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医生办。
张医生和雷大夫各坐一边，一个写病例，一个查化验单。
朱医生同两人抱怨几句，就赶紧去处理他这一身的怪味，先从观察室临时借了两条蓝色的工作裤子，然后去手术室生活区冲了个澡。裤子和鞋基本报销的朱医生其实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在这里已经工作了接近二十个年头了，这些事情看过太多太多，逼迫的他已经开始习惯这些问题。朱医生把头发都洗了两遍，可算把身上个怪味弄掉了。
这会朱医生又回到了办公室，外面毕竟是冬季，朱医生穿的是双层蓝色的工作服。脚上蹬着自己洗澡用的拖鞋，再结合他那件竖纹的白衬衫，旁边衣柜的铁门上挂着棕色的风衣，看着不伦不类的。他回到办公室大咧咧一坐，就等着张医生送他回去。
张医生终于完成了收尾工作，整理好物品。
也不好让朱医生多等，赶紧洗手、换衣服。
冬天的汽车里总有一种冷到骨头里的感觉，张医生给汽车发动起来就和朱医生躲回了医院里。
朱医生叫朱骏，是医院里的老人了。张医生是院长的学生，跟随院长来此6年，可毕竟和朱医生分别在内科和骨科，所属不同，有些既熟悉又不太了解的感觉。今天一起抢救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配合。张医生明显感觉这朱骏在抢救方面有些门道，不愧是有着近二十年的工作经验。级别和他一样，年龄上还大了他些许，以往张医生多少有些看他不起。因为按着朱骏的年纪一些医生已经是副主任级的了，可朱骏还是主治医。张医生不由得有点惭愧，想着一会儿定要请朱骏吃个饭才行。
汽车里可算是暖和了，两个人上车就往镇子里开过去。着是个医院旁的小镇，整个镇子只有一条主街道，连个交汇的岔路都少，听说是以往当地外运特产，由一个便利的火车站发展起来的。
可是张医生来这都6年了，也没见什么特别的特产。他虽然有好奇心，可是除了要回家的时候，平时也不关心这些特产方面的问题。
这小镇子算上早晨卖油条的一共不超过十家小吃部。到是有两家弄的挺红火，二楼上还都有包间。
张医生和朱骏两人到了一家较近的小吃部，这时间小吃部生意还不错，农村饭店里，呼朋唤友的声音此起彼伏的。
服务员赶紧领着两人找了个小包间，关上门算是落座了。
张医生也算是这里的常客，农家菜，菜贵，但是盘大，料足。就他和朱骏两人，估计点一个菜不够吃，俩菜就要剩下。张医生这才发现，他似乎来错了地方。正在着急的时候，急智迸发。吃火锅，张医生感觉让服务员帮忙安排火锅。
朱骏趁着服务员没走又要了两瓶啤酒。
张医生从不饮酒，略有迟疑。等着服务员走后跟朱骏说道：“老朱，我是不喝酒的。”
朱骏哈哈一笑，这笑容似乎有了一点内科医生少有的爽朗。
“我喝，我喝，你还开车呢。”
不多时热腾腾的火锅上桌，清汤白水的火锅里飘着几片姜片和两段大葱。
朱骏拿着啤酒就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张医生也赶紧倒上茶水。两个人也不多做客套，茶酒相碰，赶紧开饭。
朱骏三杯下肚，面色微醺，话匣子就打开了。
“老张啊，你知不知道，我在医院里最感谢谁？”
张医生一时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顶的一愣。还好没等他尴尬，朱骏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最感谢院长。”
张医生不知道这朱骏是什么情况，至于跑这来歌功颂德么？这也没有外人。
“你不知道啊，我来这19年了。19年啊……”
张医生有些震惊了，19年！这朱骏怎么看也就40岁左右的样子，怎么会在这工作19年。
“97年卫校毕业，我拿着毕业证和派遣证就去了人事局报道了。然后就回家等消息，我家是农村的，没什么见识，就在家等消息，可是通知迟迟不到。我那时候差点没去搞销售。妈的，幸亏没去，花了200块钱买了一堆搞销售的书。后来才知道那是搞传销的，骗完亲戚骗朋友的玩意。”
朱骏仰起头又掀了一杯，唉的叹出一口浓郁的酒气。这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在家先给家里干活，那时候我家里种玉米，那天我在家正堆玉米垛子呢，通知终于到了。我从墙那么高的玉米垛子上就跳下来了，给我爸妈都吓着了。”
“可是通知里，告诉我来这的卫生院。我当时就觉得自己这书是白念了。”
“我家还有个弟弟在上学，那时候条件不好，镇卫生院也是带编制的工作，我就过来了。”
