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才让,吕家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中原的仗正打得热火朝天,柳河镇的商队有一半都无法行动。吕家还有不少存货,吕炳德与德夫人商量不如趁此时机让张鸣岐大掌柜同仲蠡再跑一趟河汊旗,一方面买卖存货,另一方面请张鸣岐代表吕家与安乐王爷初步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以选个良辰吉日将仲蠡与琪琪格小姐的婚事办了。若安乐王爷无疑义,两家人见个面,再商量具体事宜!德夫人也早有此意,仲蠡的婚事也已经拖了好久了,现在正是时候,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二天,吕炳德特意找来了张鸣岐将此意说了。张鸣岐略微沉思了一刻道:“多谢东家信任,我一定将德公的意思带过去!能够玉成此事也是张某的荣幸。不过上次从上台回来时,上台的两家寺院都说要做一场大一点儿的法事,所需之物已经列了一个单子,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了,仲蠡说一回来就告知德公,这一阵子才让大公子一直在,家里人都忙乎着招呼大公子了,现在得赶紧准备了!”
“这事儿仲蠡一回来就与我说了,三才、占良已经准备停当了,可以随时出发!”
“那就好,我与仲蠡何时上路?”
“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吧,三才、占良也同时上路!”
吕伯颜这一阵子的心情一直舒畅着。上次东去成功归来之后,在柳河镇他已经成为了年轻人的楷模。走在街上,他接受着人们赞赏与钦佩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说“看,这个年轻人,有胆识,有见地,是个目光敏锐、能够抓住机会的精明商人!”伯颜也很享受这种钦佩,这让他感到自己离吕家当家人的最终目标更近了一步!加之他周围的一帮年轻人的恭维,吕伯颜的自我感觉可谓是相当的良好。然而,吕伯颜的这种良好感觉却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发生了些许变化。说这句话的人就是吕伯颜的铁杆儿陈远山!
俗话常说“疏不间亲!”,但陈远山与吕伯颜的关系似乎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雇佣关系!在大庭广众之下陈远山与吕伯颜永远是少东家与长随的关系,但是一旦到了二人独处之时,陈远山就变成了吕伯颜的知己,几乎是无话不说,起码陈远山是这么认为的。闲暇了,时间多了,人就会有更多的想法。陈远山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吕伯颜得意的样子,陈远山自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吕伯颜,让他冷静一下、清醒一点!
张鸣岐、仲蠡、三才等人离开柳河镇的第二天,陈远山就来找伯颜,在吕家书房见到了正在看书的吕伯颜,先说了几句闲话,看到伯颜兴致蛮高,便把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少东家,我估计的不错的话,张鸣岐大掌柜此次去河汊旗应该肩负着另一项使命吧?”
吕伯颜一听这话先是一愣,这事儿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张大掌柜要去见见安乐王爷,仲蠡的婚事也该提到正题儿上来了。”
话虽平淡,但陈远山已经看出来了,这话已经达到了提醒吕伯颜德目的,便又加了一句:“那少东家是否明了老东家与夫人在吕家未来安排上的心思?”
吕伯颜没有回答,他现在也确实无法回答。
“是时候了,应该探探老东家与夫人的真实想法了。现在有一点我敢说,那就是老东家一定会在他明白、还掌握吕家大局的时候将这件事情安排停当!”
