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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分

305

出了宋哲家,赵宇走到自己的汽车边,打开门,坐进去,他打着火,听着发动机发出很小的声音,然后点燃一支烟,他放下车玻璃,再一次看了一眼宋哲的家,灯已全部熄灭了。他吐出一口烟雾,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号,扔在一边,然后拉开车门走了出去,他向宋哲家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然后回到车内,拿起手机,拨号。

吉米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到赵宇的电话。

"喂。"

"老吉,是我,你在哪里?"

"我在办公室。"

"还没回家?"

"我有些事要做完。"吉米的桌子上有一杯水,几片药,吉米的手伸过去,拿起药,放到嘴边。

"老吉,有个消息,我要你通知所有人。"

吉米刚要吃药,他把药放回到桌上,拿起一支笔:"什么?"

"不用记录。"赵宇缓慢地说。

吉米把笔放回笔筒里。

"闽海风要停牌了。"

"什么时候?"

"很快。"

"消息可靠吗?"

"是的,可靠。"

"我马上通知大家。"

"通知所有人――我是说,把消息散布出去。"

"散布出去?"

"是的。"

"这是你的意思吗?"

"是。"

"这不是你的意思,你不是这样的人。"

"吉米,听我的吧。"

"我会办这件事,但我要告诉你,这样做不好。"

赵宇听着,没有说话。

"对你不好。"吉米重复说。

赵宇挂断电话。

吉米愣了一刻,也挂下电话,自言自语道:"这样做不好,不能这样做。"

他把药放进嘴里,喝一口水,咽了下去,然后拿起电话,又翻开一个电话本,开始拨号:"喂,还没睡?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306

一夜之间,消息便泄露出去,人们在各种地方及状态下听到这个消息,又马上把这个消息传给别人,坏消息从来就传得很快,这是不言而喻的。

307

次日中午,在闵海风总裁办公室,总裁汤姆·罗宾正在发火,五六个下属高级职员站在一旁听着,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他面前的两个电话铃不停地响,汤姆接也不接地一个个挂掉。

"是谁说我们要停牌的?是谁说的?这是往股市里投毒!这是谋杀!狡猾阴险的中国人!真是个说谎的民族!这个消息是怎么回事?从哪儿传出来的?我设立情报部门难道是叫你们来养老的吗?你们连消息来源都查不清,还在这里干什么?除了到这里领薪水,买便宜货,你们还知道什么?都回家去吧!去吧,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明白吗?要我再说一遍吗?我告诉你们,你们都被解雇了!走吧!"说罢,快步走出屋门,反手把门狠狠地撞上了。

308

汤姆走进闵海风的另一间办公室,只见几个操盘手正在电脑边工作着,办公室主任迎过来,汤姆问道:"试盘的结果怎么样?"

主任摇摇头。

汤姆来到一个操盘手面前说:"我们有一个决定。"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他。

汤姆继续用平静的口吻说:"目前情况不明,我们还不知道对手是谁,我们要以不变应万变,谣言不久便会不攻自破。大家不要慌,如果出现跌停也不要失去信心,继续试盘,等待时机,这只是开始。"

门开了,一个职员进来,在汤姆耳边说:"董事长来了。"

汤姆听罢,与职员迅速走了出去。

309

汤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只见闵海风董事长与他的秘书坐在里面,表情紧张。

"董事长好。"汤姆说道。

"你好,汤姆,"董事长与汤姆握手,然后让汤姆坐下,接着说道,"我有消息,是斯代普,他们对我们的那几块地皮仍不死心。"

"我们正在静观事态发展。"汤姆说。

"你要抓紧,我们还有十天就要签合同了,这十天不能出任何问题。只有在现在这个价位上,我们才能与CTC签定协议,多了,CTC不答应,少了我们不答应,而且为了守住目前价位,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虽然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坏,但我想我们能守住现有价位。"

"我要提醒你,你的对手是宋哲和赵宇,这两个人很厉害,现在简直成了传奇人物。要小心。"

"放心吧,"他们曾败在我手下。"汤姆说。

董事长站起来走向门边:"那我走了,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310

一出汤姆室,在走廊里,闵海风的董事长便询问秘书:"老洪那边怎么样?"

"还没有回话。"

"我们去他家。"董事长果断地说。

"现在?"

"对,我们要尽快见到他,我不相信外国人,他们是一帮唯利是图的笨蛋。"

"好吧。"秘书说道。

"我有不好的预感,但愿这一回不要出什么事。"

311

出了分析室,琳琳一溜小跑来到赵宇办公室,只见吉米和赵宇在看着盘。

"分析员说,闽海风的成交量越放越大,是动手的时候了。"琳琳说道。

"现在不用收筹码,也许今天根本就不用收,也许明天也不用收――这种盘子很难护住,闽海风要完蛋了,你看,价格开始下降了,他们第一天就顶不住了。"赵宇说道。

"他们是不是慌神儿了?"

"他们,他们一定很紧张,是股民们慌神了,琳琳,我要一切有关闽海风的情报,你去分析室,我要知道一切。"

"知道了。"琳琳走了出去。

电话响了,吉米接。

赵宇问:"什么事?"

"财务清单出来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已有四千万可以动用了。"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还要更多。"赵宇说。

吉米对电话讲:"一小时后再报告一下财务情况。"

吉米放下电话:"我会通知操盘手继续出货。"

"很好!"

312

电视里响着播音员的声音:"连续八天,闽海风始终位于各股跌幅最大的前五支股票之中,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止跌的迹象,有消息说,闽海风高层正在研究对策――"

在宋哲家客厅里,刚刚赶来坐下的赵宇正抽着烟,宋哲关掉电视后说:"你已经成功了,但这只是第一步,你在犹豫,我知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又为你准备了五千万,把它扔进去吧,明天你必须动手,你会把他们打垮的,你看,一个庞然大物要倒下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但你我都清楚,除了同归于尽,我们没有其它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总是感到不舒服。"

宋哲给赵宇递过一杯酒,笑了:"你不舒服吗?想想他们,他们比你还要不舒服。"

"有新消息吗?"

