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季到了。窗外的雨哗哗下着,打在瓦片上,瓦片上响起叮叮咚咚的抚琴声;轻敲芭蕉,芭蕉娑娑作响;滴落的雨滴溅在门窗上,淅沥沥声音不绝于耳。
雨已经连下了七八天。
屋内宗凡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掌向上,双目紧闭。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跳下床来,环顾全身,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这老憨牛给的吐纳之法,的确不是凡品。越修炼,越能感觉它的神奇。
老憨牛自桃花源回来后,便回到了他的牛头山,对宗凡不管不问,一心揣摩他的变身之术。不过,临走前,倒是交代宗凡坚持跑步,莫要荒废了。
宗凡信誓旦旦的答应了,起初也的的确确按照牛得力的吩咐去做。奈何,时间一长,尤其是他喜欢上了看书,牛得力的吩咐渐渐被外面的大雨冲的一干二净。
就这样,之后的下午,宗凡每天窝在屋里看书。书看的是越来越多,步跑的越来越少,偶尔想起来了,心里感觉对不起牛得力,就出去转两圈,也仅仅是转两圈。
不过,吐纳之法,他倒是坚持修炼。因为这玩意儿不跟跑步,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而且每次修炼完,宗凡就感觉身轻如燕,耐力大增。
至于阵修,不同于往日的兴奋劲儿,现在提起来,宗凡就头疼欲裂,尤其是面对那一圈又一圈,或者毫无规则可言的花纹。
花纹,其实名叫阵纹,是秋明杰最新传授宗凡的东西。纹,大道也,其形多变复杂,蕴含天地间无穷无尽的规则,圆圈,方形,曲线,或者是他们的结合体,亦或者不在他们中间,都可以单独或组成阵纹;纹,无处不在也,树的年轮、江河的走势,雷电变化,甚至人眼角处的鱼尾纹,用秋明杰的话来讲,都是阵纹;纹,作用不可量也,小则可以杀人,可以救人,可以改变人,大则可以毁天灭地,斗转星移。
而与之前酣畅淋漓的学习不同,这次宗凡遇到了麻烦。虽然,秋明杰讲解阵纹的原理,宗凡都懂,然而让他动笔画时,不管是简单的圆圈阵纹,还是稍显复杂的蛇形阵纹,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阵纹,宗凡彻底晕了。
秋明杰无奈,让宗凡先易后难,从圆圈阵纹学起。叵耐,一个圆圈,宗凡要么画的太方,要么画的椭圆,要么有方有圆,反正就是画不出一个整圆。气的秋明杰脸色铁青,撂下一句话:“从今儿起,啥也不学了,就学怎么画好圆圈,学不会?哼哼!”
宗凡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师父的眼神儿可怕的让他如坐针毡。
自此宗凡便过起了苦逼的生活儿,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偶尔打坐修炼吐纳之法外,就是画圈画圈再画圈!
“都画了三天了,烦死啦!”宗凡猛地站起来,双拳击桌,对着外面的大雨咆哮道。
雨哗哗地下着,并没有因为宗凡的咆哮而变小。
宗凡颓然坐到凳子上,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过了一会儿,但见他从桌子上,拿出笔墨纸砚,一脸不情愿地画了起来,细看,画的正是他最讨厌的圆圈阵纹。
门吱扭一声开了,花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门开的刹那,一股凉风从窗户外窜了进来,雨水夹杂着泥土混合着墨水的气味儿扑面而来,卷起花花白色的裙摆。
花花轻轻把门关上,蹑手蹑脚走到宗凡身边。四处看去,纸团散落一地。她慢慢把盘子放下来,望着宗凡。
宗凡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左手用力地握着右手,右手紧紧握着毛笔,缓慢且又使劲儿地描着。他的眉头紧锁,鼻尖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右手微微颤颤,以至于需要左手的帮忙,才不至于画不下去。
现在,圆圈已完成大半。花花敛气屏息,生怕影响到宗凡。
忽然,宗凡左手一颤,花花暗叫糟糕。果然,半合的圆圈上顷刻多了个大大的墨点,煞是醒目!
“啊!”宗凡用力把毛笔掷向向窗外,痛苦地喊道:“太难了,老子不画了!”
毛笔被窗外的大槐树所挡,跌落在水坑里,霎时晕黑了一大片。
“歇歇吧,哥哥。”花花从托盘里端出一个瓷碗,柔声说道。
碗,是上好的青花瓷碗,里面红枣点缀着银耳,几缕白烟袅袅,香味扑鼻。
宗凡方才意识到花花来了,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暴躁的一面让花花看到了。不过,汤的香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宗凡捧起青花瓷碗,狠狠地吸了口气:“嗯,好香!”
瓷碗触手清凉,并没有因为汤而变的滚烫无比,甚至连一丝温热气儿也没有。
宗凡肚子鼓隆隆作响,食指大动,抱起碗来往嘴里灌。
汤,甜而不腻,味美爽口。
“渴,好爽啊,花花的红枣银耳汤就是好喝!”宗凡赞不绝口。
花花的眼弯成了一道月牙。
“哥哥,阵纹就那么难画吗?”花花一边打扫着房间一边问道。
宗凡打了老大的一个嗝儿,闻言脸憋的红红的,嚷嚷道:“什么难画,我……我……我只不过在打草稿而已。
声音越说越小,渐渐如蚊子嗡嗡不可闻。
花花把纸团捡起来,撩了撩耳边的发丝说道:“以前老爷教导大小姐,二小姐时,我听他说,画阵纹讲究的是师法自然,天人合一,要走心......”
