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键的问话让杨善奇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杨善奇之前的心思一直在思考着实验的理论设计、实验条件以及其它各个方面，并未涉及到实验的具体步骤和实施过程。黄键突然冒出的一句问话使杨善奇顺口回答准备实验一下子将他的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了黄键。
而黄键反问说的刘泽宇还没来呢一句话又使杨善奇突然明白马上开始实验的条件并不具备。杨善奇不觉一愣心想是啊，实验员这个关键的人物不在实验还怎么进行呢？他怔在那里顿了片刻脸上的肌肉轻微抽搐了一下低头转身走向一边。
杨善奇这一系列的举动黄键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对杨善奇此时的所思所想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这当然是不用怀疑的。黄键跟了杨善奇这么多年，又是杨善奇最得意的弟子，许多大事情杨善奇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会与黄键商量。这样长时间工作上的磨合再加上两个人脾性的相互了解，杨善奇在什么时候该考虑什么事情黄键只要望一眼杨善奇脸上的表情就会明白个十之八九。特别是刚才杨善奇与吴书记的一番对话黄键在一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加上杨善奇无意识地回答，这个时候杨善奇心里想些什么黄键能猜不着、想不到吗？
十多天的调研走访，黄键已经完全明白了杨善奇带领项目组一行人来到神峪镇的目的所在。当然，之前他也不甚明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一切的行动只是按照杨善奇的要求组织几个师弟师妹一路奔波来到神峪镇。当他亲眼见到几十个“再生人”时才恍然大悟，也才意识到杨善奇是在实际考察“再生人”产生的条件，寻找项目实验停滞不前的原因。昨天调研考察结束后看到杨善奇略带兴奋的神情时黄键已经意识到杨善奇可能已经找到了答案，找到了解决项目实验停滞不前的方法。他心里也不由有些兴奋，因为这也是他这么长时的目标啊，在这里终于找到了解决困扰项目的难题他怎么能不高兴呢？然而黄键注意到在与吴书记交谈之后杨善奇突然之间却显得有些略微的焦虑，或者说有一些担心。当然，杨善奇内心所担心的事情黄键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从黄键的内心来说他也没有想到项目实验的结果竟然会对神峪镇的发展产生莫大的影响，这在无形中也使得他对实验隐隐地担心起来。他心想如果实验成功，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了“再生人”现象，那当然是皆大欢喜，神峪镇一定会按照既定的规划得到全面的发展，老百姓的生活也会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但是如果实验失败了，或者说用科学方法解释不了“再生人”现象呢？他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不敢再往下想了。
黄键心里也知道，出于对当地各级领导责任感的理解，也出于项目实验进展的需要，杨善奇答应吴书记尽快进行实验，尽快对“再生人”现象用科学方法解开其中的奥秘。但杨善奇却在无形之中忽略了实验员刘泽宇根本没有随项目组来到神峪镇的实际，这一下子使得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是没有实验员，实验根本无法进行，而刘泽宇家中的困难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如果他家里的事情没有处理结束便让他奔波千里来参与实验显然是不近人情。退一万步讲，即使刘泽宇急匆匆赶到神峪镇，处于各方面考虑三、四天之内也不可能展开工作，这样在无形之中也会浪费掉将近十天的时间；二是根据调研考察的情况，项目实验的外部条件在实验室是无法复制的，也就是说实验想要取得实质性的突破目前只有在神峪镇才能顺利完成。面对所有的一切都使得杨善奇很为难，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老师，我昨天刚与刘泽宇通过电话，他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暂时还脱不开身。”黄键跟在杨善奇身后说道。
黄键这一句话无疑让杨善奇的心里雪上加霜。很明显，实验要顺利进行刘泽宇显然是指望不上了。杨善奇望了望黄键轻轻地唉了一声摇了摇头，随即又低头沉思起来。