"CTC果真暂时中止了协议谈判,他们要静观下一步事态,老外都是势力鬼,见事不妙,他们跑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快。"

"我有个直觉,我们这次会被他们拖下水去的,现在,闽海风就像已经开始下沉的泰坦尼克,如果这时候被他粘上,结果会与他一起沉到海底。"

"这一点我考虑到了,你要打击它,打垮它,不能让它喘气,就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要尽快动手,立刻动手。"

"我今晚回去制作计划,明天报给你,但这次的危险比任何一次都大。"

"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要考虑危险,不要有任何犹豫,要一次性、毁灭性的打击,你懂吗?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是时候了。"

宋哲说罢站起来,快步走去,赵宇在后面跟着,两人来到一个房间,宋哲推门进去,只见房中的大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模型,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地产开发蓝图。

宋哲用手比划着,语气激动:"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开发蓝图。"

"这是一个开发区,这是一个城市,这是我的梦想,我们这几年一直在做这件事,从这里开始,我买了第一块地,然后是这里,这里,这里,最后,是这里。"

宋哲用手指在一片片断续的被涂成黑色的区域上:"看,这里是闽海风的铸造厂,这是他们的造纸厂,这是他们的玻璃厂,他们把这些垃圾放在我的城市里,无论我怎么谈都无济于事,他们的厂子破旧不堪,连年亏损,污染严重,他们非要这样,非要把我的城市分成两部分,他们夹在中间,我必须要把他们清除出去,你明白了吗?"

"你是说,即使牺牲掉我们的投资公司你也在所不惜?"

"这个城市我已经建设了五年,五年里,我牺牲掉的东西要多的多。"

"那么,我呢?"

"你将持有这个城市百分之一的空股。"

"老林呢?"

"这与老林无关。"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这三个工厂里有将近四千名工人,如果算上他们的家属,以及附近与此相关的人,大约有将近一万人,你把他们怎么办?"

"他们?他们是谁?我们不认识他们。他们的确切数字是一万三千人,我会照顾其中的三千人,其它人――其它人应当去别的地方,去适合他们的地方,过适合他们身份的生活。"

"也许,我们应当为他们想想。"

"我没有这个能力帮助他们,而且,我的经历让我懂得,如果能够的话,应当帮助强者,使他们更强,而那些懒汉,那些弱者,那些没有生存能力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要干什么,他们是一些帮不了的人,我一直没有想出如何帮助他们――也许我的城市是为另一些人而存在的。"

"那么,怜悯是什么意思?"

"赵宇,如果你的字典里还有怜悯这两个字,那么,从今天开始,把它划掉吧,那两个字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没有意义,这个世界里有爱,有恨,有权力,有争斗,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但没有怜悯,你以后也不要想到它,也许你有机会被钉上十字架,到那时候再去想它也不迟,但现在不能想,现在你要战斗,在战斗中,只有一件事需要考虑,那就是如何打败敌人,你是个商人,商人的目的只在赢利,而不管挣这个钱对不对,这是商人的道德,作为商人,你只能牢记这个道德,世界上有很多种道德,弱者的道德是不要对生活要求过高,强者的道德是敢于去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商人在世界上永远只是商人,记住商人的道德是为了随时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干出格的事情――因为,这是商人的生存之道――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吗?"

赵宇点点头。

"你明白我要你做的是什么吗?"宋哲进一步追问道。

赵宇点点头。

"你会去做吗?"宋哲仍问。

赵宇呆住了,他没有立即回答。

"你是个天才,赵宇,你要理解我对你说的话。"

"我会回去想想。"

宋哲忽然把手一挥:"没有时间想了!在你想的时候,机会就从你身边飞逝而去,等你想好的时候,你已经没有行动的余地了,如果你让闽海风缓过劲儿来,CTC就会再次把签字笔对准协议书,那么,他们的工厂,他们的垃圾就会永远堆在我的城市里,堆在我们的城市里!"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提高到令赵宇吃惊的地步。

赵宇被宋哲深深地震慑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哲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张桌子边,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文件夹,冲赵宇晃晃:"你不会有任何损失的,这儿是你的股权书,我已经签上字了,你也签上你的名字,把它拿走吧,这是我早给你留的,你会损失你的投资公司,会让老林牺牲掉,但你不会,你将与我一起去干更重要的事情。"

宋哲把股权书放到赵宇手里:"你还要想吗?那么,你拿回去想吧,只能想到明天早晨七点钟,然后,你就得行动,这一次,你犹豫的时间太长了,这不像你,你应该两天前就动手的。去吧,你回去吧!"

宋哲说罢,走出了房间。

赵宇用手摸了摸手里的股权书,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合上。

宋哲却转回来:"忘了告诉你,那份股权书的现在的市价是三千万,事成之后,它就会变成六千万,一年以后,它还会翻一番,如果你以前相信我的话,那么,这次你也该相信我的话,我从未骗过你。"

宋哲从桌上拿了他的烟斗,往回走时,停住,看着赵宇。

"还有,赵宇,我要告诉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帮助我,不要笑话我,我五十岁了,但仍有梦想和雄心,我要建成我的城市,它会比我更长久地在世间存在下去,答应我,帮助我!"

赵宇缓缓地点点了头。

"你点了头,赵宇,但没有笑,通常你点头过后总是笑的,我喜欢看你通常的样子,那样子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成功!"

赵宇艰难地笑了一下。

宋哲耸耸肩膀:"这就够了,我相信你。"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赵宇站起来,想说点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313

极度矛盾的赵宇怎么也睡不着,他驾着车,四处闲荡,神差鬼使,他发现自己竟把车开到林昭聪家楼下,赵宇看一看林家亮着灯光的窗户,他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又回来,钻进车里。

赵宇拿起电话,拨号。

电话里传来林昭聪的声音:"喂。"

"我是赵宇。"

"你好。"

"你好。"

"赵宇,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

"听琳琳说,你们在和闵海风拼命。"

"是。"

"有事吗?"

"我在你楼下,我想谈谈。"

"谈什么?"