话不多,但留给吕伯颜的想象余地却是非常的大。这话主要包含了这两个方面的意思;一,吕炳德一旦决定下来了,非常难以更改!二,吕炳德一旦选中了谁,一定会在他说话管用的时候再送一程,那人的地位会很巩固。因为吕炳德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家族内部的不和与争斗!现在不去搞清楚、争一争,到时候就一切晚矣。
吕伯颜听懂了,但他一直沉默不语。吕伯颜是了解吕炳德的,吕家的一切事情,老两口先商量,达成一致后,有些事情会在家庭内部在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主要是自己和仲蠡的意见,因为淑康是个女子,也小几岁,季思还是个孩子;若是经商事务,就会在更大的范围内征求一下意见,各商队的掌柜、领头的坐到一起商量一下,以便让大家都明白大家要干什么,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可现在陈远山说的这事儿吕伯颜心里真是没底,因为事先的所有判断都是预测,吕家老两口在此事上没有公开过任何倾向性的言语。虽然心里明白知道此时是该去探探口风的时候了,但是吕伯颜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陈远山半天没有得到吕伯颜的任何反应,他也猜到了吕伯颜的心里,便不再多言,道了句:“少东家好自为之,远山告辞。”就悄然退了出去。
陈远山悄无声息地走了,可他的这几句话却留在了书房内并且重重地砸在了吕伯颜的心上!是呀,自己不能光是自我感觉良好,这没用!阿爸、阿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自己还真是一抹黑儿。陈远山说的对,我必须明明确确的知道阿爸在这件事儿上到底倾向于谁,是时候了!
吕伯颜正在独自盘算着,这时,书房的门开了,索嘉树抱着儿子走了进来:“陈远山那猴子又在你这里捣了些什么话?叫你如此神不守色!”
索嘉树的话打断了吕伯颜的思绪,一下子把他从陈远山的话中拉了回来:“远山来只是提醒了我一下,仲蠡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现在我们应该探探阿爸的真实想法了。”
“怎么探?直接去问吗?阿爸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是你的,不用问也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是天天围着他叫唤,也是白费功夫!俗话说得好,能示为不能,争示为不争!你现在最应该干的事儿就是要一心扑在吕家的经商事务上,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家看到你的能力,这才是最有用的争!”
索嘉树的一席话让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去探探吕炳德想法的吕伯颜像泄了气的皮球,他觉得索嘉树的话也很有道理!两个人的话都有道理,那怎么办呢?
索嘉树真是开吕伯颜这把锁的钥匙,她太了解吕伯颜了:“我看还是让我从菊花身上想想办法吧!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菊花是德夫人的随身丫头,到吕家已经好几年了,这丫头为人活套、有眼色、机灵,吕家上上下下都比较喜欢。平时,吕家老两口商量点儿什么事儿也不太避着她,这些索嘉树都是一清二楚的。更重要的是这丫头与索家还有一点儿转折亲,与索嘉树还挺对脾气,比较合得来,见了面也愿意多聊几句。这丫头来吕家时间虽然不长,索嘉树每到年节时不时会给她点这个那个的,不管东西贵重不贵重,但人心算是让索嘉树笼络住了,冲这些索嘉树才敢夸此海口。但他也叮嘱吕伯颜:“现在仲蠡去了河汊旗,最快也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而现在你又无事,别整天跟你那帮狐朋狗友胡混,抽时间你应该去阿爸阿妈房里问问安,尽尽孝,这是你一个吕家长子应该做的!”
吕伯颜感到自己媳妇的话有道理,但他同时也觉得陈远山的话也有道理。吕伯颜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经商的事情上是一把好手,也比较的精明,但其他的事情上他遇事总是拿不定主意!这就显示出了索嘉树在他生活中的重要来了,往往在此时他最后总是以媳妇的主意为准。
“那好吧,我会依此行事的。”
索嘉树看出了伯颜的心理,同时也知道他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便又开导了一句:“我的主意不能说有多高明,但绝对不会出大错!陈远山那猴子说的对,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话让吕伯颜坚定了自己媳妇主意是对的的一贯思路,他不在为此事纠结了。自己是该时不时地到阿爸阿妈房里坐坐,聊一聊家里的事情了,这也是争取主动的一种有效方式吗!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吕炳德依照每天的习惯,到柜上查看了一下,看到一切正常后,吩咐了伙计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德夫人正跟菊花闲聊,菊花看见老爷回来了,便起身道:“老爷夫人,我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大师傅把春节前童大掌柜从四川带回来的腊肉蒸上,夫人已经吩咐过几次了。”说罢就出门了。
看着菊花出去了,德夫人向着吕炳德道:“中原的仗不知要达到什么时候,家里的伙计不能就这么总是闲着吧?”
