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秀才与儿子谈话后,便托人从城里运来的一百八十二本书,这些书薄厚不一,堆满了秀才儿子的房间,若是有明眼的人在,便能看出门道来,这些书是《洛丹书集》里的一大部分。
太以宗的各大书香世家、各大书院在《洛丹书集》这套书上达成共识,认为它是简洁版的三千大道。
因此《洛丹书集》是各大书院要求学生们必读的一套书,许多书院更是直接把这套书的内容作为入学考试的考纲,这套书之所以用命名洛丹,是因为《洛丹书集》里的书都是收集自洛丹大学者早年读书时所用的书。
洛丹大学者是一个传奇人物,他的故事流传甚广。
世人皆知,洛丹大学者读书的方式,读一本,烧一本。
洛丹大学者出生于蓝庭郡的书香世家,父亲是蓝庭郡桂武书院的院长,而洛丹大学者却是三十岁才开始习字识文,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花了一年时间就读了二百多本书,也烧了二百多本。
当书院的同窗感叹洛丹大学者悟性惊人,纷纷猜测他需要多久才能读完桂武书院的所有经典珍藏。
而出人意料的,洛丹大学者在之后的二十年间却是一本未读,放弃了读书一样的四处云游,以文会友,二十一年间饱受世人嘲笑讥讽,桂武书院名声都为之拖累。
洛丹大学者云游归来后,重新开始读书,仅一年,就看了三千多本书,也烧了三千多本书,事件传了出去,蓝庭郡的文人学者难以置信,尽皆认为他故弄玄虚,讥讽嘲笑更甚以往。
那年恰逢淅川之地五年一度的为期三日的文墨宴,文墨宴召开的地点恰好选在蓝庭郡蓝心城,由桂武书院主持。
文墨宴上,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听了那些关于洛丹大学者的闲言闲语后,指名要与洛丹大学者比试文采学问,想借此让桂武书院难堪。
却不料,洛丹大学者在宴上舌战群儒,仿若博古通今,知识渊博的程度无人能及。
这场文墨宴便是著名的,令洛丹大学者声名远扬的蓝庭墨宴。
蓝庭墨宴后,原来的兰心城里流传的那些关于洛丹大学者的闲言闲语,自然很快就变成了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
蓝庭郡的各大书香世家的不少子弟仰慕洛丹大学者,不得真义却学其行为,也烧起了书,这烧书的风气,就像是忽然入夜的春风,一夜间飘满兰心城。对应的,洛丹大学者早年烧掉的那二百多书也被人掘了坟,捆编成《洛丹书集》,引得无数世家子弟争相收藏,书商们大肆印刷,却仍是供不应求,那段时间蓝庭纸贵。
……
青埂村的村民经常可以看一名书不离手的孩童,春天,在田野花间可以看见他,夏日,在青埂山的杏树林里可以看见他,秋至未凉时,在青埂山旁的溪边可以看见他,寒冬腊月,孩童替他父亲买酒时也是揣着书来的,更多的时候,路过村口的人可以经常看见秀才在树下对孩童言传身教,时间一久,村里人便叫他书伢儿。
书,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十分枯燥乏味的东西,这一点在那些书香世家子弟看来也是如此,只有极少数人能把读书当成一种享受,这类人最后无疑都是文学巨匠或是大学者之流。
书伢儿虽是手不离卷,这不代表他把读书当成一种享受,这类人终究太少太少。
书伢儿仅是对书中的所描绘的世间百态,万千世界感兴趣,仅是感兴趣的程度而已,但这就够了,这就胜过了大多数人,因为读书的关键便是兴趣,感兴趣自然就认真读,用心读。
书伢儿读书虽是勤快,但也谈不上刻苦,毕竟孩童的心思总是贪玩恋物的,好在青埂村地处偏僻,不像城里那般有万千诱惑,秀才家又在荒凉的村口,也没有几个玩伴,只好收敛心思,大多数时间只能与书籍为伴。
……
时间一晃,已过四年,算一算,书伢儿已经十二岁了。
此时正值腊月,宸天之上的云团正是最厚实的时候,终日见不着宸天之上的太阳,前些天蓝庭郡还下了一阵雪,雪不大,青埂村里的积雪已经化尽,地面干干爽爽,只有一些枯草叶上挂着些许残雪,天地苍茫一片,苍茫尽头的纳梁山脉还是银白一片,相较之下,青埂村显得有些昏暗。
秀才家院子里,光秃秃杏树下,书伢儿在秀才鼓励的眼神下,将一本书丢进燃烧的火盆里,书的表页很快焦黑化作灰烬,中间的书页像煮熟的鱿鱼般卷开,慢慢化作灰烬,书伢儿看着火盆发呆,神情显得有些茫然,因为那是他屋子的《洛丹书集》的最后一本书了。