"我说不清。"

"我知道你的处境,不用对我说什么,事情发展到今天,你只要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了,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你。"

"谢谢你这么对我说话。"

"赵宇,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个时刻,这个时刻只属于他自己,在这个时刻,人迷失在一个奇怪的世界当中,重要的是,认清自己,认清自己的真正需要,认清自己是什么人,然后做出决定,这个决定,也可能会让你变成另一个人,也可能让你终身后悔,这要看你是哪一种人,我也经历过这个时刻,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责怪你。好了,回去睡觉吧,我明天要陪琳琳他妈一起回香港,我不喜欢香港,也不喜欢坐飞机,还不喜欢下雨,明天香港有雨,我要带把伞,还要带头疼药,人生就是要硬付一大堆麻烦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没个完,没办法。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那么,再见吧。"林昭聪挂了电话,闭上眼晴,把头靠在沙发背上。

赵宇也挂上电话,同样靠在靠背上,他的心中有个痛苦的声音在喃喃地说道:"这是信任――所有的人都信任我,可我会让一方失望的。"

314

第二天,赵宇到快开盘的时候才来到公司,他下了车,站在公司门前,看着公司,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进入公司,而是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来回走动,他不是走动,而是久久地徘徊。

吉米办公室内,透过窗户,吉米抽着烟,与琳琳一起看着楼下来回走动的赵宇。

"他怎么了?"琳琳问。

"我不知道,我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过他这样。"

"吉米,我们为什么要做闽海风呢?"

"你爸爸怎么说?"

"他不再管这边的事儿了。"

马欣办公室,门突然开了,江洋闯进来,马欣从电脑上抬起头来。

"有事吗?"

"有人说,赵总不进来,在外面走呢。"

"多久了?"

"很久了。"

马欣来到窗前,看到赵宇还在走着。

"马欣,他怎么了,就跟要怎么着似的?"

"江洋,你看我们对闽海风有多少成算?"

"没有成算,闽海风已经没救了,但我们也完蛋了。"

吉米办公室内,吉米低头在写着什么。

琳琳在窗口叫了起来:"他进来了。"

吉米抬起头。

"他进来了。"琳琳说。

"我去他办公室。"吉米一下子站起身来。

315

赵宇大步穿过走廊,进入自己办公室。

他刚坐进自己的椅子,吉米便推门进来。

"我要一杯浓咖啡。"赵宇说。

"我叫人去拿。"

"离开盘还有多长时间?"

"还有十分钟。"

"告诉所有操盘手,今天继续收集筹码,目标是――闽海风。"

"是。"

"叫财务给每个操盘手多配一些资金,要分析室注意,不要超过警界线,如果过了,注意报警。"

"是。"

"去吧,把这些拿去,发给他们,要他们完成定额。"赵宇把文件交给吉米。

"是。"

吉米拿起赵宇的手边的一摞纸走了出去。

赵宇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后,吐出烟雾,他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疯狂的日子。

《激情与迷茫》 316-335 (石康)

316

两天后,赵宇把闵海风的股价从二十块,打压到十八块,然后,在十八块左右拖住了闵海风,接着,他又用了一周,把股价打压到十五块,然后是十三块,他在不停地消耗着钱,而钱从宋哲那里源源不断地运过来,似乎是要多少有多少,宋哲只有一个坚决而简短的指令,那就是"低一些,再低一些。"

在赵宇的指挥下,闵海风这艘巨轮,竟被斯代普拉着,一点点地下沉,无法脱身。

赵宇没有让宋哲失望,二十天后,宋哲在与闵海风谈判前,兴奋地电告赵宇:"我们望见曙光了,他们找我们谈判,CTC与他们的协议延期了,继续干下去,赵宇。"

"可是,我们在不断地往里填钱。"

"钱永远不是问题,赵宇,问题是,你必须把价格打压到十二块以下。"

"那样的话,我们就完了。"

"你必须完成这件事,赵宇。"

317

在十三块这个不吉利的价位上,闵海风与斯代普展开了拉锯战,闵海风已被逼到绝境,当然,赵宇也耗尽了力气,一天下班以后,在办公室里,忽然,赵宇想到,最近大家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于是叫住正匆匆要走的吉米:"老吉,这几天,我觉得大家的情况有些不对头。"

"也许是因为大家对你的战术有意见吧。"

"大家都说些什么?"

"大家很少说什么,他们只是在执行你的命令。"

"老吉,我无法向他们解释我这么做的原因。"

"我想,我们都知道。"

赵宇不说话了。

"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吉米说罢,走了出去。

赵宇倒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天,把一口浓浓的烟雾吐到空中。

门开了,琳琳进来,她挪过一把椅子坐到赵宇身边,看着他。

"还没走,琳琳?"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有点害怕,总是担心会出什么事情。"

"也许会出一些事情,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谁知道。"

"分析室送来新材料,他们还在加班。"琳琳把一摞材料放到赵宇肚子上。

"你怎么看?"

连续五天僵持,我看不出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在和咱们拼命。"

"你对你爸爸讲了吗?"

"打电话的时候,随便讲了几句。"

"他怎么说?"

"我爸爸没有说什么。"

赵宇坐起来,看着琳琳:"他说了什么?"

"他说,也许我们会遇到大麻烦。"

赵宇低下头,默不作声。

"赵宇。"琳琳轻声叫他。

赵宇抬起头。

"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拼命打压?他们每一天都在试图冲高,实际上,他们冲高所付出的成本与我们打压所付出的一样高,这样拼下去,我们两方的资金都会耗尽的。"

赵宇看看琳琳,再次低下头。

"这种方式不符合你的性格,赵宇,连我都看得出来。"

赵宇看着琳琳。

"你在与他们一起慢慢沉没。"琳琳说。

"是吗?"

"我们已经开始动用储备金了。"

"我们还需要新的资金加入。"

"昨天一夜我都没睡着,想着你这一段的表现,知道我想到什么?"

"什么?"

"日本神风敢死队员!我有一个感觉,你从一开始就像下了大决心似的,我觉得你的战术与以前不一样,你所做的决定,你的样子,都让我觉得你好像根本不准备回来似的。"

"对不起,也许我的决定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错了。"

"也许你是对的――我理解你的感受,这是一场自杀表演,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在看表演,看着看着,大家才发现,那不是表演,那是真的,这时候,你已经无法退出了,只能接着演下去。"

"琳琳,也许,这次你会破产。"

"你不是也一样吗?"

赵宇低下头。

"我爸说过,在股市,不冒最大的风险,就得不到最大的收获,我担心的倒是你的身体,你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

"我睡不着。"

"我知道你压力大,可这样下去你会累垮的,公司里所有的人都不愿意你累垮。"

"谢谢你来安慰我。"

琳琳坐到沙发的另一头,把腿也放上去,样子看起来很舒服。

"赵宇。"她叫他。

赵宇看着琳琳。

"我很想跟你讲一个心愿。"

赵宇点点头。

"这心愿是忽然来的。"

"是什么心愿?"

