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吴童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头痛欲裂,妻子怪他昨夜喝那么多酒干吗?
他闷声说老同学聚会高兴嘛,其实到后半场具体有那些同学到场,都说了些什么,又搞什么娱乐了,他已全记不清了。
吃过早饭,他匆匆跳上一辆公交车,拥挤的车厢和颠簸的路途,让他不得不强自支撑。来到和他家并不属同一区的一家工商银行,他随手扯过一张取款凭证,刷刷写上一个数目,但略一思考,就用笔重重划去。女柜员递给他三扎鲜红的百元钞票,并很负责地请他数一遍。他没数,一股脑全装进一个信封,然后用力塞到带的那个小小的黑皮手袋中。
滨海大厦购物商场的二楼,夏雨凌正和同事小董站在摆放着各款手表的玻璃货柜前,她仔细地端详一款造型很新颖的罗西尼男式腕表,小董紧挨她身旁站着,抿着嘴偷笑。
夏雨凌问小董:“你看看,这个还可以吧。”
小董笑说:“可以,可以,挺好的。”
又故意逗她:“你都快转了半个商场了,这手表还不好买吗?不是圆的就方的,就那几种!”
夏雨凌摇摇头,轻轻把手上的放回柜台上,很认真地说:“不一样的,像这个的样子就太普通了,看那几款就又不同了,所以还是要好好选选看呀。”
她若有所思地低声说:“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子的呢?”
小董眨巴着眼睛,笑说:“他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连个手表都这么煞费苦心。”
小董要轻轻探问说这个林建很挑剔是吧?
夏雨凌目不转睛,审视着眼前各款手表,接说:“当然不是啦,就是因为他并不挑剔,所以我得为他选个好看点的。”
“好羡慕你呀,热恋中的夏小姐。喂,他对你有多好呢?你确定他会爱你一辈子吗?”小董半开玩笑地问。
夏雨凌猛地楞了一下,却没有回答,直起身子缓缓转过头看着小董。
小董见夏雨凌突然这么严肃,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明亮的眸子里闪现的不知是忧郁还是沉思,急忙作势拍打自己的嘴巴,忙不迭说该死该死,刚才我开玩笑的呀,你怎突然就这么认真了呢。
又嘻嘻笑了起来,强调了一下语气,说逗逗你还不成吗?你这么温柔体贴,是男人啊,都会喜欢你一辈子的啦。
小董偷偷瞥了夏雨凌一眼,夏雨凌神情近乎木然,过了一会,才又慢慢低下身子,继续观察眼前的那些大小各异、银光闪闪的手表。
吴童懒懒地坐在公交车上,两手交叉在胸前,心不在焉地侧脸朝着窗外,那个塞满钞票的小手袋很随意地依在身体外侧。
已经好久没来过张老师家了,高中的回忆已经模糊成一条狭长潮湿的青石街道,各种庭台楼阁雨后春笋般涌出,更将这一线残存的回忆彻底切割。
找了好一阵子,吴童有些焦虑,打听了好几位居民,终于在接近晌午时才找到了张老师住的那栋破旧的筒子楼,破旧的墙面上,歪歪扭扭地划着好几个大大的****字“拆、拆、拆”。
师生多年后的重逢,吴童和张老师都感慨万千。
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昏暗,简陋的摆设和剥落的墙皮共同展示了这间斗室的古老和沧桑,吴童心中一阵阵酸楚,张老师艰难却很快乐,用手扳动着轮椅的钢圈转轮为吴童倒水、洗水果。张老师的儿子在寄宿学校,中午不回来吃饭。张老师非要留吴童一起吃午饭,吴童不忍拂了老人的心意。没有丰盛的菜肴,普通的散卖的红星二锅头已经让吴童喝得酣然大醉,直到夕阳西沉,他才清醒过来。
临走时,吴童把三万块钱交给张老师,说是一帮学生凑的,让他儿子上大学好用。
张老师将信将疑,追问那些同学都有谁,自己得感谢人家。
吴童就笑了,他们都是大款,都整天在外地忙着挣钱,你用不着挨个谢了,等有空都会过来看你的。要转身告辞时,又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仅剩的三百块钱也硬塞给张老师,强露笑容说你家那破液化气灶趁早换了,刚才炒菜时差点没起火灾。
转出那个陈旧的宅院是一条同样破败的长巷,周围一座座高楼遮住了晚照的残阳,长巷里面幽深昏暗,四下一片静谧。
吴童步履踉跄,突然泪如泉涌,他强壮的躯体此时却像一株被强风吹折的玉米秸杆,伏在身旁粗砺泛黑的青石墙壁上低低抽泣,不知是为张老师凄凉的遭遇而伤感,还是为冷漠的世情而义愤,抑或是为了他自己的命运而心生悲怆。
他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旁人无从猜度。也许,只有这条承载了无数行人步履,染满了岁月风霜的青石板长巷才能娓娓解说吧。
已经很晚了,吴童一进门,妻子说刚才林建打电话找你呢,你怎今天没开机?
吴童闷声嗯了一声知道了。
妻子催他赶紧给回个电话,吴童没吭声。
回头一看,吴童已经歪倒在沙发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