师法自然,天人合一,对于宗凡这个年龄段来说,太过深奥。不过,听到“走心”这个词儿后,他讷讷着,望着窗外的雨水。
雨水哗哗的下着,蚕豆大小的雨珠狠狠地拍击着槐叶,撒落一地。唯有角落的芭蕉顽强地立在那里,雨珠落在上面悄然滑落,不管是多么大多么重的雨珠,丝毫不能打落一片叶子。
“顺势,以柔克刚,借力,四两拨千斤,而不是对着干。”
宗凡的眼神越来越亮,他生怕眼前的感悟消失不见,狠狠地抓起毛笔,又似乎觉得动作有违以柔克刚的境界,手腕忽然轻了起来。
桌子上不知何时摊了一张上好的宣纸。白色的宣纸明亮光滑,似乎要赶走天上的阴霾。花花往砚台里放进一块儿墨丸,手腕轻动,含笑望着宗凡。
轻轻一点,黑色的墨汁缓缓晕开,宗凡的手缓缓晃动着。没有了焦躁,没有了急于求成,不渴求结果,此刻他的心空灵如水,好像纸上画的不再是阵纹,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圆圈。
意随心动,笔尖淌过白纸,一弯新月出现在宣纸上,接着是上弦月。渐渐地,一个被天狗咬了一小口的月亮挂在了银白色的天空。
花花的眼睛也完成了月牙。
宗凡深吸一口气,眼神越加清明,笔锋浓转淡。
窗外的风声、雨声也越来越小,泥土的腥气也消失不见。鼻翼间,唯有浓浓的墨汁味道。
一轮满月即将升上天空。
“啪!”
带着豁口儿的月亮,还是未能变成满月升上天空。被一个同样带着豁儿的苹果击中,跌落苍穹。
“喂,呆子在干吗呢,最近怎么没见你跑步,雨天多适合奔跑啊。”俏皮的声音响起,花花抬起头,看见二小姐赤脚站在树枝上。
依旧是两个可爱的双丫髻,双丫髻下两条淡黄色的丝带点缀着,随风飘曳。外面的雨哗哗地下着。奇怪的是,小葵身上并没有一滴雨水。她脚下的树枝,只比杨柳稍粗,却生生承受住她的重量,可也晃晃悠悠,似乎随时就要折断。
“快下来呀,二小姐,多危险!”花花揪着心说道。
“嘻嘻,危险什么,好玩儿着呢!”小葵得意洋洋,为了证明些什么,还使劲儿晃了晃。树枝骤然猛烈晃动起来,却依旧未曾折断。
花花担忧的心平和下来,方才想到,生气着说道:“二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哥哥好不容易快画完,结果让二小姐给毁了!”
宗凡怔怔地盯着眼前,一大团墨团,还有旁边沾着墨水带着豁儿的苹果,脸色突然奇差无比。
小葵瞥了一眼,大大咧咧道:“嗨,不就是个破圆圈吗,回头再画不就完了,哎,呆子别愣着了,跑起来,雨天跑步最好玩儿了。”
宗凡果然跑起来了。
花花瞠目结舌地望着宗凡抄起一根长竹竿,从窗户里跃出去,狠狠地捅向小葵。
“死丫头,叫你坏,知道小爷花费了多长时间,画这个你口中的破圆圈,如今让你坏了好事儿,小爷今天跟你没完!”沾着雨水的槐叶,纷纷而下,宗凡边捅边骂道。
小葵轻巧的如燕子般在上面蹦蹦跳跳,还不时折下树枝扔向宗凡,而竹竿连她的衣角也没沾上。
“来呀来呀,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捅到了哦,要加油哦,嘻嘻。”树上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对此,小葵一点儿也不恼怒,很是开心。
树上的小葵,像一条红色大裤衩,彻底把宗凡这头公牛给激怒了。他红着眼,盯着小葵,竹竿带着杀气不停地捅向小葵。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急,不一会儿,宗凡的身上便被雨水打湿,头上也参杂着湿漉漉的槐叶。
可竹竿还是没能碰到小葵,哪怕一下。
看他如此狼狈,小葵心里一软,不再忍心戏弄他,飞身到树顶,嘀咕道:“一点儿也不好玩,呆子你还是好好画你的圆圈,姑娘我走了。”
说完,拿出蒲团疾驰而去。
“死丫头,你别走!”
宗凡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小葵,狠狠地拍下头上的槐叶,抓着竹竿,向小葵追去。
“啪啪”泥水向四周溅去,泥土下陷,出现深深浅浅的脚印,脚步过去,泥水倒灌,脚印淹没在雨天中。
宗凡深一脚浅一脚跑着,他的鞋子早不知丢到哪儿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握着竹竿的手关节发白,不过依然铿锵有力。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奔跑的过程中,吐纳之法以平常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运转着。似乎连向来心静状态下才能修炼的吐纳之法,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同仇敌忾地做出与平常相反的举动来。
小葵的身影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模糊,宗凡咬咬牙,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道路两边的小麦,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原来此路,赫然是宗凡平时跑步的地方,而他追去的方向,显然是悬崖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