"我想,等这件事完了以后,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要休几天假,去一趟欧洲。"

"去欧洲干什么?"

"我想在比萨斜塔下照一张像寄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可能永远也不会跟我呆在一起,可是我又总是忍不住地想跟你呆在一起,所以,我就去意大利,站到斜塔下面去,这样,看起来就会很危险,因为,据说,那斜塔随时会倒的,那样,你就会为我担心,知道你为我担心,我心里就会高兴。"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在为我担心时才会想到我,比如,我最早开车的时候,我钱包丢在地上的时候,我假怀孕的时候――你会想到我,这个想法叫我感到很高兴。"

"是吗?"

"当然了,知道吗,我会在斜塔下面呆三天,夜里也睡在那里,我关上手机,你就没法给我打电话,这样,你就会一直担心我,三天三夜过去了,我打开手机,你就会在电话里问我,哎,琳琳,怎么样?我就说,我很好,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因为我已经把你忘掉了。"

赵宇笑了:"这都是什么怪想法!"

"这想法一直都有,因为我一直想找到一个地方忘掉你,我知道,世上总有那么一个地方,让我可以忘掉你,但我总是弄不清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刚才,我忽然想到了,那个地方就在比萨斜塔下面。"

"琳琳,你是个可爱的姑娘,你怪想法也很可爱。"

"可是,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如果我站在斜塔下面,你到底会不会为我担心?"

赵宇看着她:"也许会的。"

"真的吗?"

"真的――因为意大利人很粗心,他们的斜塔粗制滥造、年久失修,一定很危险。"说罢,赵宇看着琳琳笑了。

"真是太好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要是我在斜塔下面始终无法忘记你呢?"

"那么,我就忘记你。"

"这不行,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

"琳琳,你不能不高兴,不高兴不好,我喜欢你高兴,如果你不高兴,那么,就连斜塔下面你也不会去了,是不是?"

"当然了。"

"那么,我答应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真的?"

赵宇笑着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呢?"

"我在这里等后面的分析,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么,再见了。"

琳琳站起来,走到门边。

"琳琳。"赵宇叫道。

琳琳回过身。

"谢谢你,我知道你想让我开开心。"

"连这一点你也知道?"

"我知道。"

"赵宇,所有的人都在等你想出办法,他们说,会出现奇迹的,因为你总是能够使奇迹出现。"

琳琳走了。

赵宇看着门关上,自己站了起来,他走了几步,停住了,然后拿起电话,拨号。

宋哲在家里接了电话:"喂,赵宇呀,情况怎么样?"

"我要面谈。"赵宇说。

"你过来吧,我等你。"宋哲痛快地答道。

318

夜色中,在通往宋哲家的路上,赵宇一边开着车,一边练习着与宋哲见面要讲的话,事实上,这也是赵宇的内心独白:"我想,我想我们应当停止,我想我感到这么做不对,我不舒服,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个信任问题,我觉得――我觉得,我在出卖他们,这不对,事情不应该这样,他们一心一意地跟着我,他们相信我,我不应当这样做,我们还有机会撤出战斗,我们现在有足够的筹码,他们会把价钱拉上去的,这样我们还可以顺利地在高价区出货,我们虽然有些损失,但我们还能过得去,公司还能存在下去,你说过的,这公司是我的,我有权做出决定,这是你说过的,"赵宇腾出手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明白,你的处境我明白,我很想帮助你,问题是,问题是,我想我不应该欺骗他们,不应当欺骗那些信任我的人。"

319

到了宋哲家楼下,赵宇一鼓作气冲了进去,一楼客厅里空荡荡的,一阵音乐声扑面而来,是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英雄》的第一乐章。

赵宇顺着激昂的音乐,一直走向二楼,来到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内,房间中央,宋哲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在听着从不远处的音响中放出的音乐。

赵宇来到宋哲身边,坐在一张椅子上。

宋哲看到他,问:"听,这是什么?"

"这是贝多芬的《英雄》。"

"这是我年轻时喜欢的音乐,我常常用它来鼓励自己。但现在这种音乐叫我感到失望。"

赵宇看着宋哲。

"也许有些情感只属于生命中的一个时期,贝多芬是在三十三、四岁时写的这首交响曲,情真意切,叫人感动,不幸的是,他在写他所不理解的东西,刚刚我听到它,只从里面听到一大堆虚张声势的东西,夸张的东西,那是一种没有内容的迷茫的激情,我不喜欢,现在我无法听他的中期作品,但我仍旧喜欢他的晚期四重奏,或者听听他的《月光》,那里面到处是青春的影子。你听音乐吗?"

"很久没有听了。"

"你应当听听。"

宋哲去拿了一瓶酒过来,关掉音乐,给自己和赵宇各倒了一杯。

赵宇看着宋哲。

"什么是英雄,赵宇?"

"我想,英雄就是那种必须作出自我牺牲的人,我总是觉得,英雄总是与悲剧有某种关系。"

"你想当你所说的那种英雄吗?"

"我没有想过。"

"很好,你不应当想那些东西,自我牺牲是一种非理性的冲动,人们在产生这种冲动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也许真是了不起,我说的是那些为别人的利益牺牲自己生命的人,因为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他们可以获一种由于完成信念而产生的满足,这时候,人比上帝还要伟大,因为上帝只不过为人类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这里面重要的是什么?"

宋哲盯着赵宇,赵宇摇摇头,"重要的是,比起英雄来,上帝更长久,因为长帝自己存在下来了――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吗?"

"我明白。"

"你记住,社会有三种同个人作战的手段:法律,舆论和良心,前两种手段用诡计就可以对付,诡计是弱者对付强者惟一的武器。而良心却是家里的内奸,它在每个人的心里为社会作战,你看到那些被套住的人在证券公司号嚎大哭,心里就受不了了,是不是?你要知道,战斗就是战斗,战斗是只讲胜负、只讲策略而不讲良心的,如果有一天,你被套住了而他们跑掉了,他们才不会看着你哭而感到难过呢!他们会在表面安慰你,心里却骂你太贪,说你笨蛋!"

"可是,我还是感到不安――如果公司完了,我不知道其它人会怎么样?他们始终信任我,服从我,甚至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在盼望出现奇迹。他们对我有着盲目的信心。这让我受不了。"

"慢慢地,你就受得了了――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就好些了,第三次,第三次以后,你也许会习以为常了。以前有个人,与你很象,他受不了,当了英雄。现在人们早已把他忘掉了。你要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存在着,要比以前更强大。"

"那他们呢?"