杨善奇心想从目前情况看，实验要按照设想正常进行最大的困难莫过于没有实验员了。可实验员并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能充当得了的，这一点杨善奇比谁都清楚。因为实验的所有数据都得从实验员身上采集，实验结果也是从实验员身上体现出来的。这就要求实验员不但要有深厚的理论基础，了解实验的理论依据，而且还得具有身体素质做保障，否则的话，生物波转换仪所产生的生物电流产生的强烈刺激会使实验员无法忍受而导致实验失败。更为重要的是实验员还得要有实践经验，否则的话实验中每个阶段每个环节的体会和感知是根本没有办法准确描述出来而详细记录，实验的过程和取得的效果就无法形成经验或教训得到继承和改进。所以，实验员无疑便成为杨善奇当下最头疼的问题了。
“老师，你看我怎么样？”黄键小声向杨善奇问道。
“什么怎么样？”杨善奇莫名其妙地望着黄键问道。
“刘泽宇没来，咱们马上就要进行实验了，我来当实验员，行么？”黄键说完，静静地望着杨善奇。
“哦——”杨善奇这才听明白黄键是毛遂自荐要顶替刘泽宇充当实验员以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他紧盯着黄键看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你？噢，让我想一会儿再说。”
“是的，实在不行的话，实验员只有从他们几个中间挑选一个了。”杨善奇暗暗想着几个助手对实验理论的掌握上来说肯定都没有问题，可是从身体方面而言，岳欣怡是一个女孩子显然不能担当实验员的角色。霍天明身体有些瘦弱也不能担当实验员。几个助手中间从身体方面考虑就只有从黄键和秦宇飞两个人之间挑选了，可问题是两个人都没有担任过实验员，生物电流对身体的刺激他们能承受得了吗？
此时，杨善奇的另外一种担心又浮上心头：如果实验成功的话，黄键与秦宇飞的意志力和控制力怎么样呢？究竟谁的自我控制力比较强一些呢？否则的话，如果实验成功的话他们受到其他人生物波的干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可就麻烦大了。
“老师，还考虑什么呀？刘泽宇不在，要冲到第一线的当然就是我这个师兄了，别再考虑了。”黄键看到杨善奇犹豫不决催促着说道。
黄键的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杨善奇。杨善奇心想是呀，从经验上来说黄键无疑比秦宇飞丰富，综合素质也比秦宇飞好。如果要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选择的话黄键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杨善奇仍是顾虑重重，他望着黄键说道：“黄键，别着急，容我再仔细想一想。”。
按常理来说，杨善奇此时有过多的顾虑属于正常现象。你想啊，实验员的人选问题不但关系到实验的成败，还关系到神峪镇那么多老百姓的福祉，也关系到上下那么多官员的荣辱，同时也关系到实验员身体的承受能力和意志力。这一个决定会牵扯和影响这么多方面，你说谁没有一点心理压力那绝对是假的。
“如果我判断没有错的话，实验成功的概率应该在百分之六十以上，按理说实验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了。但是，从技术方面说，咱们大家以前都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杨善奇低头沉思了好长时间，抬起头来对黄键说道。
黄键望着杨善奇，摇了摇头。
“我是担心，如果实验成功了，实验员的生物波受到另外生物波的干扰，不能自控，失去了自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怎么办？”杨善奇一脸的沉重，对黄键说道。
“噢——你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呀。”黄键恍然大悟说道：
“您——说得对，这倒是个问题。不过，从理论上来说，如果实验员的意志力和控制力强大，就会控制另外的生物波，而不被另外的生物波左右。”
“是的，而我担心的是如果实验员的意志力和控制力不够强大呢？——所产生的后果你想过吗？这一点以前我也忽略了，直到昨天晚上才突然想到这个必须引起我们高度重视的问题。”杨善奇说完缓慢地坐下来。岳欣怡、秦宇飞、霍天明、史玉强也都围了上来。
之前杨善奇与黄键一边走一边交谈，其他几个人虽说是在小声说笑，可实际上都在竖起耳朵倾听着两个人的谈话，两个人所交谈的内容虽说史玉强不明就里，但岳欣怡、秦宇飞、霍天明当然心领神会。杨善奇刚一坐下岳欣怡就赶上前来说道：“老师，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吧？你所担心的问题我也考虑过了，看一看古往今来、世界各地那么多的‘再生人’，有哪一个人失去了自我变成别人了？还不是自己是自己，其他人的生物波所产生的思想只是个记忆吗？”
杨善奇猛地抬头望着岳欣怡心想也是啊，自古至今有那么多的“再生人”，也没有见着谁失去自我变成为另外一个人。但他又想项目实验毕竟与那些发生在母体内的再生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为了安全计各种因素考虑全面一些当然没有坏处。
