋天枝头将落的树叶。惊天动地的咳良久方歇,两颊带了病态的红润后竟与那日龙宫太子倾墨有几分相似。他伏在岩石上喘息片刻,嘴边滑出了两个嘶哑的字,于海蓝却是晴天霹雳般:“海蓝……”
难道梦中的那个女子,是她自己?
四
那女子换下了宫女裙,穿上了一身华服,脸色却更加苍白。踌躇半晌,她还是登上了宫门口的马车。马车渐渐远去,带起了路上的灰尘,女子固执地没有回头,以至于没有看见宫门城墙边上待她走了才敢出来远望的男子。
阳光,蓝天,天气真好。如果有水,对于蚌来说,便是个晒太阳浴的好日子,如果没水,那只有靠着蚌珠过日子,如果再没蚌珠,那便不是蚌能过的日子了。很不幸,马车里的女子貌似就是第三种。
海蓝看着她的皮肤渐渐变干变硬,变成像蚌壳一样的肤质,海蓝打了个寒战,这个变化是骤然发生在她全身上下的,蚀骨锥心的痛楚描绘不出其中的万一。她却抱着手臂,一派云淡风轻,好似受折磨的人不是她。
天雷隐隐响起,海蓝变了脸色,她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三雷齐发之地,千年寸草不生,百年蛇蚁绕路……
天那样蓝,空气那么干净,天雷却也那般无情。
海蓝闭了眼睛,泪水奔涌而出。在三道雷齐发的时候,海蓝猛地忆起了当初那毁天灭地的雷霆瞬间,或许这不是梦,是事实。
五
水晶宫内老沫皱着一张脸,心下满是纠结。
倾墨望着床榻内海蓝的睡颜,声音沉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蚌珠和主人的气息是相通的,还给她之后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老沫搓了搓手,脸上浮起几丝尴尬:“按照臣抓来的那个小蚌所说,这海蓝公主的确不应该昏迷。是不是殿下喝了酒的缘故?”老沫见倾墨的气场更低了,随时要爆发的架势,忙补充:“按理喝酒和蚌珠也没什么关系。老臣是只虾精,可不懂得蚌族这些弯弯绕。”
“好了,你出去吧。”倾墨坐到床边,掐了掐眉心。
老沫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倾墨试着给海蓝输些灵气,没想到他的灵气一进到海蓝体内就极为受欢迎,他的灵气伴着海蓝的灵气瞬间就游走遍全身各大要穴,看来那颗蚌珠还记得他的气息。倾墨放下输灵气的手,虽然海蓝还是沉睡不醒的样子,但体内灵气充沛,脸色红润,应该没有大碍。
心放了下来,困意也来了,刚才的酒意还未散尽,倾墨倚着床睡着了。
海蓝睁开眼睛,便看到倾墨放大的俊颜在眼前。他朱色的唇让海蓝红了脸,海蓝凝视一会儿,确定倾墨睡着后,轻轻坐起来。唤出体内的蚌珠,蚌珠已然融成了一颗,沉甸甸地在手里滴溜溜转着,向主人传达着久别重逢的激动。海蓝望着这颗明显变大变圆润甚至色泽都改变的蚌珠,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