"他们――他们是谁?你的下属,你的朋友,你的情人?他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是弱者,缺乏能力和运气,他们有他们的命运,从本质上说,与你无关。"

赵宇被宋哲从内心深处表现出来的冷漠惊呆了。

宋哲看着赵宇:"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宇犹豫着,终于,他站起来:"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

宋哲找出一张CD:"那么,听听音乐吧,这是瓦格纳,《指环》的最后一幕,《诸神的黄昏》,这是人生的最后境界,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听它了。"

音乐出现了,宋哲坐回座位。

赵宇望着宋哲的背影,那个背影像个庞然大物,像个残酷冰冷而无生命的东西,在音乐中,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着,最后,他悄悄离去了。

320

赵宇来到外面,回头看了一眼宋哲窗户上的灯光,然后走向自己的汽车,他感到《诸神的黄昏》仍旧隐隐在他耳边奏响着,刺耳、有力,强大,充满意志,却缺乏通常人所具有的情感,那是一种戏剧性,一种诗意。

忽然,赵宇有一种被控制住了的感觉,他感到自己被牵在宋哲手里,随时随地被他牵着,一种严重缺乏自我的痛苦与焦灼,在他的内心深处升腾并漫延开来,是的,每当问到真正需要什么的时候,他就迷茫了,这是真正的迷茫,赵宇认为,正因为此,他才不得不受别人的控制与影响,虽然,他并不能全部同意别人的想法。

321

在闽海风公司的董事长常万年的办公室里,常万年正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洪说着什么,老洪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戴着一副式样古老的眼镜,他曾经是股市的传奇人物,现在已收山两年了,闽海风终于把他挖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种危机的时刻,答应了闵海风,他好像是一下子就答应了。

"老洪,从现在起,闽海风的命运就交到你手里了,我不用说,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我们的紧急决定,你知道CTC对我们的态度,你从现在开始工作,明天上午我会签发你的任命。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开始工作吧。"

另一个房间里,总裁汤姆正在气愤地收拾他的东西,他被解雇了,叫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么快就被解雇了,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随行人员,地上满是文件。

汤姆想去对常万年说一声"我很抱歉"再走,心念一动,他手边的杯子被碰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响。

322

深夜,老洪在与两助手一起工作,助手面前是两台电脑,电脑上满是图形。

面色疲倦的闵海风董事长常万年走了进来。

老洪刚要站起来,董事长摆摆手让他坐下。

"老洪,有什么办法止跌吗?"

"我们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了,明天他们还会继续打压,我们也许能支撑一天。一天以后,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这我已经知道了。"

"我们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老洪,什么希望?"

"赵宇。"

"我们与他通过电话,没有用!在赵宇的履历上,从来没有过让步的记录,再说他是为宋哲工作,宋哲现在已经不与我们讨价还价了,他只想一口吞了我们。"

"虽然几年前我就退出了这个圈子,但出于个人兴趣,我一直在研究赵宇,从他的战术上看,他与宋哲明显是串通一气的,他的作风极富才华,从一开始就以明确而简洁的战术对付我们,我们对他做出的防御计划是失败的,以他的实力,本来不足以与我们对抗,但他得到了大量的资金,这说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是――可是――"

董事长看着老洪。

"可是,我还是要去见一见他。"老洪坚定地说。

"你去哀求他吗?算了吧。"

"如果能够让他停止,那么,我会哀求的,可是,那没有用。"

"你去干什么?"

"我去干一件冒险的事,我一直在研究他的资料,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

"什么结论?"

"他不是一个商人,只是一个做股票的天才。"

"这结论有用吗?"

"也许有用。你知道,在所有的操盘手当中,我选中赵宇,完全是由于个人兴趣,赵宇与宋哲是个奇怪的搭配,宋哲是一个梦想家,一个疯子,他的事业是在有了赵宇之后才突飞猛进的,首先,赵宇使他节省了大量的精力,于是,他的新城市便建成了,其次,他对赵宇似乎控制得很好,终于,赵宇与他的城市联系起来了,然后,对于他的城市,赵宇就显得不重要了,如果他这次成功,赵宇便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说的对,说下去,说下去――"

"赵宇意识没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没有把握。然而,有一点很清楚,我研究过赵宇所有的操盘战术,以及他的理论,我发现了一点我认为重要的东西,首先,这一次战斗,是赵宇在完全违背他的理论下展开的,因为这次战斗的目的不是赢利,而是打垮我们,赵宇的天才在于他没有任何幻想,从第一天动手开始,他就明确地知道,除了同归于尽,没有任何办法取胜――但是――"老洪拿起一杯水来喝了一口。

"说下去,说下去――"董事长焦急地催促。

"但是,这一次,赵宇有两天的表现是奇怪的――"

董事长看着老洪。

"奇怪的是,他犯了错误――他以前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说下去。"

"在我们交手的第七天和第二十七天,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在可能更深刻地打击我们的时候,他竟停手了――这是通过技术分析得到的,这两天依他的实力,他本可把价格再打压三至五个百分点,但他停住了,似乎在等待什么――他在等什么?"

"资金?"

"从技术分析上看,他不缺资金。"

"那么,是宋哲的指令?"

"宋哲只能有一个指令,那就是把我们彻底打垮,越快越好――尤其是在第七天,CTC还没有决定是否延期与我们签定合同。"

"老洪,你有什么结论?"

"我有一个结论,那就是,赵宇的内心认为他不应该这么做,他有道德感,他认为他在做一件错事!所以――"

"你去见他吧,越快越好,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订一架商务飞机,我要把赵宇拉到那里去,我要让他看看他这么做的后果,现在CTC对我们还没有失去耐心,我们只要让股票回升上去,他们就可能与我们签定合同,我们就可以不失去那些工厂。"

"我去安排一切――什么时候开始?"

老洪揉揉眼睛,低头看看表:"现在――马上就开始!"他从墙上撕掉一张挂历,"这是运气,今天是星期六,运气给了我们明天一天的时间,我要赶在后天上午开盘前把他带回来,我们得计算一下航程――"

"老洪,你怎么不早说?"

