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官来两世富，一昔天变乞讨碌。”爷爷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咽气了，我当时还不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大人的心思我也没兴趣去妄加猜测，但我清楚一点，爷爷的离世和执意要离家出走的老哥脱不开干系。
老哥说家里束缚了他的未来，他要走自己的路，我只是呆呆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现在，仍不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
我叫齐南，大学刚毕业，便在城西南盘了一间小店。只因半个月前家里突然传来消息说，老哥似乎在和明器打交道，于是心头一热，我就把辛苦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都交代在这上面，原因竟让我有点难以启齿，甚至是哭笑不得，我想在这方面干出点样子，以此向我那连模样都记不得了的老哥证明，留在家里未必就毁了前途。
可在盘下这间店的当晚，我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店里，懵了。
一来，我本就没什么雄心壮志；二来，弄腾古董明器本就不是我的兴趣；三来，我他妈哪里去弄明器！
思前想后，我十几通电话全打到了眼镜那里，他真名林易，虽然和我只认识了三年，但绝对可以算我的裤衩之交。终于打通了，那头传来他的一通漫骂，等他不说话了，我才幽幽的开口，说出了我当下的处境。
他那头沉默了半晌，我的心提了起来，谁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南瓜，我确实是在文化局当跑腿的，但你也不能让我帮你顺点啥吧！”
“啥？”这下轮到我一头雾水了，毕业后的这三个月，我一直没联系过他，鬼知道他去了什么文化局，敢情他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没好气的调侃了他一番，才又说到主题上：“你看我像是稀罕你能弄点啥来给我的人吗，我就是想让你帮忙想点主意，我该从哪开始，怎么把这店开起来！”
“哦！”他一字三调，我听到这厮跳下床的声响，似乎是在找东西，“你不是号称家里有个老宅吗，懵逼了吧！”
眼镜的语气透着丝丝愉悦，我那悬着的心绷得更紧了，这混小子是想让我监守自盗呢！
“这怎么可以！”我吼了一声，心思却变了调，眼镜“嘿嘿”一笑，一副洞察一切的口气：“好好好，懂你，莫慌！明天一早，你邀请我上你老家七日游。”
我挂了电话，不愧是裤衩之交，一点就懂我心思，可问题来了，老家那地真有“库存”吗？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抑不住汹涌的困意，我趴在桌子上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回老家的路上，眼镜变着法给我出主意，三十六计只说到第二十一计，就到了家门口。
这老宅可不是我一家说了算，那什么三公六婆也虎视眈眈，里面的东西都在相互制约中保存的较为完整，只是不时会有人进去收拾打理，但事后也有人去例行清点。
原先我正犯难，该找个什么理由正大光明到老宅溜达一圈。这天气却像是受到了感应，打我回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下起了连绵暴雨，一连五天不曾停歇，村子里的人都给召集起来去清理河道排水，看在我刚回家几天的份上，而嘱托我去老宅看看藏书楼的书有没有淋湿。
老宅位处村子中央，门前一口八宝井，不过早已干枯了。虽定期有人会来打理，但始终是年代久远又无人长居，更逢阴雨天，宅子里阴气逼人，瑟瑟雨声洗刷着瓦帘。
眼镜跟在我身后，没走两步便打了退堂鼓，“我说南瓜，你家这老宅有没有闹鬼的前科啊，我这人阳气弱，经不起折腾。”
原本来自家老宅，没什么可怕的，给眼镜这么一说，又加上自个儿心怀异念，竟心虚起来，“有鬼也是闹我，你虚个啥。”
“这倒也是，你家老祖宗只认得你，又不认识我。”眼镜小声嘟囔，我竟无言以对，猫着步子小心打量四周，很快将注意力转移。
我们径直来到后院的书楼，书都受潮的厉害，虽然目的不在此，在表面功夫也得做足，我和眼镜便将书都一箱一箱搬到干燥处，用防水布包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开始的模式，这些书不也是老古董吗，搬走个一两箱根本就没人说什么，拿不住准他们还要感激我替他们减轻了负担。
眼镜也想到了这一点，连连点头，“就你那小破店，搬两箱书去充个数。这弄腾古玩明器的，没有人脉就等于扯淡，其实我的建议是，你先去跟个有这方面作为的人当学徒，慢慢熟了一部分人，再出山。”
“道理嘛，我都懂，可你就别磨叽了，搬搬搬！”我看着眼镜越缩越后，摆明了想偷懒，又给他拽了回来。
“砰！”
隔壁忽传来一阵响动，有瓷瓶倒地的声音，我的心揪了起来，可不要是哪只不长眼的耗子打烂了大物件，那我就洗不清了。
