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阁,清水镇分阁。
这座高耸的四层阁楼内摆放着各种兽角皮毛、灵石丹药,越是靠上层,货物的档次就越高,不过因为价格缘故,寻常人家都踏不上那二层阁楼,更不用提三四楼层中的奇珍异宝了。
不过最高处的四层高阁好似不只是用来存放奢物壕货的。宽阔楼层内,世间最为奢侈的物件中,最引人注目的反倒是中央那处雕龙刻凤,金纸缠窗的内阁。
内阁紫檀木门上挂有一玉牌,上刻“阁长办公室”五个大字。看来世间那最佳地段的最好房间,留给“某长”来“办公”,总要好过搞其他事。
——阁长,据我们前方探子密报,东陵谷确实是“游魂派”的据点,派中人数共计有九十三人,其中六十一人是被关押的少男少女。
一位蒙面黑衣人单膝跪地,俯首朝向内阁深处的一位老者。
老者的身影埋没在黑暗里,单露出一只枯槁的右手,轻轻摩挲着红木长桌上的一只赤背小乌龟。那小乌龟绿豆大的圆眼睛向外凸着,偶尔眨巴几下,微微泛着红光。
——有意思。
中气十足的声调从黑暗中传来,黑衣人微微抬头,猜不出阁长所谓的“有意思”是指游魂派还是他手中的小乌龟。
——灵气紊乱之事可有结果?
黑暗中声音再次响起,黑衣人赶紧又低下头。
——我们的人并未找到什么灵物和灵源,不过据当地民众所言,灵气紊乱之前,有人在云雾中看到过数百妖兽翻滚。
——百妖旗,原来是众生殿的人啊..这世道,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枯槁的手移向桌侧的紫玉壶,缓缓得倒出一杯茶水,内阁的肃穆气氛顿时被一股青茗清香打破。这青茗茶和青玉泡那杯不同,醒神之效远胜于后者,黑衣人闻到这股清香也是身子一直,不过在这淡淡清新中,似乎还透出几分哀婉之意。
那手端了玉杯缩回黑暗中去,片刻后,一位灰衣老者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一个拂袖动作,黯淡的空间渐渐明亮,“锦衣行”衣鞋店中陆坡的面孔慢慢显露出来。
似嘲笑着这个世界般,陆坡的嘴角微微扬起。
——只管把事情传信给“那个人”,我等凡夫喝喝茶逗逗龟足矣。
——是。
黑衣人依然不敢抬头,急匆匆转了身就要出去,可在这时,黑衣人面前的紫檀木门却被屋外的一个访客先推了开来。
一个衣着青衣的绝色女子莲步轻移,飘然走入屋内。
——茶不错。
清爽的声音让黑衣人一怔,想起前几日阁内丢了几两顶级茶叶,千机阁高层是一片愤怒!阁中禁制监视几番重换不说,还针对盗窃者发布了一张“千金追杀令”,也不晓得是哪个内鬼敢作这如此大死。
不过听这青衣姑娘刚刚所言,偷茶贼多半是此人,转念想到那“千金追杀令”,当下暗运灵力,意欲一举将这青衣女子拿下!可这如意算盘巧才打到一半,女子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黑衣人心脏竟如锣鼓般狂震不已,一股惊悚之感席卷全身,浑身上下不能再动弹半分!
陆坡笑着看向青玉,右手握杯处微微抖了几分。
——青茗仅产于“雪国”云悠庄,世间罕有,而我这杯青茗更是绝品,相传云悠庄有一处福地,乃是上古四圣青鸾垂泪所在,生长于此的青茗又被世人称之为“青鸾泣”,这种茶闻之芳醇沁心,饮之滋补灵力,姑娘来此可是对它有兴趣?
——青鸾泣..青鸾泣..
青玉轻吟几次,忽叹了一句“算了吧”转身就欲离去。
陆坡见此眉头紧皱,喝然道
——姑娘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未免也太没有规矩了吧!
语毕又伸出左手,五指成勾状指向青玉,这内阁在这一瞬间掀起了阵阵狂风。狂风卷带着青玉衣袖角飞向那只手,衣袖与手掌零星接触处,轻纱尽碎!碎掉的轻纱化作屡屡白烟,在这股狂风中消失殆尽。
——星灭掌?道行还不错。
青玉猛然转身,优雅的扯了下轻纱袖,淡淡的吹了口气。
一道白光从青玉口中发出,撞向那只枯槁的左手。陆坡顿感左身一阵恶寒,定睛看去,自己左手的五指已变成了五根白冰棍儿!此时一道可怖的白线正沿着臂膀向内侧延伸,白线蔓没之处的肢体皆被冻结,自己竟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小红!
陆坡大叫一声,红木桌面上那小乌龟“嗖”的一声飞了起来,空再中转了几圈,猛地折飞向陆坡左臂,“咚!”的一声,路坡那苍白冰手被撞了个粉粹,不过那道白色细线也在这记冲撞中消去踪弭。
——不过你们人间的规矩,与我何干?