"一切都是我的推测,没有任何根据,这几天,我跟他交手,没有占到上风,我感到他就在另一间房间里,准确在发布指令,他的计算很好,不出错,像一个石头人,这让我好奇,我估计,在现实生活中,他有时会表现得很冲动,这种人与我很像,越是常人滥用感情的地方,他越是理智,我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见过赵宇,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不过,也许我的一切分析都是错误的,他根本就不会见我。"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老洪,你这次答应帮我,让我怎么说呢?"

"你知道,我不喜欢股市,三年前我就不与任何机构有交道了,三年前,他们真卑鄙――我观察赵宇,只是觉得他像三年前的我一样――"

"对那件事,我很抱歉,人人都知道是他害了你。"

"我走了,我要回去睡一觉再见赵宇――但愿那样的事不再发生。"

323

令人意外的是,赵宇答应见到老洪,他想看一看闵海风新换上来的对手是什么样子,他知道闵海风换了人,于是,老洪见到他,在机场的一架商用小飞机上,老洪握住赵宇的手说:"不介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赵宇说:"我当然不介意,你是个很好的对手。"

"赵宇,我们只是因为偶然才成为对手的,我更愿意成为你的朋友,当然,抛开股市的事不提。"

"我也很愿意,虽然才交手几天,你的战术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你不容易对付。"

飞机起飞时,老洪对赵宇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对付你自己。"

324

飞机在一个内陆小城的破旧机场降落下来,正是中午,老洪与赵宇上了一辆等候着他们的汽车,然后就开始在小城中穿行,老洪叫他看一看,他们在股市上到底争夺的是什么。赵宇睁大了眼睛,望向窗外,这就是宋哲的梦想,一个即将在若干年后出现的现代城市,然而赵宇看到却是一个像是古代的小镇,满是店铺的大街上,行人很少,人们的表情呆板而迟顿,小镇并不大,他们一个一个地方看,冷冷清清的工厂令赵宇震惊,而宋哲的地皮上,除了新建的两座高楼以外,则是一片片瓦砾,显然,宋哲毁坏了一切,却刚刚开始建设。

在一条破破烂烂的街上,赵宇与老洪从一辆车里下来,走上大街。

老洪指着行人:"你看,赵宇,这不是在工厂工作的五千人,八千人,一万人,这是十五万人!这不是几个夹在新城中的小工厂,这是一大片地区,本质上,他们都靠这几个工厂生活,他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但不久以后的一天,他们会知道,他们的工厂消失了,他们没有地方去工作,这里的社会保障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这些人将成为无人照顾的人,谁也说不清他们将会怎么样?闽海风与宋哲谈判的焦点就在于否保留这三个工厂,是否给工人们工作,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他们走投无路。他不需要这样的劳动力,你看看他们,他们怎么能在宋哲的新城找到工作?你知道宋哲怎么考虑问题?他不考虑!他相信进化论,他认为适者生存,至于不适者会如何,他根本不关心。"

"我知道你在跟我说什么。"赵宇说。

"那就好。"

325

在市郊的一片旷野上,老洪与赵宇下了车,两人一起散步。

"老洪,你与闽海风是什么关系?"

"昨天我刚被任命为闽海风的总裁。"

"你打算干几天?"

"一天。"

"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我对作总裁没兴趣,无论如何,今天一过,我还要面对过去的生活。"

"过去的生活?那是什么?"

"那是很多东西。"

"你认识宋哲吗?"

"以前认识,在你认识以前。"

"他怎么样?"

"他是我的老师,是他让我看到另一种人生。"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一直在努力。"

"努力什么?"

"努力摆脱。"

"摆脱什么?"

"很多东西。"

"是宋哲让你看到的东西吗?"

"也许――正是那些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

"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原来人生中所有的问题,最终都会被归结成一个道德问题。"

"那么,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人们是否敢于当一个他们自己喜欢当的人。"

老洪说罢,回身走向汽车,赵宇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返身追上他。

"老洪,你说的事,我会想的,谢谢你。"赵宇突然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我们回去吧。"

赵宇跟着老洪走到汽车边上。

老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递给赵宇。

"送你件东西。"

"这是什么?"

"我的礼物――这是一个日本产的可连续录音二十小时的录音机,我希望你在见到宋哲时打开它。"

两人上了车:"我听宋哲说过一个人,不知是不是你?"

"什么人?"

"那个人后来成了一个被忘掉的英雄,据说,是个悲剧。"

老洪笑了:"我们上车吧,飞机要起飞了,我们得赶回北京去。"

326

赵宇回到公司时,已经过了开盘时间,于是,整个公司的人都能听到赵宇在走廊里发出的喊声:"停止交易!停止交易!"

老吉迎出来,赵宇对他叫道:"叫所有的操盘手都停住,没有我的指令,谁也不许动手。"

老吉打开一扇扇门,对里面的人叫:"停止交易,赵总叫我告诉大家从现在开始,停止交易!"

江洋办公室,江洋对马欣说:"停住了,停住了,我们不再赔钱了!我们要挣钱了!"

一分钟后,林昭聪在家里,接到女儿琳琳兴奋的电话:"赵宇叫我们停住了,我们要赢利了!公司不会垮掉了!"

然而在宋哲办公室里,宋哲却在电话里对赵宇严厉地质问:"为什么?你那里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要想一想,重新考虑整件事。"赵宇说。

327

在一个会议室里,老洪代表闵海风,对CTC的代表们说:"我们的决心很大,现在股市每一天都在暴涨,很快会达到我们双方都能够接受的价格。那个时候签定合同,会使我们拥有更多的资金。"

与此同时,宋哲却在生气地提醒赵宇:"你必须开始交易!我已经忍了三天了!闽海风已经上升了三十个百分点!CTC又开始与他们接触了!"

然而,就像奇迹般的,闵海风的股价扶瑶直上。一路冲高,中间没有遇到一点阻击。

328

一星期后,宋哲在电话里终于忍无可忍了:"赵宇,你怎么还动手?你疯了!你在干什么!闽海风涨到二十五块了,再不打压,你就没有机会了!我们要面谈,你来吧,不――我去找你!你等着我!"

半小时后,赵宇来到公司外面,钻进宋哲停在那里的汽车,宋哲要与他一起共进午餐,两人这次见面后,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些陌生,他们默默无言地坐着,宋哲把车开得飞快,像是在对赵宇表达某种不满情绪。

终于,宋哲先开口了:"赵宇,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的太少啊?我会再给你签一份股权证书,你会拥有百分之二的股份――你在干什么?和我讨价还价吗?"