“我刚来的时候都蒙了，这地方20年前可谓是一清二白啊。第一天院长看我来了，给我倒水。我后来才知道啊，这地方一共就3个大夫。平时当大夫，没事的时候就种地养猪。你刚来的时候后院的那个石头堆就是猪圈塌掉之后的石头。挂号处平时是当卖店用的。”
张医生听到这些，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那时候医院里还有个洗胃机，可惜去年坏了，我拿去找人修过，零件坏了都没得换的了，后来让我抱回来了。”
张医生万万没想到他和朱骏的第一次吃饭是这样的情形。
“那洗胃机就是医院里最大的医疗器械了。后来扬院长不断活动，在其他医院里接手了淘汰的X光机，雪花牌B超机，还有化验室的那个显微镜。你不知道，医院X光机弄回来之后杨院长就大肆宣传，可是那时候医院连360V交流电都没有，X光机在那摆了好几年。”
“我刚来的那年冬天差点没冻死我，医院里举架高，没有住院患者，也根本不烧锅炉，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秋天的时候跟着院长抢救过几个喝药的。感觉药品方三楼不方便，就把留了几瓶糖盐水放一楼抢救室里，结果冬天到了糖盐水都冻碎了，更别说甘露醇什么的了。”
张医生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完全不敢想象那时候医院是什么样的条件。
“后来开春了，镇子里举行篮球赛，我们医院算上会计，才够了人数，还没出镇就被淘汰了。”
朱骏的话有些逻辑散乱，但这只言片语让张医生对医院的过往有了不同的认识。
“人生哪禁得住几回蹉跎啊。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你知道不，我以前就喜欢李清照……的诗”
张医生被朱骏的话吓的一愣一愣的。这朱骏才一瓶半下肚就成了这个样子。平时完全没看出来，朱医生还有这样多愁善感的一面。
张医生以往也听说过医院的一些历史，据说以前医院曾经也红火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好像善茬产科。接个生孩子的业务，偶尔也有抢救洗胃的活。
可是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在老师（院长）接手之前，一度衰落，入不敷出，依靠着政府的救济过活，到张医生过来的时候，只剩下这个朱骏，在门口的挂号室看门，拿着医院的电脑打游戏。
“这几年院长来了，这医院真是换了一个天地。当初就剩下我一个，到现在100多人，5个治疗科室。当初我都没想到的能进手术室洗澡，我一个内科大夫，手术室全是妇产科的。以前诊断基本靠蒙，就差没把脉了，现在都有超声、CT、磁共振了。”
张医生听着朱骏的唠叨，从原本的诧异，到现在也感觉有些隐隐的自得，他在医院建设中也出过不少力。
医院刚接手的时候他们这些以往拿笔杆子的大夫，可以说是各展其长，会什么干什么，不会的就一边学一边跟着干。除草、换窗户、拌水泥、接暖气、修水井，可以说是上天入地。张医生在后来给家里搞装修，都完全没感觉到压力。
饭店里张医生陪着半醉的朱骏继续吃饭。
胡英坐的公交车终于在路边停下，深思中的胡英看到那个站牌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赶快起身跑下公交车。
此刻胡英还不知道静静花光了他的积蓄，买了台服务器。虽然消费短信已经发到了胡英的手机，可是完全没有引起胡英的注意，也幸好胡英没有在那家服装店刷卡，要不然一定会出现尴尬的问题。
胡英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冷清的家，黑洞洞的家里没有一丝声音。胡英打开灯才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他心里憋着好多问题，一直没有勇气去问静静。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却又有些犹豫。
毕业后本来感觉已经长大了的胡英，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完全没有一个长大的样子。
胡英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受了一下房间里暖暖的空气，整个胸腔都被气体涨得满满的。
“静静，你能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情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