“全镇商家的伙计都没有放回家去,马占江、姚筠处传出的消息说这仗打不了多久。就是打个一年半载的吕家也承受得了!等等看吧。”
“仲蠡该到河汊旗了吧?”
“按时间计算现在应该到了。”
“仲蠡的婚事你看定在何时为好?”
“这还要看安乐王爷的意思,今年中秋节过后你看如何?如果安乐王爷那边认为时间太紧的话,还可以定在春节前后。”
“定什么时间我没异议,我看着两个时间都行,明天我让周先生查查黄历,先预定一下日子,即使定在秋天也还有三四个月,准备的时间也是够的。等张大掌柜回来听听安乐王爷那边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其他的那就这么先定下吧。”
“也好!”
话说到此,德夫人看着吕炳德,张了张嘴欲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吕炳德看到了夫人的欲言又止,心想夫人这是怎么了,这可不是夫人的风格,便道:“夫人有话说?”
德夫人见丈夫问起来了,便道:“老爷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我看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了,现在孩子们也都能独当一面了,我看仲蠡成家之后,老爷该歇歇了!”
德夫人说这话时有些犹豫,是因为她现在感到说这话有一点儿早,仲蠡还没成家呢吗。
可吕炳德却没想那么多:“是该歇歇了,这一阵子总感到力不从心,时不时地还会头晕心悸,好在两个孩子比较拿事,把生意交给他们还比较放心。”
“老爷想过吕家今后由谁来掌舵吗?”
这其实是吕炳德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他的心中也一直在犹豫,现在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不妨与夫人谈谈自己的看法:“伯颜是吕家的长子,入行早,做生意是把好手,熟悉外采外销,这也是吕家生意之中最重的一块。”说到这吕炳德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正在这老两口说话的当口,吕伯颜晚饭前闲暇无事,他想起了媳妇叮嘱的话,时不时到阿爸阿妈房里坐坐,这时刚好来到吕炳德夫妇的门前,他快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房里的说话声,但没有听到老两口说的是什么,到了门前刚好听到吕炳德的最后半句话,“最重的一块!”,他马上就意识到这谈话的内容与自己有关,因此,他在门前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吕炳德喝完了茶,接上话茬道:“伯颜守摊子没问题,可现在商队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去年,镇上有近二十家殷实的人家组建自家商队,他们势必要在这不大的市场之中在分一杯羹。吕家要想自己长久些,光会守摊子就显得弱了些,加之伯颜自身性格上有不果决之弱点,在关键时候总是会拿不定主意,在处理家里的其他事情上会听他媳妇的话,咱家的这个媳妇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事都想争个先,都会把她索家的利益放在重要位置上,这就会造成对很多事情上不大度,甚至产生误判,你我百年之后,吕家会是个什么样子还不好说!”听到此,伯颜的脑袋嗡嗡的,甚至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他没有想到的是阿爸对他的评价是这样的。接着吕炳德又说起了仲蠡:“仲蠡这孩子从他一入行就看出了遇事之果决,在大事上拿得起放得下,判断正确,处理事情的方式比较得当,胆大心细,对家人伙计们也大度,在生意上有主意、有想法。大家虽然没有正式议过此事,但是我看周先生、童子岳大掌柜、张鸣岐等人都看好仲蠡,加之那帮年轻人,立勤、占良等都看得出他们是从心中拥戴仲蠡的,这是我看到的,夫人又是怎么看的呢?”
