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初将萧兮若抱在怀里,又扯过被子盖着她。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发,沉声道:“阿若,对不起,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十一叔都没能来得及。”
许是有些冷,兮若往他怀里缩了缩,将头埋进他怀里,小声抽泣:“十一叔,你别内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不需要内疚。你不知道,娘去世后,爹爹曾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他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其实我一直知道,娘去世后,活着对于爹爹而言,早就不那么重要了。他只是放心不下我……十一叔,我不想让爹爹的在天之灵还要担心我,可是我拼命的想要忍住泪水,却怎么都忍不住。”
顾见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叹了口气:“阿若,没有关系,忍不住也没有关系。伤痛流泪再正常不过了,但不能一直伤痛流泪。这样,不仅萧将军的在天之灵会不安,十一叔也会忧心。今晚你哭个痛快,明日一早醒来便将所有眼泪的丢得干干净净的,可好?”顾见初的嗓音本就磁性,此刻又刻意使声线柔和了三分,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更是显得温暖,莫名的就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兮若窝在他怀里用力的点点头,又怕这个时候他看不见,嗡声嗡气的道了好。今日她一直精神紧绷,又伤心过度,如今折腾许久后终是累了,不一会就再次沉沉睡去。
“公子,微澜无能,没有追上那黑衣人。”说话的正是前去追踪黑衣人的微澜。
“无碍,他的身法太过诡异,你若是追上了,我才该失望。”顾见初浅笑。微澜无比熟练的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既然如此,干嘛非要我去追?心中再是吐槽连连,面上却依然毫无表情。因着萧冶的去世,顾见初今日换了一袭素色衣衫,此刻站在案几后面,长身玉立,唇角含笑,眉眼间完全不复昨日在战场上的凌厉。正是当得上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顾见初这里的气氛平静得轻松,萧兮若那里的气氛却平静得诡异。魏停从昨日起就一直担心着自家小姐,今日一大早便赶过来看她。甫一进院子,就见着兮若和微雨现在廊前,似乎在小声交谈。细细看去微雨这丫头一脸的纠结不安,自家小姐却同平时一般,只是从前的十分笑今日只带了三分。对,没错,就是带了三分笑容。魏停退出院门,抬头看了看匾额,眨眨眼:轻云院,没错呀?
他停下来整了整衣襟,重新向里走去。兮若在魏停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他了,只是刚想叫他,便见着他和微雨同出一辙的顶着一脸的纠结不安。并且他还夸张地退了出去,所以兮若默默的咽下到了嘴边的魏叔叔三个字。静静地等着他重新进来。
魏停进倒是进来了,只是一直小心翼翼的盯着兮若的脸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担忧模样。兮若知道四年前的痛苦留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反之现在就算只带着三分的笑容,也的确是太过反常。可是她还能怎样呢?已经让他们日日提心吊胆过一次,还要有第二次吗?她心中仍旧痛苦,虽然没有办法跟他们说出“我没事”这样的话。但也不打算将这种痛苦流露半分,让他们也跟着悲痛。她微微笑着,声音不徐不急,平和得听不出一丝异样:“魏叔叔,你这样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你别担心,我能够承受住的。”
魏停尴尬的摸摸鼻子:“小姐……我只是担心你太勉强自己。”
“我知道,魏叔叔,我都知道的,你别担心我。我现在仍旧很伤心,可是却没有勉强自己笑,一点都没有。我已经比从前要坚强很多。所以,你更要放心呀。”兮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魏停看得出她的认真,也看得出藏在认真之后的那些痛苦。他眼里流过欣慰流转过心疼,却终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还是兮若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让他去做自己的事,不必这样小心翼翼地守着她。魏停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廊下的女孩又扬起手挥了挥,嘴边依旧挂着轻笑。不同于往日带着满满的张力,反倒静得如同水珠滴滴入心泛起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日,兮若仍旧冷静得出奇,即使是因为回都城衡肆路途遥远,尸体不宜保存,携带着骨灰上路明显更合理。顾见初询问兮若是否可以采取火葬的方式时,她也只是有些许愣神,没有任何悬念的答应了。
因为萧冶这个辅国大将军的离世,江州也失去主持大局的主帅。朝廷八百里加急送来令彝帝圣旨:追封萧冶为骠骑大将军谥号文忠,封萧兮若为南国郡主。擢升魏停为镇军大将军,镇守江州。且着信郡王顾见初即日带着萧冶骨灰及南国郡主萧兮若回衡肆复命。
他们启程那一日,魏停本想送出百里之外再折回去,但才送至江州城门口,萧兮若便不许他再送了。魏停无法,只得作罢。他将眼神投向远处勒马停住的顾见初。后者对着他略一颔首,似乎是在承诺什么。动作很简单,却莫名的令人相信。
魏停忽然就想起那****见到顾见初的情形。他还未来得及找个时机告诉顾见初萧冶的遗言,顾见初却在将军去世的第二日就找到他。问他萧将军可曾留下遗言。
他回答说,将军希望他庇护小姐,并且永远别让小姐回萧家。
顾见初当时也是微微颔首,道他知道了,必定不负所托。
魏停至今仍记得顾见初那时眉目淡漠,然而嘴角挂着的浅笑却又极为温暖。两种反差,很矛盾,却又不显得违和。现在想来,顾见初这个人说话做事一向清清浅浅,有些时候甚至清浅得有些过分,但在他的身上却一直存在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令人不由自主的去信服他。顾见初一行人走了一月有余,回到衡肆都城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十二日。大军进城之时,顾见初下了马走在最前面,兮若双手抱着萧冶的骨灰跟在他身侧。百姓槁素夹道,满目望去一派肃穆。这些年来,因着萧冶的骁勇善战智勇双全,边境安然,东殷无恙。萧冶的死所带来的阴影远远覆盖了百姓们对于赢了这场战争的喜悦。
在百姓眼里,自萧冶后,再无骠骑大将军。
兮若在这样的氛围中步步走去,步步艰难。她生生的忍住盈满双目的泪水,眼前氤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