"我从不讨价还价,我只是在考虑怎么做才是对的。"

"赵宇,金钱或许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宗教,但对于你,首先,它是一份工作,你得有敬业精神。"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闽海风给了你什么?你忘记了吗?你是在为我工作。"

"你说过,公司是我的,我有权决定一切。"

"你在想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很苦恼,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去了你的新城,我看到了很多东西,那里不是一万五千人,而是十五万人,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它让我很痛苦,我无法做出决定。十五万人,他们以后会怎样?"

329

汽车进入一条两旁行人如织的商业街。

"十五万人――你认识他们吗?"宋哲冷冷地发问。

"我不认识,可是,我在想他们,我在想更多的问题,我在想人们生存的意义,我没有答案。"

"十五万人,十五万人,生存的意义――"宋哲叨念着,他突然一脚踩下刹车,汽车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停住了。

宋哲下了车,绕到汽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一把抓住赵宇,把他从车上拉下来,赵宇感到宋哲的手臂是那么有力而愤怒。

宋哲抓住赵宇,紧紧地抓住,一边伸出手,指向过往的行人:"看,赵宇,你看看他们,看看这些人,他们在干什么?在走路吗,在吃东西吗?在说话吗?在想问题吗?不!他们在挣扎!你仔细看看,他们是在为生存挣扎!在为自己有一个生命而挣扎!如果不是他们还活着,他们用得着费那么大力气吗?可是他们无法摆脱活着这件事,他们当中每个人,每一个人,在一生中,至少都有那么一次会想到死,可他们谁也不去做,他们那么痛苦而不去自杀,为什么?因为生命本身就是这么矛盾――你得知道这一点――你得认同这一点,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你得认同这个世界为你提供的价值,你得愿意舒舒服服地活着,你得挣钱,你还机会帮助那些更不幸的人,你还有机会给这世界留下点什么――你还年轻,你受过不错的训练,你的头脑还很灵活,这个世界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得珍惜它,你得充分利用它,你不能让它们白白地消失,你得有所行动,知道吗,你得做出点什么,知道吗――去做,尽快动手,去做吧,要不就从世界上拿走点什么东西,要不就留下点什么东西,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是你活过的证明,你得为自己――生存过――这件事儿――留下证据,你可以生孩子,可以开公司。可以让别人更快乐或更痛苦,可以发现新的生存价值――但你不能就这么唉声叹气,这样不行,知道吗?――你这样叫自己泄气,也会影响别人――影响我――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清楚,我只想告诉你――"

"别告诉我!――我不想听,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站在这儿吧,离我远点,别让我讨厌,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才发现了金钱,发现了建立在金钱之上的道德和价值,你以为这很容易吗?钱,钱有很多能力,有时候还非常神奇,我告诉你钱是什么,你有五个感官,钱是你的第六感官,如果你没有钱,你就无法充分利用你的其它五个感官,你听着,钱,"宋哲从兜时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枚硬币,塞进赵宇手里,"钱,这就是钱,你拿着它,你看着它,好好想想它,它那么简单,就连那些炸油条的都能理解,都能认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有那么多东西你还没拥有过,还没试过,你就没有好奇心吗?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没有人关心你的问题,也没有人会告诉你答案――而我,作为你的合伙人,不允许你浪费时间来胡思乱想,不允许你拿我的钱去冒险――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听见了吗?****!"

宋哲忽然甩脱赵宇,钻进汽车,一溜烟走了。

留下赵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是一副迷茫的表情。

赵宇看到街上的行人。

他站在阳光下,注视着那些行人。

赵宇感到,他们果真是像宋哲的那样,在挣扎而行,然而,难道自己不在挣扎吗?是的,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在为自己拥有一个生命而挣扎,只是挣扎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330

夜深了,大雨中,赵宇的车慢慢地开来,停在宋哲家的楼下,赵宇从车里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宋哲家的大门。

他推门没推开,于是按响了门铃。

宋哲打开门,望着湿淋淋的站在门口的赵宇。

宋哲让赵宇进来,然后用冷淡的口吻的说:"你要对我说什么吗?"

赵宇从口袋里拿出宋哲的股权证书,交给宋哲:"我要说,也许我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做不到你要我做的,我做不到,完全做不到,我不是英雄,更不是商人,我只是赵宇――CTC与闽海风签完协议,股价会涨到四十元,这样,我们的公司没有任何损失。"

"可我的城市呢!你想没想过我的城市?"

"我不知道――那与我无关。"说罢,赵宇往回走。

"你回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宋哲喊道。

赵宇慢慢转身,走回来,只见宋哲在面前快速地来回走着,忽然宋哲停住了,他看着赵宇,像是要把他看穿了似的看着,接着他说:"公司没有损失!是的,公司是没有损失,但你会有损失――赵宇。"

赵宇低下头。

宋哲拉住赵宇,贴近他,再贴近:"赵宇,你对我说,你会回去为我工作――你说――"

赵宇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宋哲盯着赵宇:"要不你会有损失!"

赵宇愣了半晌,然后他摇了摇头,摇得很慢,但很坚定:"不。"

"那么,对不起,明天证监会将接到一封匿名信,信的内容主要是讲你如何违规操作,并附上证据,你的公司也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马欣将会接替你现在的位置,你会一无所有,和你现在这个形象相配。"宋哲一把推开赵宇。

"你不能那么做,那不公平。"赵宇说。

"我只好那样做,你走吧。"宋哲叹了口气,回身向楼上走去。

"你不能那样做,"赵宇忽然提高声调,"我说你不能!"

宋哲回过头,只见赵宇的手里举着一件东西,他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一架袖珍录音机!。

"一个礼物,别人送的。"赵宇说着,按动开关,录机里出现"你会一无所有"的声音。

赵宇关上录音机,脸上浮现出以前叫宋哲非常喜欢的笑容,现在,他却那么厌恶那种笑容――宋哲再也没说什么,他只是走回到自己的蓝图前,抽出一枝高尔夫球杆,把他的新城蓝图打得粉碎。

331

离开宋哲家,赵宇感到如释重负,他钻进汽车,老洪在里面等他,赵宇把录音机扔到座位上:"你的礼物与主意都很有用,谢谢你。"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老洪问。

"轻松。特别轻松,喜欢在雨中兜风吗?"

老洪点点头,把汽车开向黑暗的雨中。

"我问你,老洪,在你与宋哲的事情之后,什么是最重要的?"

