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一次问路,又一次带路。海蓝慢慢和倾墨走在宫中的青石路上,倾墨的手慢慢移过来握住了海蓝的手。红色一点点爬上海蓝的脸颊,虽然她知道他喜欢她,可是怎么能在皇宫里这么大胆。不过说来也怪,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碰上。
“后天是你的生辰,你想怎么过?”海蓝偷偷抽出自己的手,岔开了话题。
倾墨一边装模作样地思考着,一边一本正经地又把她的手拉回来,握紧了,眼睛一弯随意道:“怎么过都可以。只要你陪着我。”
“好。”海蓝低头一笑,眸色却暗淡了两分。
第二日清晨,夜色还未完全散去。海蓝坐在皇宫最高的摘星楼楼顶,感受着微风徐徐。慢慢地把她千年里在海底收集的红色相思石串起来,做成手串。那是极硬的石头,海蓝在尘世不能轻易用法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凿穿了这二十一颗相思石。相思石,相思人。海蓝摸着红彤彤的相思石,脸色也红彤彤起来。明日她想告诉他她的身份,即便他寿命有限,她也愿等他转世轮回,相守不负。
小心收好相思石,海蓝看看自己葱白的手指,狠了狠心,咬破食指,沁出一滴鲜红的血。默默双手合十,念起咒语。那滴血像是粘在手指上的一粒玛瑙,不滑下也不干涸,鲜红的血色随着咒语渐渐转为清透的蓝色。
不到一刻钟,摘星楼上空浓云密集,一层层似是厚厚的山岩。半晌,空中显出一个一身将袍,威风凛凛的大汉。只见大汉手中拿着两个雪亮的斗大的雷锤,足下一双黑纹靴,头发九曲十八弯的都是卷儿。大汉见着小小的海蓝,就哈哈大笑起来。
海蓝默默翻个白眼,雷神就是雷神,连笑都像是打雷,长得也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幸好凡人看不见,不然岂不是以为青天白日的闹鬼了?
“丫头,你可知在凡间用法力极为损耗修为?”
海蓝点点头。
雷神叹道:“如此,唤我前来,不会是要更改雷劫时间吧?”
在这大荒中,人、鬼、妖、魔、仙、神六界,其中最难的便是由魔升仙,其次便是由妖升仙,而其中由妖升仙必过的便是雷劫和红尘劫。凡间的万众妖灵为相同时刻受雷劫,虽然雷神并不是不好说话的刻板神仙,但是每百年大地上数万灵妖中只许更改一次时间。每改一次自损五百年修行,所以敢于改时间的妖寥寥无几。
海蓝一手托腮,嘴角微翘,假意思索道:“不然,还有别的事儿?”
雷神脸色严峻起来:“丫头,你可要想好了。你虽然有两千五百年的修行,但是一只蚌在海底修为再好,要过我这雷劫还是要去层皮的。”
海蓝忆起了倾墨,深情的眸子像一汪海。他马上要过生辰了,只是这日子和雷劫赶到了一天,她又不能把她是妖的事讲给他听,便只有这个办法了。她只犹豫了一下,便闭上了眼睛:“我想好了,区区五百年修行,拿走吧。”
政通殿里,灯火通明,一张宽大的桌子上铺着军事形势图。西山国国,北山国,对伏羲的夹击之势渐成,他该如何是好呢?即便他只是来这凡间一游,也应该极力做到最好。倾墨皱着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着两边的大臣争辩着自己的想法。近两年,伏羲的众邻国越来越猖狂了。倾墨揉揉太阳穴,让争吵不休的臣子们下去,自己和衣歪在榻上,想了半晌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不知睡到了几时,倾墨醒来,推开门走到院内。倾墨抬头看着渐圆的月亮,刚刚舒展一分的眉头更紧地皱在一起。修长的手指连掐几下,算着日子,明日可是雷劫之日?这几天为国事忙乱了头,差一点忘了大事。
明日也是他的生辰。他和严颜约好了一起过的。
看来只能改雷劫的时间了,不然以雷劫之时雷霆万钧之势他必然神力和体力极大亏损,熬不住和严颜再见面的。这也是来凡间渡劫的妖灵人寿极短的原因。
幸好,离子时还有几刻,现在唤雷神更改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倾墨席地而坐,皎洁的月华散落在他身上。倾墨一连唤了几次,天空丝毫没有反应。难道已经有妖改过了?所以雷神便不再现身了?