正在这时,菊花到厨房吩咐完事情回来了。听到脚步声,伯颜意识到是菊花来了,便趁着菊花还没拐过墙角看到自己便迎着菊花走了过去,等菊花转过墙角,正好碰上吕伯颜,菊花急忙撤身到一边儿:“大少爷,回房去呀?就要开饭了。”
吕伯颜只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冲忙离开了。
菊花看着吕伯颜匆忙的神色、有点儿慌张的样子,纳闷儿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后,这才转身进了吕炳德夫妇的房间,夫妇二人的谈话也就此打住了。菊花冲着的夫人道:“夫人,已经吩咐过厨房了,大师傅说把腊肉与刚刚下来的芹菜一块儿炒,一会儿就可开饭了。”
回到自己房中的吕伯颜心情极度沮丧,索嘉树一眼就看了出来:“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
由于刚刚被父亲说自己什么事儿也装不住,这次他倒要装装事儿,便不管索嘉树怎么问,只是说自己在廊下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事儿。索嘉树只好道:“这么大人了,走路小心些!”便不再追问下去了。
吃饭的时候,吕伯颜虽然尽量地调整自己,但细心的德夫人还是看出了一点儿异样:“伯颜是不是不舒服?”
索嘉树嘴快:“妈,没有,他刚才不小心在廊下台阶上摔了一跤,没事的!”
在对面正往桌上端菜的菊花听到这话,脸上掠过了一丝异样:“在廊下正好我碰上了大少爷,他没摔跤呀,不是好好地回房去了吗?”菊花心里这么想着便抬眼看了吕伯颜一眼,这一切正好被坐在伯颜身边的索嘉树全部看在眼里,菊花也感觉到了索嘉树那冷峻的眼光,放下菜,返回厨房去了。但这已经让索嘉树心里画了一个问号,决定要向菊花问问明白······
刚吃完饭,陈远山就将伯颜叫出去了,说是索大公子与镇上一帮少东家年轻的掌柜们他去聚聚。夏季的天长,吃完晚饭天还大亮。庭院里的丁香正盛开着,夕阳下,一阵阵浓香断断续续袭来,让人们感到格外的舒畅。德夫人回房去了,吕炳德与周静轩站在院子里一边欣赏着丁香一边闲聊,淑康督促着季思、久美回到书房温习当天的功课,索嘉树则趁机蒋菊花叫到自己房中问话,将自己心中的疑虑问了个清楚。
天在人们的闲适之中渐渐黑了下来。索嘉树在自己的房中一直等待着,从菊花的话中她有充分的理由断定伯颜一定有事儿瞒着她。两个孩子已经睡了,索嘉树随手拿过自己的绣活一边绣一边等待着。街上刚刚敲过二更,吕伯颜微红着面颊回来了。一进门,索嘉树就斟上了一杯茶:“今天又是跟什么人喝成这个样子?”
“啊,是你哥,邀请了镇上的少东家们一同给姚县长接风,姚筠不是刚从省城回来吗。”
“姚筠有什么新消息吗?”
“中原之战冯玉祥、阎锡山联军已露败象,仗打不长了,省上的马主席想趁此时机整肃一下地方治安,县府这两天又要出告示,征集些钱粮,马占江要带队伍剿匪了。”看到两个孩子都睡了,吕伯颜随手扒下鞋袜一屁股坐到索嘉树近前,仗着酒兴,亲了一口索嘉树的脸颊。
当他将嘴移到索嘉树的嘴上时,索嘉树一把将他推开:“孩子还没睡熟呢,喝了点儿酒就不是你了?我问你,今天干嘛对我说谎?”
吕伯颜愣了一下,接着满脸无辜地道:“没有哇,媳妇,今天白天一整天都在家,就晚上出去了一会儿,这你都是知道的呀!”
“好,接着蒙我,现在给你时间想想,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看到吕伯颜沉思不语,索嘉树道:“我给你提个醒,今天你在廊下真的摔了一跤?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阿爸阿妈商量了什么?说呀!”
吕伯颜从心底里服了,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自己老婆的眼睛,话已问道如此地步了,自己只有如实交代了。
第二天一大早,吕炳德夫妇在房中闲聊的话便被传到了索天响的耳中了。这些被传过来的半截子话在索天响这里可被当成了真的,他感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事实就要在吕家被实施了,必须想个办法阻止,索天响毫不犹豫地下了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