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光大亮的时候,海蓝醒来,身边的小红蟹早已不见了踪影。海蓝晃晃悠悠地朝山顶上走,一边走一边想升了地仙之后果然法力了的,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从她的结界里走了出去。毛毛叼着几只山鸡尾巴甩甩地在后面跟着。
刚养毛毛的那几日,它自己捕猎,吃不完的就给海蓝叼来,海蓝还是亲眼见它叼着一只豹子腿跟往日叼山鸡一样不带半分波澜地丢给她之后,才相信,毛毛确实可食虎豹。不过,之后毛毛尝到了熟的,就再也不吃生的了,直接抓回来丢给她。然后,她再丢给驭雪仙……毕竟厨艺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海蓝歪在松木床上,欣赏着驭雪仙给鸡开膛破肚熟练的姿势,冒出一句:“狐狸是不是经常偷鸡来吃?”
驭雪仙瞥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收拾得却愈加迅捷。
“不然今天我那份也给你吃?”
驭雪仙又瞥她一眼,这次连哼都免了。
海蓝一阵颓丧,之前可能留给他的形象太能吃了,现在说这些话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海蓝翘着腿,抖得全身发颤。抖了一阵突然停了,海蓝扭头道:“你这个狐狸洞宽有九米吗?”
这下,驭雪仙连瞥她都没有瞥。
只是手脚麻利地备齐葱姜蒜,烧好油,鸡块下锅,旁边的笼屉里还蒸了两只给毛毛吃。驭雪捏决儿吹了口气,杯盘瞬间光亮如新,准备好筷子,拿好板凳。
过了好半晌,直到鸡熟了,海蓝竟然都没有讲话。
驭雪仙压下心底的一丝诧异,等着鸡肉的香气飘出来,把鸡一盘盘装好,给毛毛端过去。再把鸡块盛出来,摆在桌上。
海蓝竟然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奔过来吃。
驭雪仙犹豫了一下,从桌边站起身,望了一眼海蓝,惊掉了手中的两根筷子。
床上哪有海蓝巧笑倩兮的影子,而是一只庞大的雪蚌。雪蚌太大了,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床上,剩下的部分横着穿了整个狐狸洞。也真难为她,蚌身没有碰到一点旁边的摆设,以至于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连他也没有发觉。
驭雪仙绕着雪蚌走了一圈,挑了挑眉毛,伸出手化为狐狸掌,手心的肉垫小心翼翼地贴在雪蚌壳上,那沁入心底的凉爽,让驭雪仙轻叹了一声。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两千年前他抓的那只小蚌就是这么凉丝丝的,而且那个小蚌随着手掌一转还能陀螺一样转两圈。于是他觉得甚为新奇,就耍玩了三日。
不过,才过了几千年怎么就长成这幅庞大的德行了……这还怎么转……
驭雪仙又一伸手,想再感受一下,蚌壳砰地一下突然张开了,重重地弹了他一下。
驭雪仙憋着笑,酝酿了半晌,道:“海蓝,你该减肥了……”
正在啃鸡肉的毛毛昂起头,看他们一眼:“喔……”
海蓝:“……”
二
这一日,海蓝修炼完毕,倚着山壁晒太阳。毛毛伏在她脚下,一口一口舔着毛。
有毛毛在,海蓝根本不用担心山中的野兽来袭,毕竟驭雪仙说了,毛毛对于那些野兽来说才是真的野兽。同为扁毛动物,海蓝曾经让驭雪仙辨别一下毛毛的年岁,驭雪仙自己瞧了半晌毛毛的爪子毛发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海蓝为此十分鄙视他。
海蓝正晒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毛毛却突然站了起来,口中呜呜响。
海蓝扒开一点眼皮,望见一人影影绰绰而来。瞧着墨黑的衣衫就不是驭雪,正在她纠结是谁的时候,毛毛却伸着鼻子闻了闻,又一屁股坐下了。
海蓝睁开眼,诧异了:“太子?”
