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笑过之后,潇洒地转过身,目光饶有兴趣地扫过那两个低眉敛目的跪地男女,然后再次专注地盯着那具尸体,眼神愈发投入,情难自禁一般,眉头微微皱起,盘算过后终于释然。此番倒是用不着绞尽脑汁动用心计了。于是不禁微笑问道:“公孙,你看看他少了什么没有?”
公孙心不在肝上,如实地答道:“生命。“
梁三深恶痛绝真想一脚将他踹死,佯装怒道:“是鞋呀大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没有手足很麻烦,没有衣裳也很糟糕,没有人能够赤身裸体活在人世中。死者为大,张龙赵亚,去把那只丢失的鞋子给死者找回来。”
早已爬起的张龙赵亚正自羞愧难当,于是也不等县主县尉发话,起身便走了。
梁三绕着尸体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是人都会死去。”然后从怀里掏出根黄瓜咬了一口赞道:“嗯,县令大人种的黄瓜果然很好吃,一如预期。”咀嚼的声音非常之大。“这位男家属,你要不要也来一根?我看你的心理素质不错,还蛮高的。”
那个男人抬起头,神色颇为不爽,眼中隐隐已经有了怒意。“我叫祝枝山,是死者的大哥。你是哪位?”
“我?我觉得我的生活平凡,平凡到不值得去诉说的地步,所以也就无从说起,不过既然你这么问起,我不说点什么好像又与礼仪不合。我十五岁时当过几天县令,是州郡选定的孝廉茂才。”
祝枝山插嘴道:“我倒是知道,前朝东吴的孙权有过这样的履历。”
梁三哈哈大笑,被人说破只能此借掩盖尴尬,却不忘继续编排下去。“我自幼精通诗书骑射,轻功天下无对,文采更是个中翘楚。可以称得上两个字儿——完美无缺。”
“真是失敬,竟然没有发现你这颗鱼目里的珍珠。”
“你有眼无珠肯定也不止这一回。”
祝枝山双眼透着愠怒,寒意逼人。梁三则虎视眈眈,冲寒而上。
气氛一时凝重压抑,正愁如何了此尴尬,公孙适时上前一把扯住梁三。“这位是祝家庄的族长,与梁兄弟可谓一时之瑜亮——”
梁三毫不领情。“瑜亮个屁,他清高如许绝世无双,我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他其实就是个草包,自以为是,来这里做甚?”
公孙一指绿衣女,“这才是原告,现在争论的焦点不是缉拿在逃凶犯,而是这位女士被人调戏轻薄,又失了依靠。她已经发了通告,与那逃犯田阿牛正式辞婚一拍两散,现在是断了生计,没了活路。而这祝家族男,声称愿意赔付损失以及恢复名誉,可前提是必须抓住那个打死他三弟祝远山的凶手,他才肯拿出比轮来赔付给原告。”
梁三不以为然,“他们这么嚣张!”说完望向绿衣女,那一瞬有人微不可察地战栗。那郑阿春抬头用一种闪烁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划过一丝不悦,又迅疾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开。梁三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人所说的事实不过是他自己的看法,更何况——”他停住,终于还是不想说破,于是转移视线望向那具尸体,一脸息事宁人的表情:“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海哭石烂。活着的时侯一定要快乐,因为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很久。”
梁三说完转身。将自己立在祝氏的面前。他的表情无比从容,心中却沸腾翻滚。“感情的事绝无呈堂辨论的余地。可是我很高兴能见到你这么冷静地站在这儿。他去调戏别人的女人,那就是他待你的情分了。就算你独孤求爱,也改变不了这个挫败的事实。没有什么峰回路转,你终将彻底地失去他,这失去的感觉令我都无比的心碎。”
两行清泪自祝氏的唇边跌落。她扬起波光潋艳的双眸看了梁三一眼。
梁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见祝氏低下眼帘,一时不能自禁,一念动摇,万绪纷起:“爱不能忘记,但是可以放弃。不能说是你瞎了眼,嫁给一个负心薄幸之辈,登徒浪子的真情是最不可依持之物,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那就是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不是你丈夫喜欢的那种女人。”
梁三止住了话语。他看到那个女人的眼中的泪水瞬间凝成千古寒冰,神情峻厉,利剑一般刺向了他。白晳的面庞也涨得奇异的嫣红。拧起的眉毛和那双乌黑深秀的双眸很不搭调。太过完美的外貌已经是她最大的缺点。他从没想到过这双美丽的眼眸中会有如此的冷漠,如此的锐利。其内心定是有大片月光照不到,阳光化不开的阴影与寒冰。“不对呀,你这种眼神应该去看她才对。”梁三迎难而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不能让自己半途而废。“虽然阿春风情万种,可也抹杀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今天因为有你在,我才没有打破沙锅,你可谓厥功甚伟。人生渺渺,无非过往,所有原来空,所无莫当实。你要学会遗忘,死者已经安息。时间过去,多深的伤都会结成一个疤,和我们的血肉长在一起。这个受伤的地方会变成我们身体里面最坚硬的一部分。”
一旁的公孙用手直抓头发。跪地的祝枝山一脸的坚强隐忍。梁三依旧嘚巴嘚,一点儿没有完结的迹象。祝氏神情有了一些恍惚,眉目婉转,现出一丝柔弱的神色。
梁三接着续道:“一只毛毛虫的命运不是死亡就是羽化成蝶,婚姻也是一样,不是死亡就是羽化成蝶——”
公孙一把将其扯过。“别再说了兄弟,再说下去衙堂之上肯定会有人就此夭折。你把我们个个弄得生不如死,你就没有啥对自己要评价的吗?”
梁三望着祝氏:“人只有权痛苦,没有权利选择。珍惜自己就好。”
公孙呲牙咧嘴,硬生生将梁三扯离了祝氏的身旁。见到祝氏脸上画出一条坚毅弧线,梁三一脸笑意盎然,对着公孙笑道:“公孙,历史告诉我们——对了,刘备你知道吗?”
“知道。”
“他在刘表那儿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就因为腿上多长了几两赘肉而痛哭流涕。知道为啥么?”
“不知道。”
“因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梁三挣脱公孙的钳制将他推到一边,然后对着堂下大声道:“构成此次仳离事件的最重要原因我想你们彼此都非常清楚。我们就全当是那只鞋子吧。三分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如果你们能够堂外合解,那就把尸体尽快抬走安葬,如果不能,那尸体就只能放在这里,等待衙差找到了那只鞋子,县令老爷他定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是孝廉茂才,是州郡选定的,我说的话不容辨驳。公孙大人,去找张龙他们回来,办案也不能废寝忘食,我去做个麻辣烫,等他们回来一起吃。”梁三说完转身竟自走回后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