“对，对，岳欣怡说得对，老师，现在机会难得，时间也不等人，不要再考虑那么多了，既然从理论到实践都没有想像的危险性那么大，我看咱们值得冒险试一试，像现在这样干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您说呢？”黄键听到岳欣怡帮腔，而且说得又有道理马上附和着说道。
杨善奇将几个助手逐个望了一遍心想对呀，所有的危险也都是自己的猜测，自古至今在现实中并没有发现这种危险的存在，就说明生物波之间也许符合波的干涉与叠加原理，并不会相互抵消或替代。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如抛开一切杂念和担心专心做好实验。主意一定，杨善奇头一扬说道：“行了，做准备吧。”
“得嘞。”黄键应了一声，兴冲冲领着三个师弟妹转身进屋开始了实验前的各项准备。
对于实验仪器的安装和调试，黄键、岳欣怡等四个助手自然是轻车熟路。他们熟练地打开行李箱，搬出一大四小的仪器按固有顺序放置，有条不紊地将几十根粗细不等、颜色不同的连接线接好，插上电源，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实验的所有准备。
“噔。”
黄键合上了电源开关，发出一声轻响。
“嘀——”
生物波转换器上的数字显示灯亮了起来，喜庆的红色瞬间映入眼睑，转换器同时发出悦耳的蜂鸣声。监视器显示屏上显示的图形流畅平稳，没有一丝的颤动和跳跃。其他三个用于监视实验对象身体状况和显示实验数据的监控设施也闪着亮光争相发出蜂鸣声，像是不耐烦于平静地等待，急切地盼望着实验的开始。
黄键兴奋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慢慢走上前去，挨个儿抚摸着自己参与设计制作、已经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仪器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他自己先是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脚底怎么会冒出一股凉气呢？真是咄咄怪事。他不由得慢慢停止了抚摸仪器的动作怔怔地站在那里思忖着其中的原由犯起傻来。
“黄键，黄键，你犯什么傻呀你？干什么呢？”岳欣怡看着黄键傻呆呆的样子好奇地喊了起来。
黄键猛地打了一个小颤望了望岳欣怡，什么也没有说又一边抚摸着仪器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思考：好好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是因为要替代刘泽宇参与实验吗？肯定不是。黄键自信在目前的四个助手中自己是最适合替代刘泽宇的角色充当实验员的，而且他也是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的；那——是担心完成不了实验吗？好像也不是。无论从理论经验还是实践经验，黄键自信还是比较丰富的。因为整个实验从理论的论证到实验的整体设计他是参与者之一，而且见证了无数次的实验过程；唔——是担心实验会发生危险吗？这——当然也不是。实验中通过全身的电流和电压已经经过生物波转换仪的转换全部是安全的，按理说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那么，是担心实验成功后会成为另一个人吗？嗯——也不会是的。因为黄键对自己的意志力和控制力也是十分自信的，而且自古至今、从国内到国外还没有发生过“再生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先例。那究竟是什么呢？黄键将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思考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其中的原由，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半天的时间黄键都是在静静思索寻找着让他脚底生出那一股凉气的原因中度过，而他最终也没有找出个所以然来。
天色已经黄昏，四台仪器的蜂鸣器一直“嘀嘀嘀”鸣叫不停，像是等不及了似地催促着实验赶快开始。监视器上的显示屏也一直闪烁着，像是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项目组的每个成员期盼着实验早一点开始。
“哟，今天这是怎么了？咋还装作深沉起来了？”岳欣怡望着仍陷入沉思之中的黄键调侃着说道。看到黄键没有任何反应她便头一扭身一转向屋子外走去：“哼，这是哪根筋出错了，竟然还猪鼻子插大葱装起象来了，懒得理你。”