倾墨被她瞧得有些窘迫,这几个月他想了无数的借口来找她,又一个个被他推翻。总不能还让她给自己认路吧?毕竟合渊海这一片儿他比她熟多了。
离她时间越久,他怀里的一大一小两颗蚌珠就越落寞,他索性抽出其中封存的记忆,将两颗炼成一颗,这样还与她的时候,他就有了借口了。就说是当日她送他的那颗小的,被他炼成这般了。没准这样她还会欢喜。毕竟凡间种种,都伤她太深,他不想她再记起。
再见到她,倾墨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比怀里的那颗蚌珠还欢腾。
“拿走了我的沙子,修炼地怎么样了?”
海蓝脑门上噌得一下,猛地想起来自己还是处于欠债的状态中。都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这拿沙子该干嘛?
“修炼的……还行,你,你今日来是想……”海蓝一边脚下扒拉着一粒小石子,盘算着自己的小金库还有多少,大不了这沙子算是她买的行不?
海蓝脸憋得通红,手捏着雪白的蚌裙,裙子立时皱起一块。
倾墨瞧着她的样子,自己的心却慢慢安定下来,终于找到合适的借口了。他走过去,挨着海蓝靠在石壁上,让阳光洒下来,在墨色长发上点出七彩的微光。
倾墨支着一条腿,一只手臂放在膝上,修长的指节轻轻打着拍子。
过了良久,他一动不动。本着敌不动,我不动,债主不动,我更不能动的理念,海蓝也舒服地继续靠在石壁上眯起了眼睛。
阳光温暖,连周围的空气都暖烘烘的。时而有些微风,吹动倾墨的长袍,袍角在阳光中泛起一点蓝。
海蓝侧头看他,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海蓝的目光放到他的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是怎么弹出让人望而却步的指风的呢?合渊海中有两大兵器最为有名,一个是海蓝奶奶蚌王的月阳剑,一个是鲨族族长鲨越的血嗜铲。月阳剑出,日月暗淡无光,天地仿佛只剩一把剑。而血嗜铲则是邪气四溢,每每交锋,非沾血不能停铲,否则灵气反噬。而除了这两把兵器,还有一个不算兵器,却与两大兵器同名的就是龙宫太子的指风。
海蓝望着倾墨光滑半圆的指尖,怎么就能弹出那么厉害的劲气呢?她摆好了架势,食指和拇指一碰,对着毛毛的耳朵一弹。
毛毛耳朵一弯,躲了过去。掀起眼皮看了海蓝一眼,转头望望劲气打到之处,一点痕迹也没有,连旁边的小石子都一动未动。毛毛重新闭上眼睛,一翻身,整个四肢摊开来,好像说,打吧,打吧,随便打,我不躲。
海蓝:“……”
海蓝小心翼翼地想碰一碰倾墨的手指,一寸,半寸,马上就要碰着了……倾墨反手一抓,把海蓝的手握住。
海蓝转头瞧他,他嘴角一勾,笑:“想学?”
海蓝暗暗地吐了吐舌头,原来刚才她打的那一指,他发觉了。感觉他抓着她的手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她不知怎么红了耳朵,点了点头。
倾墨靠过来,握着她的手,给她矫正手指的姿势:“很简单的,我说一遍你应该就学会了。食指微弓,运灵气到腕关穴……”倾墨微一抬头,海蓝凝白的肌肤就在眼前,如雪一般却又比雪温暖,如玉一般却又比玉柔润,眼睛半阖,睫毛长长的投下一层暗影。
“之后呢?”
倾墨恍然回神,手轻轻扣在她的手上,带着她发出一指劲气:“灵气由缓而急……”
毛毛在劲气还未发的时候,蹦起来,瞪了一眼倾墨,就跑了。
海蓝在心里笑毛毛胆小,等她看到地上那两指深的坑的时候,整个儿呆住了。
倾墨状似无意地继续握着海蓝的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郑重道:“我刚才说,很简单的意思是发指风很简单,但是要想练好还是需要技巧。所以我明日还得来。”说罢,抓着海蓝的手,又晒起了太阳,与之前不同的是嘴角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海蓝想着毛毛,呆呆道:“喔……”
三
老沫奇怪地看着倾墨铺在桌子上的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字。
倾墨拿着笔,出神地望着窗外:“老沫,你说怎么才能将指风的指法教三个月呢,不不不,最好五个月……”
老沫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扯着一张桌上的纸:“指法教三个月?!!你不说指风最容易学吗?”