清脆的声色从缥缈之处传来,惊的陆坡一身的冷汗,急转目却发现这阁屋中已没了青玉的身影,那声音也不知是从多远的地方传来的。
陆坡看了看断臂又看了看地上的小红,赤色龟壳上已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各种心痛之余强自镇定心神,视线来回几番,落到了前方呆立的黑衣人身上。
那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路坡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残手一挥,那杯“青鸾泣”便朝黑衣人身上盖去。
——啊啊啊!
蒙面黑衣人只觉背部一阵剧痛,直教他趴着地上打滚儿。
——这女人身上诸多诡异,一并禀报给大人吧。
陆坡面色平静,似什么事也未发生。
※※※
那孩儿从未像今天这般渴望着与江云的对决结果。
冷静的挥线、抛竿、静伺杀机,一套动作完成的行云流水。这些年生存的压力就像一只在他身后不停追逐的无情猛兽,逼迫着那孩儿去学习更多,更多..而唯有含着血泪将残暴的命运一点点碾碎,一点点融进他的骨子里,他才能活下去。
——这场比赛我要赢。
像是对自己的指示,那孩儿从脑海中翻出来这么一句,对着幽绿的水面,对着过往的人生起誓。
——咚!!!
一块半人高的巨石翻滚着飞入河道上方一处支流,始作俑者叉着腰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不时补上几脚,一块块滚石也跟着没入水中。
骚扰战术?那孩儿回头看了一眼状如疯八羔子的江云。就凭这个赢我?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随手扬起一把饵料,水面上泛起一片波纹。
牧儿在距离江云不远的地方坐着,来回瞅了他俩几眼之后无聊的丢起了水漂。
晌午温煦的光线穿破薄云照进长谷,水汽飘飞之处被染上了温柔的彩色光晕。不远处的林木花草在这片空幽中描出缕缕清新,清风微漾,水丝清凉之意和潺潺流水声让人出神。
天湛蓝,水碧绿。
那孩儿面前的浮标沉了一下,他没有收竿。
一只喜鹊从洁净的天空上穿过,努力扑棱翅膀的声色划开了空寂的天空,孤独又美丽。
再远的彼岸,鸢尾花盛开之地,繁茂的花丛中哗哗飞出几只麻雀,聒噪着冲上蓝天,盘旋了片刻后朝着喜鹊消失之处飞去。
浮标又沉了两下,那孩儿身子猛地往后一仰,紧握的鱼竿在空中划出一道大弧,顿时水花四溅。
一条半米长的红色锦鲤弓着身体飞上了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向那条鲤鱼。
——好大,好粗,好红。
牧儿咽了咽口水。那孩儿将鱼取下放到身旁的水桶里,颇为得意的朝着远处的江云笑了一下。
——你钓的呢?
江云挠了挠头,贱笑着朝石块堆集之处抬了抬下巴。
——别急,别急,那边的都是。
那孩儿抬头向江云示意方向望去,不由的呆住了:江云示意的那条支流因石块的阻隔而临近枯涸,水底的水草泥沙渐渐显露,成百上千的鱼虾龟蟹搁浅在逐渐干涸的河床上,苟延残喘着,吐泡泡的也好,翻身打挺儿的也好,看样子多半是活不了多久了。
那孩儿楞了许久,无奈的笑了一下,也就只好这样了吧?自以为自己很强很厉害,鄙夷腹诽着那些比自己好的人,只管把所有的不平等都推给他们的外在条件,就这样安心或不安心的活着,就这样单纯的去相信谁都不比自己强..够了吗?够了吗?够了吧,不过是只涸辙之鲋,也该有点小角色的自觉了。
——你赢了。
承认的干脆利落,反倒让江云感觉有些不自然。
那孩儿起身下水,费力去推动那些截流的巨石,不一会儿河道中又注满了水,一些死鱼被河水推搡着冲向远处,另一些频死的逐渐摆正了鱼身,游向他们看不到的远方。
江云低头看了眼水桶里的锦鲤,又看了看重新通流的河道。
——我咋没赢的感觉..
——因为你那些鱼不是钓的。
牧儿弯腰死盯着桶中的锦鲤,十分随意的说着,言语间口水也跟着流了出来。
——而且那些家伙没有这只大,应该也没这只好吃。
——这样啊..
江云一敲脑袋,茅塞顿开。下了水帮那孩儿将那些石块推开,嬉皮笑脸的对他说道
——我力气大吧?全靠修炼这本《焚心决》!怎样?给你看看?要不要?
那孩儿点了点头,其实他对这古籍还是蛮感兴趣的,伸出手将书接了过去。
——可是我不识字啊..
江云讶然
——字还用学吗?难道不是一出生就会的?