黄键作为大师兄，知识渊博，经验丰富，作风严谨，深得杨善奇的器重。平时他为人也非常谦和，与大家相处很是融洽，也深得几个师弟师妹的喜爱和尊重。然而像今天这样沉默寡言、长时间低头沉思的现象还是头一次。岳欣怡连续问了两次都没有得到答复知道黄键正在思考的不是一般的问题便调侃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秦宇飞、霍天明见状也跟着岳欣怡悄悄走出屋子。
屋子外，杨善奇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他脸色平静，一会儿举目透过已经逐渐拉下来的黄昏薄幕望向远处已经呈褐绿色的守望着盆地的大山，一会儿又转头透过窗户望一望屋子内紧张忙碌地做着实验准备的四个助手，一会儿又低头沉思。此时，他已经在脑海中将实验的理论设计、实验过程、可能出现的结果等等反复论证了好多遍，排除了发生各种危险的可能性，静下心来等待着实验开始的最佳时机。
岳欣怡、秦宇飞、霍天明悄悄出了屋子，看到杨善奇的神情也不知道杨善奇正在思考着什么，又不便打扰，只得站在一旁相互看了看默默地望着杨善奇。
屋子内，黄键无意间抬起头环视了一周，发现偌大的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几台仪器的蜂鸣器“嘀嘀嘀”叫个不停，像是迎合着他第一次作为实验员参与实验的兴奋与激动。监视器的显示屏闪烁着柔和的荧光，像是在召唤着他赶快投身实验。他抑制着内心的兴奋，按照规范的程序依次对仪器和连接线检查了一遍，最后来到为实验员准备的简易坐椅旁。他望着坐椅上连接着六十四根导线的红色电极帽和几十根放置有序的电极头心里又泛起阵阵涟漪。
黄键出了屋子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近不等的路灯都闪着亮光，像是商量好了似地一个个瞪大着眼睛集聚着目光共同远观着即将进行的实验，期盼着实验结果。杨善奇静静地坐在凳子上静默沉思，岳欣怡、秦宇飞、霍天明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睁大着眼睛望着杨善奇，急切的心情从他们的目光中已经显露无余。
“怎么啦？老师，已经这个时候了实验咋还不进行呢？”黄键走到杨善奇身旁小声问道。当然，他的问话也代表了此时三个师弟师妹的心声。
杨善奇抬头望了望黄键说道：“别急，再等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开始的。”
在几个助手的心目中，杨善奇的话无异于圣旨，这一点是建立在对杨善奇充分了解基础上的，没有丝毫的盲目性；也是建立在对杨善奇充分信任基础上的，绝对不是对杨善奇身上闪耀光环的崇拜。因为，长时间的接触，几个助手感到杨善奇身上所具有的人格魅力值得他们敬佩，所掌握知识的丰富值得他们学习，考虑和处理问题的全面与方法之多值得他们借鉴。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杨善奇都无愧于几个助手所称呼的“老师”称号。
其实，杨善奇是在等待，等待着阴气最重时间的到来。因为，他清楚记得电视节目中介绍的要了解再生人的真实状况一般都是在阴气最重的时候。那么，什么时间才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呢？毫无疑问，就在子夜时分。
“当，当，当——”
午夜的钟声连续响了十二下。
“吁——”杨善奇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缓慢站起身深情地望了望黄键说道：“黄键，准备好了吗？”
黄键心里一颤急忙答应道：“老师，我早已经准备好了，放心吧。”
杨善奇再没有说话，轻轻拉起黄键的胳脖稳步进屋，走到放着红色电极帽的坐椅前，拿起电极帽反复看了好几遍才轻柔地给黄键戴上，又仔细检查了几遍后转头望了望其他三个人说道：“准备开始。”
欣怡、秦宇飞、霍天明立刻行动，迅速将几十个电极头按规定动作粘贴到黄键的脖子、胸、腹、大腿、小腿、脚踝、脚心及手臂等各个部位，连同实验的所有仪器和连接仔细检查了两遍之后，眼睛一齐望向杨善奇。
杨善奇一直陪在黄键身边帮助黄键半躺在坐椅上，整理好各种连线做好实验准备后深情地望着黄键，他在内心不住祈祷：实验已是开弓之箭，希望一切顺利取得圆满结果，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好久之后，杨善奇抬头望了望秦宇飞，秦宇飞立刻会意，轻轻抬起手“噔”地一下开启了电源开关。
生物波转换器上的数字显示立刻像是刚补充过血一样亮度立刻增强，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所有仪器的蜂鸣器也像是刚补充过能量一样节奏更加欢快、声音更加响亮地叫了起来；监视器的显示屏像是有一只刚打过鸡血的手在发疯似地挥舞一样连续描绘着同一幅固定的图形。
“先从一档开始。”杨善奇扫了一眼生物波转换仪上的数字，又望了望黄键，发出了第一道指令。
实验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