是的,书伢儿花了四年,读完了屋子里的那一堆书,读完的意思不是指看过几遍,知晓大概,而是通篇背诵,知晓真义。这也是洛丹大学者烧书的本意,书中内容全然记下,真意已经晓得,书本便留之无用。历史上也有过许多用心不专的人用烧书这个法子想迫使自己专下心来读书,然而大多最终以失败告终,白白烧了书。书伢儿自然不在此列,因为他有人把关者,书伢儿想烧书,毕竟要经过秀才的考核,烧了,那就是懂了。
四年读完一百八十二本书,这个速度不算快,洛丹大学者早年用时一年读完洛丹书集,秀才醉后乱语时曾说他当年在洛丹大学者门下读书时仅用了半年就读完,那些世家子弟读完这套书的时间大多为两年到三年之间,相较一下,书伢儿显得不如别人。
书伢儿并不在意自己读书是快是慢,此时一心想着秀才曾经对他许下的承诺,火盆里的书很快烧完了,脸上的茫然也随之消散,变得兴奋起来,孩童总是这样,童心不染尘,明亮多变。
秀才神色淡然地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书伢儿烧完书后,坐到秀才对面笑眯眯地看着秀才,见秀才丝毫没有动作,便站起来殷勤地拿起石桌上的酒壶,替秀才斟了一杯酒,斟完后坐下,屁股在石凳上扭动,内心着急不已,小脸却学着秀才装着一副淡然地样子,等着秀才兑现承诺。
秀才看着儿子做作而滑稽的样子,内心偷笑不已,脸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轻咳一声,开口道:“为父没有忘记当日的承诺,作为对你读完洛丹书集的奖励《九宸记》,为父早已拜托你莫文剑叔叔从城里买来了,一直放在为父房内,只是未曾告知你,为父这便让李婆帮你取来。”
秀才说完,扬声朝屋内喊了一声:“李婆……”
屋内的李婆应声未到,书伢儿已经溜进屋内,自个儿取书去了。
不一会,书伢儿便从屋内出来了,怀里抱着一本寸些高的书,李婆跟在书伢儿身后,手里端着一小碟花生。
书伢儿跑到秀才旁边坐下,把怀里的《九宸记》放在石桌上,一脸兴奋地快速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像是确认无误后,合上了书,看了秀才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秀才瞥了一眼书伢儿,却是不予理睬,李婆走到桌边,将端着的花生放在秀才前面,笑道:“大人,吃些花生配酒吧。”
秀才挥手示意李婆坐下,李婆见状没有坐下,继续笑着说道:“大人,再过十天便是腊月节了,少爷也满十二岁了,按村里的传统,大人要替少爷取名了,取名后赠送少爷一件礼物,少爷则要将礼物带在身上一整天,第二天才能离身,李婆多嘴问问,大人打算送给少爷什么礼物啊?”
秀才没有回答,而是又挥手示意李婆坐下,李婆有些为难,看见书伢儿也在示意她坐下,方才安心坐下,见李婆坐下,秀才这才开口道:“关于我儿的名字,我已想好,至于礼物……倒是没有个主意,李婆你比我年长,不如李婆替我出个主意,如何?”
“这……“李婆也是没有主意,想了想道:”大人,李婆觉得不如问问少爷想要什么吧,大人你看如何?“
一直欲言又止的书伢儿听了李婆的话后,屁股又在石凳上扭动起来,却是不敢开口,而秀才想了想,觉着有理,便道:“我儿,不知你想要何物啊?“
书伢儿闻言,双脚一蹬跳下石凳,直着身子道:“回父亲话,孩儿希望父亲能为孩儿铸造一口剑,孩儿将来要去蓝庭郡参加桂武书院的招生考试,孩儿想要修行,明晰天地玄妙,成为大学者们那样强大的修士,将来可以亲眼去书中所描绘的一切,仗剑行天涯,锄强扶弱,啊哈……“
说完后,书伢儿一边以手化剑,劈砍挑刺,胡乱比划着,不边不时的偷偷观察秀才的反应。
书伢儿说想要修行的时候,宸天之上的厚实的云团裂开一道细细的裂缝,一缕阳光透了下来,打在书伢儿的脸上,就像是《九宸记》里记载的修仙故事中描绘的那样,主人公少年立志,面向天边,许下宏远,然后阳光打在脸上,光明一片。
书伢儿心想如今情景倒是有几分契合,然后心里就慌了,变得紧张起来,担心父亲用故事中恶父对付主人公的法子对付自己,还有些可笑地想着,不知父亲是准备对自己严词拒绝呢还是对自己鞭打禁足呢?
书伢儿没有看见,那缕阳光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也打在了院子里,刹那间照亮了院子,而阳光却是打在秀才的背上,光暗相较之下,秀才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黑瞳深处有一抹藏得极深的摄人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