牧儿抬起头,朝江云眨巴眨巴眼睛。
——不是啊,我的字就是我爷爷教的,我能认识五百多个字,“烤鱼”的“烤”字就是我刚学的。
——哦,可能因为我是石灵通吧~不过牧儿你就知道烤鱼啊?对了!你会不会取名字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试着给他取个名字呗。
那孩儿听此心头猛地一惊,见江云兴高采烈的样子心头更是一阵翻滚,忽又听到牧儿欢喜的说着
——叫他烤鱼吧。
——不行!
好憋屈的感觉,那孩儿回绝的那是一个干脆利落。
——那就煮鱼或者煎鱼吧。
——不要!
——那江云你来取~
——我取就我取,你看你想的都是啥,就知道吃——叫狗蛋行不?
江云刚训蹦出这么一句,就被那孩儿否定道。
——不行!
——麻雀?
——不好!
——虾米?
——不要这些!
见想这么多名字那孩儿都不愿意将就一下后,江云和牧儿决定让那孩儿也想一个。
踏浪九万里,随风闯天涯~
没缘由的,这句歌词浮现在那孩儿脑海中,冥冥中仿佛指引着什么,在那孩儿的思绪中来回翻滚。
他抬起了头,眼睛明明灭灭几番闪烁。
——以后,就请叫我“天涯”吧。
※※※
村尾一间破木屋外,江云牧儿天涯三人正围坐在一堆柴木旁。
——焚心决,终极奥义之会旋转的大棍棒!
如果这个世界有个逗逼排行榜的话,那江云绝对是只榜上有名的大角色,能将钻木取火这么low的事以这种方式恬不知耻的讲出来,想想也是醉了,况且奇葩的不止江云,一边狂喊加油一边哈喇子长流的牧儿更是对不起自己天真可爱的画风。不过他们身旁的天涯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们这种乡村中二少年的常用台词,进屋甩出来一块黑色的石块后,摇着脑袋到一旁翻看那本《焚心决》去了。
——牧儿,你说天涯小气不!有打火石也不早些拿出来,害我浪费好些灵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脸大写无辜的天涯也不愿和这俩活宝多纠缠,只身蹲在屋角研究秘籍,不过瞅这文盲的心里应该也是欢喜的,不然在那边“天涯、天涯、嘿嘿嘿嘿”的傻笑个毛线?
——小气不小气我现在不敢说,等我们吃完鱼再,哎哎哎,小心点火别太大,待会儿把鱼烤焦了啊~
锦鲤在河边时就已被牧儿开膛破肚,现在这小妮子变戏法似得掏出一些蔬菜果蔬塞到鱼腹中,熟练的操作不禁让人感叹这个不满十岁的女娃会的还真多。
——爱吃的女孩子,过的都不会太差~
这真理般的废话说的随意,雷的江云也是腹辞多多:过的不好你还有的吃?“不要同女人讲道理,只管教她们做♂人♀”老爹柷樊那里继承来的名言警句此时竟如醍醐灌顶般闪入脑海,又记起“多做事少哔哔”的教导,江云晃到天涯旁边装逼教语文去了。
——天涯你看,这焚心决功法共有三层,每层十阶,每修成一阶呢,功力就会提至两倍,修到两阶呢,就会提至四倍,要是能练成一层的话,功力就会提升,提升,提升..好多倍..三层全部修炼完的话,应该就能提升三个好多倍,懂了么?
——大概懂了,不过我觉得焚心决三层修炼完功力应该是“好多倍”个“好多倍”个“好多倍”,而不是三个好多倍,你说对不对?
——嗯..好像是啊,不过好多倍又是多少呢?
于是,江云和天涯这两颗终将耀世的流星在腾飞处比肩并舞,费尽心机的谋算着二的十次方这种青少年非主流难题。与此同时,牧儿那边儿的烤鱼香味也在徐徐晚风中四散开来。
——江云你家有鸡蛋吗,我看这鱼肚子里还能再加个蛋。
——江云你家有蜂蜜吗,在鱼身上擦擦蜂蜜吃起来会更香脆,更美味,更让人食欲大动的!
——江云这鱼吃完肯定还能再做成个泡椒鱼头!
..
两位少年在无视了牧儿众多言辞后终于抬起头相视一笑。
——一千零二十四!
——嗯。
——哈哈哈哈~~~
就像七岁那年抓住了那只蝉以为能抓住整个夏天。在那么一段微小的时光里,你曾为自己算出的一道算数题而欢欣雀跃着,曾以为幼小的自己早已触碰到了整个世界。
而在此时,一道巨大的绿光于南方的天空闪起,刺眼的光忙中隐约可见一条翡翠色的大蛇。
异兽在云雾间翻滚飞舞,却没有惹起风雨雷电的鸣响,安静的世界中三人痴呆的很安静。
——那是个咩啊..
——嗯.。。
——不知道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