倾墨握紧了拳。
不行,他要去告诉严颜,明日不能见她了,不能让她白白等。四周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倾墨看看天色怕来不及,拎起袍角,跑出政通殿。跑没多远,子时的锣声便响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震慑百万妖灵的天雷。似怒浪拍打礁石,似悬崖下瀑布奔流,雪白的闪电像妖冶的蛇爬满黑漆的夜空,闪电可怖的光下,倾墨脸色惨白。一道道天雷乍然在大荒之中,四泽之内临空而降,众妖的尖叫嘶吼声隐隐传来,又急速地没入雷声的余韵中,再无一丝声响。
倾墨还来不及运功相抗,软软倒了下去。
二
从绮丽黄昏等到月上柳稍,他没有来。
月凉如水,海蓝把手串套在自己手臂上,沉甸甸地。相思石原本红得透亮的颜色,在夜幕下变得暗沉。海蓝一路没精打采地回了住处。
推开门,同屋的两个小丫头正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伏羲帝今日刚刚同意的和西山国公主的婚事。
“听说那个公主可养尊处优了,每日用的玫瑰露一滴就是一两黄金的价!”
“人家的身份在那里,什么都是应该的。”
“有身份的人又不是她一个,看看咱们帝皇,连生辰都免过了。海蓝你说是不是?”
已经胡乱躺下正呆呆发愣的海蓝忽然被叫到名字,下意识地道:“伏羲帝的生辰也没过吗?”
两个小丫头没听懂她说了些什么,便不再理会,又接着聊去了。
那时的她多么傻。
那日,海蓝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听得有人唤她。那人一身藕荷色宫女装,只问了一句:“你就是严颜?”她点了点头,那人拉起她便跑。夜里微凉的风吹在她脸上,海蓝才渐渐清醒过来,她看着拉着她的那个宫女,藕荷色的宫装不是只有招摇殿近侍才有吗?
一身藕荷色宫装的人正是负责御前服侍的宫女珠玉。她红着眼圈,只来得及打量了海蓝一眼,便拉着海蓝一声不吭,只顾跑。
跌跌撞撞地被拉到一间屋子,海蓝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便被一把推在床前。她好不容易坐定了身子,刚想发怒,发现倾墨竟然躺在床上,脸色如纸一般。厚厚的锦被盖在胸前,如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呼吸。海蓝心一慌,伸手去摸脉搏,那微弱的跳动使她的脸色渐渐发白。他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
珠玉站在一旁带着哭音:“帝皇已经昏迷了一天了,不让人叫御医,也不见任何人。可是,晚上了帝皇还没有醒来。我不敢再耽误才冒死叫了御医。我听着帝皇一直念着姑娘的名字,才找了姑娘来。姑娘有没有什么办法?”
帝皇?
是了,能够在宫里随意走动的男人,还有伏羲帝。
窗外隐隐传来打更的铜锣声音,锣音在这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悠长。
珠玉皱眉道:“寅时了,那些御医怎么还不来?”
他竟然是伏羲帝。海蓝一时呆住,静坐片刻,听得门外杂乱的脚步声踏来,海蓝才恍然回神。虚弱成这种程度,凡间的药石不过是石沉大海。海蓝低头从脖颈的坠子上取下一颗莹润的珠子,那珠子在银烛下水润异常,似白玉锻造。
海蓝把珠子放在手心摩挲了片刻,朝着他的唇递过去。
珠玉觉得自己晃了眼睛,怎么眼睁睁看着那颗珠子明明到了陛下嘴边,又忽然从半空中飞回了海蓝脖子上??
海蓝无语地从坠子上揪下它,小声道:“去吧。待他完全好了,我就召你回来可好?”
珠玉刚刚揉完眼睛,就看见刚才那粒珠子又忽忽悠悠地飘回去了。只不过似乎扭捏着不太乐意??珠玉又开始揉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