我慌忙跑过去，正巧撞见了一个通身白衣的女人，灵巧的爬到房梁上，推开天窗跑了。我一看这还得了，竟来了小偷，话说我身手也不差，便抡了抡袖子，准备追上去。
眼镜却在这时跑过来扯了我的后腿，“快下来！”
“我去！你没看见贼啊！”我没抱稳柱子，从上面摔了下来，眼镜脸色煞白，看着天窗，雨水淅淅沥沥顺着那里流了进来。
眼看很难再追上，我倒想看看这厮又有什么理由来搪塞，他仍是一脸惶恐，“就算她是个贼，也是个鬼贼，丫的你没看见那玩意没有脸吗？”
眼镜话一出，我不由得回想起来，似乎那女的还真是前后都没脸。
“不对！她不是鬼！”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顾不得和眼镜解释，我推开了他，跑到那个被打翻的瓷瓶前细看。瓷瓶上面沾了不少红泥和水渍，我大喜，红泥只有后院的假山下有，那东西就是从那里来的。
“走！”我拍拍眼镜的肩，便兴冲冲跑了出去。
雨势小了，但仍蒙蒙一片，看不真切，那个白衣女人在假山后面坐着，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照在她身上，不到三秒钟的功夫，她便像一阵白雾一样散去，我吐了口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一种器物灵。器物有魂魄，匠人自恭谦，一些相地堪舆的人，看到山头莫名出现一群白羊，就敢肯定那里必有古墓，这其实是墓中的器物灵，因常年水汽侵沁那些银制品蒸腾后形成的幻象。
这样一来，无异于告诉了我老宅确实埋了东西，而且还不少。可高兴之余，我也有些担忧。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那银气所形成的白色物魄，只是可视而无形的，可我现在看到的这个，不仅可以离开器物这么远，还可以与实物有实质性的接触，那还能算作是器物的灵魄吗？
眼镜没我想得多，跑回屋里找来铲子，开始挖。约摸打了一个一米深的坑，就看到了一个紫铜箱，我和眼镜将它抱了上来，雨水冲刷掉上面的泥土，我俩便将其搬到屋里。
箱子上的纹饰已经不可辨认，很沉，我开始期待里面的东西，便直接用铲子敲掉那把小锁。
谁知箱子刚裂开一条缝，里面竟一股脑涌出大滩污血，我吓得手一抖，将铲子扔在地上。
“真他妈撞邪了，衰瓜！”眼镜脸刷的白了，失魂一般往后退。我内心也七上八下的，有些不知所措。
等这血不再涌出，我鼓起勇气，用铲子将盖子掀开了。里面还真是装了一箱子的血，但这血却没有一丝腥臭，反倒是隐隐散发一丝香气。我索性拿铲子在里面搅了搅，下面翻起了一层厚厚的油脂，继续搅，竟还有一撮头发和几个指甲壳。
我明白了七八分，脚底升起一股寒气，这分明是一个幼童之类的融化在里面了，自家祖宗竟做出这种事，可信吗？
“诶，别搅了，有东西！”
眼镜眼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铲子，快速将里面的油血物一股脑舀了出来，里面是一个人形银器，银器中央还嵌着一块龙形纹玉。
我有些失神，这玉胎质地不凡，所雕刻的龙，是最初形态，形似腹中胎儿圆身曲卧，虽大体像是商周时期的圆身玉龙，但它身上的纹路却不单一。
我将其扣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这块玉龙叫胎烛龙纹玉，通身长3。5厘米，厚1。2厘米，周身共一千三百零一道鳞纹。分别用了云雷纹、重环纹、菱形纹共雕刻龙身，其龙尾似刃薄而锋利，其中最为奇特的，是它的首和尾各成一个开端，鳞纹各旋到中央。”
“诶？”眼镜诧异地看着我，仿佛这才认识我，“那旋到中央，中间那红珠子又是什么？”
我摸了摸那凸起的红印珠纹，“两边旋涡鳞纹又分别象征两条龙，共托着中间的太阳，又有双龙托珠的寓意。”
我像是背书一样，将这块玉龙讲解了一番。眼镜不淡定了，以为我是中邪了，抬手就一巴掌甩过来，我抓住了他的手，甩到一边。
……
十五年前，一伙藏头藏尾的人来到我们村。那时的我刚八岁，还屁颠屁颠的跟在老哥身后，像往常一样，老哥带我去后山练习什么寻龙点穴，我在一旁看他装神弄鬼。
那伙人遇到了我们，和我老哥交谈了一番，有个人朝我走了过来，老哥冲我使眼色，我却傻的冒烟，反而迎了上去，本意是想躲到老哥身后的，却被那人抓了个正着，他用力捏了我后颈一下，我眼皮一塌，就不省人事了。
等我老哥把我叫醒时，已经是凌晨，我还躺在草堆里，老哥浑身泥污，臭的不得了。那群怪异的人不见了，老哥一声不吭，背我回到家。不出所料，老哥被家里人群殴了一顿，按以往的尿性，老哥绝对会闹得鸡犬不宁的，可从山上回来，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回到房间后，他幽幽地看着我，比鬼还恐怖，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随后，他和我说了一大堆家里会阻碍他的话，见我一脸茫然，知晓自己是对牛弹琴，便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块温热的玉，塞到我手里，继续对牛弹琴。他和我说了有关于胎烛龙纹玉的那一段话，出乎意料的，我竟一字不落记到了现在。
等再一次醒来，老哥就不见了，莫名其妙的离家出走了，我想，叛逆少年就仿他那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