“对啊,指风最容易学,只是要想练出水平不容易。所以,三天就学完啦,剩下的就是一直练,一直练……那我岂不是又不能待在她身边了……”倾墨枕在桌上,一脸无精打采。
老沫把手中所谓的指法心诀瞧了瞧,颤着声音道:“你别告诉我这上面到六界去练手,也是你的计划之内?”
倾墨:“六界,才六界,一个地方呆一天的话,才六天,待两天,才十二天……”
老沫虾青色的脸都气红了:“不是几天的问题!到六界练手,你是找人打架吧?你这是要扰得六界大乱啊。”
倾墨倏地坐了起来:“找人打架?我怎么没想到?我本来计划打着练手的名义,去六界转两圈玩的。这下有意思了。”
老沫:“太子,冷静啊,太子……”
倾墨眨眼间便不见了,只有喊声晃晃悠悠飘来:“除暴安良去啦!”
四
海蓝最近灵力飞涨,不知道是不是修炼了指风的缘故。这一日,如往常一样在山谷里重复了一遍指法,这几日倾墨没有再传授新的东西,只是一直强调姿势要尽善尽美,搞的海蓝觉得自己发起指风来越来越像跳舞了。海蓝一边腹诽着倾墨没有什么营养的强调,一边思考把指风变成舞蹈该配什么舞步。
夕阳西挂,金色的阳光透过铃玉树的枝枝杈杈打在海蓝的裙摆上。倾墨仿佛瞬间就回到了凡间那夜,海蓝一身红衣翩然而舞。倾墨就这样凝神看着她,最终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熟稔地拉了海蓝的手:“带你去凡界转一圈,练手。”
海蓝:“啊?”还没反应过来的海蓝就这么被他一路拽上云头,带到了凡界。
凡界的日子总是迅捷的,一天天过得仿佛打得转圈的陀螺。五界之中,只有凡界因轮回之故,过得匆匆忙忙,其余五界一天相当于凡界一年。在妖界待了五百多年,这凡界早已过了数万年之久,已改朝换代大浪淘沙。
倾墨感慨良多地环顾四周,亭台楼阁,烟柳低垂。他们降落的地方正是当年的伏羲招摇宫,可如今这里早已没了原来的模样,宫殿的名称竟也无一相同。原来的那湖,那花,那树,只能存在记忆里供人想念吧。倾墨转头看海蓝,或许,这些能存在记忆里的也仅是自己。而她早就忘了。
都说物是人非最让人憔悴,可如今物不是,人也非。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倾墨怔怔地望着唯一没有变的巨石高墙,还是那么高耸,能轻易围困人,或许这几百年他的记忆也被这墙围困在这招摇宫里,可是最围困人的不是心吗?
海蓝疑惑地看着倾墨独自愣怔,腹诽了一下怪癖龙。便一个人偷偷躲在花丛里,去偷袭旁边青石路上宫女端的果盘了。
当海蓝吃到第四串葡萄的时候,倾墨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当真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海蓝摇摇头,继续战斗盘子里的蜜果。
倾墨:“……”
逛遍了之前所有熟悉的地方,倾墨的心情也渐渐低落下来。逛遍六界的念头也淡了。要不要直接告诉她?倾墨沉默半晌,斟酌又斟酌:“要是有人说他曾经和你好过,但是你不记得他了,那你怎么想?
海蓝咕噜咽下蜜果的汁水:“什么叫好过?怎么好?”
倾墨支支吾吾:“喔,就是,是那……那种……好。”
海蓝撇撇嘴:“当年蚌族千年祭之后那些一堆一堆前来求亲的妖魔鬼怪们,已经用过这招了。”
倾墨:“然后呢?”
“我保证下次他们再调戏小女生的时候打死也不敢用似曾相识这个梗了。”海蓝挑挑眉,胸前的青刀标记愉悦地转了两圈。
倾墨:“……”
海蓝蹦蹦跳跳地把一盘子果皮果核重新放回宫女的手里,解开宫女的定身咒,拉了倾墨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