"不是你自己想到的,告诉你也没用――来点音乐吧――"

332

在赵宇的办公室里,电视里正播出闽海风董事长常万年与CTC签定合同的镜头。

播音员的声音传来:"历经风风雨雨,长达三年的闽海风集团公司与美国CTC公司的谈判终于结束了,今天,双方在长城饭店签定了合作意向书,这标志着――"

赵宇关掉电视,把手里拿着的一串钥匙放在桌上,推到老吉面前。

"老吉,帮我把我的股票卖出去吧――我要走了,这是我的辞职信,你交给老宋。"

"赵宇,我不知道你和老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走我也留不住,但我要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成功的人。"

"是吗?"赵宇问道。

"我喜欢跟你一起工作,我们总是在赢利,这不是很好吗?"老吉说道。

赵宇笑了。

门开了,琳琳进来。

"琳琳,我正要找你,以后你就是这个公司的主人了,我想你爸爸应该对你感到满意。"

"赵宇,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可是,我也要走了――去渡假,不一起去吗?你忘了吗?欧洲――"

"也许以后我会去的。"

"这样吧,今天我大减价――陪着你――一百元也可以。"

赵宇拍拍琳琳的脸:"再见了――我会记住你们的。"

赵宇走了出去,却在门前跟冲进来的江洋撞个正着!

江洋兴奋地喊道:"赵总,我们已经开始出货了――太神了!遇到涨停了――我们胜利了!"

"太好了,好好干!江洋,你会比我有钱的。"赵宇说罢走出门去。

"他怎么了?"江洋疑惑地问。

"他走了――没有他,这个公司应该在三天前消失,你知道吗?"吉米说道。

333

赵宇来到公司,径直走向自己的汽车,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后面叫他,他回过身,只见公司的所有窗户都开了,每个窗户里都有公司职员在向他喊话,终于,他听清了,大家喊的是:"谢谢你!谢谢你!"

赵宇感到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他眼中一酸,于是飞快地向大家招招手,钻进汽车,发动后,驶离了公司,他感到就像离开另一个自己一样。

334

当天夜里,在柳燕屋内,柳燕正看喝着健怡可口可乐看电视,电视上面,播音员在讲话:"至此,斯代普与闽海风之战告一段落,据悉,原属斯代普公司的总裁赵宇先生于昨日辞职,有人推测,在这一事件中,赵宇扮演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这时,柳燕听到敲门声,她去开门,门口出现了手拿一枝廉价鲜花的赵宇。

"是我。"赵宇说。

"有事吗?"

赵宇把那枝花手插到柳燕的领口上,关掉电视,拿出那个小录音机打开,往桌上一放:"跳舞行吗?"

于是,两个人在屋里跳舞,一直跳进里面一间房间。

"你这是第一次来――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

"这是天使的房间――柳燕,记得吗,大二的时候,我过生日,你说要送我生日礼物,你把我拉到一棵大树后面,然后把上身的衣服全部脱下来,对我说,看,这就是生日礼物,我看到你在月光下和树影下对我笑,知道吗,当时我想对你说什么?你不知道,因为当时我没有说,现在我告诉你,你是个天使,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天使,只是你那时翅膀还没有长出来,还不会飞,你只会满地乱走,四处去找你的翅膀,你以为你把它们丢在什么地方了,而我知道,你的翅膀就在你身上,只是她们还没有长出来。"

335

"我不干了――我不再做股票了。"赵宇说。

"我也不干了,我不是说做股票,是与别人乱搞。"柳燕说。

黑暗中,他们俩正双双躺在床上,赵宇搂着柳燕,搂紧了再搂紧。

"赵宇,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睡在这里,时常做一个可怕的梦――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梦见我活着,可你却死了,不过,我并没有看到你死,只是听说你死了,我当时觉得太可怕了,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吓坏了,哭了起来,后来,我终于打听到你只是不在这里了,你没有死,我们只是被分开了,我感到我还是有办法能再见到你,于是我就找啊找啊,拼了命地找这个办法,可我一使劲就醒了――"

"我在这儿呢,柳燕,我不会死的――"

"赵宇,我想,我真的可能一直在找你,或者你的什么东西,我想,我的整个一生,我的整个一生都要拼命使劲儿――"

赵宇摸着柳燕的头发,他感到的她的声音离自己是那么地近,他从未感到过两人是如此地接近。

"你知道,赵宇,当我心甘情愿地跟你走的时候,我不会感到跟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当我拗着劲硬要离开你时,就会感到非常痛苦――我得忍住那种感觉,一点儿点儿的挺,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天,时间过的是那么慢,也许,会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会忘掉你不在我身边儿这件事儿,可是,一旦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就会感到非常非常难受。"

"我不会离开你了,因为现在我已知道,对于我,什么是最重要的。"

黑暗中,柳燕听到赵宇这样说。

2001年8月19日

后记

我深信,文学更接近心灵,它是诚实的产物,除了诚实,它别无用处,真正的文学,与真正的人生一样,追问起来,是目的不明的,为什么写?为什么要捕捉心灵的颤动?类似这类问题,是说不清的。而一般性地编个故事却不一样,因为后者总是具有某种世俗目的,或逗人一笑,或引人注目,或为生计之类――比如我刚刚完成的这本书,编个故事,无论多么认真,那也不是文学,而是向社会提供一种娱乐,好的故事往往是一种严肃的娱乐,根据不同的趣味,人们需要好故事,当然,人们同样需要坏故事,总之,人们需要娱乐,娱乐对于人生是如此重要,人们通过娱乐忘记他们不想记住的事情,一些不快,一些烦恼,一些不祥的未来,总之,是一些不好的事情,更重要的原则是,人们试图通过娱乐,沉浸于生命之中,从而忘记生命以外的那个巨大的阴影,人们在娱乐中,自认为安全,他们远离危险地带,他们想为生而激动,而发出笑声,可惜,在我眼里,那是仅仅是自我欺骗罢了,一部作品,若不是对真实生命意义的有新意的追问,便全无文学上的价值。而在此,我要提醒读者,这本书与文学无关,我写它是不得已而为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预感到,写它实是一个错误,根据经验,这个错误,将会把我引向更大的错误,而改进这个错误的能力,我现在却仍不具有,在破罐破摔之前,我只是把这件事说出来,虽然没有人要求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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