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月余,扶桑被秘密押回秦都,王翦见大王对此事十分重视,亲派儿子王贲负责押送事宜。见过秦王,嬴政知阿房就要离开,心中伤痛,不忍亲见,只命赵高带同王贲押了扶桑去见他母亲。阿房日思夜盼,此刻儿子终于出现在面前,十五年未见,儿子已长成了一个少年,头上插着一颗明珠,正是那颗唤作“扶桑”的珠子,阿房仔细抚摸着他的脸,只见他浓眉大眼,宽口阔鼻,与赵迁像到了极处,十五岁的年纪,却比同龄之人多了几分成熟之气,似历经过许多磨难,回想起他悲惨的命运,不禁泪流满面地道:“是我儿子!是我儿子!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娘想得你好苦哇!”不料那孩子却十分冷淡,露出轻蔑的面容。阿房错愕不解:“孩子,我是你娘啊!难道赵嘉没有对你提起过吗?难道你不想娘么?”那孩子仍是不理不睬。
赵高尖声细气地道:“这孩子怎地如此?连亲娘也不认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娘,也许他还不知道娘为何物呢!”他知大王心中舍不得阿房离去,因此有意要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若能让他们反目成仇,从此天各一方那便立了大功了。阿房对他害死母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刻见他又出言讥刺,立即对他怒目相向。赵高不敢得罪,只得灰溜溜地退下楼去。王贲正欲随后退出,但总感觉在哪儿见过阿房,猛一思索,突然道:“啊!原来是你!”
阿房出其不意,给他吓了一跳,道:“将军何出此言?”王贲躬身道:“可还记得,邯郸御花园中梅林雪人?”阿房道:“甚么梅林雪人?”王贲道:“你给在下拍过身上积雪,又曾脱帽相赠。”原来当年梅林中那个雪人正是被李牧所擒的王贲,后来赵继投诚,自然将他放了。当时阿房不过是见他可怜,纯属无意之举,十余年过去,早已忘却,此刻经他提醒,登时想起了令自己大起玩心的那个俊俏少年,敛住悲容道:“那是多大的事,亏你还记得如此清楚!”王贲道:“古人云‘滴水之恩,报以涌泉!’若非你发善心,在下早已冻死在那个园子里了,这赠帽之恩在你看来是小,在我却是没齿难忘!”这时只听那少年又是“哼”的一声,似对母亲所作之事甚为不齿。阿房道:“你不必谢我,换作任何人我也会如此,我终究还是没有放了你啊!或许当时我知道你是秦人后,不去救你也有可能。”
王贲道:“不论如何,你还是救过我,我自会拿你当恩人看待。大王将你关在这里,守卫并不森严,我一定想法助你逃离此处!”阿房摇首道:“你错了,秦王并非是把我关在这里,而且他也答应放我们娘俩离开。”王贲微微一笑,他难以相信,嬴政千方百计要捉拿扶桑,现下好不容易押送回都了,哪能放他走?以为她是高兴得糊涂了,只道:“你好好休息!如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开口,在下一定极力相协!”说罢转身下楼而去。
阿房待王贲走后,抱住儿子道:“现下好了!咱们终于团聚了!走,为娘现下就带你走,永远离开这些是非纷争之地,过咱们自己安静的生活,谁也不认识咱们。”扶桑挣手道:“娘!我听赵嘉叔叔言道,你自从到秦国后,便贪图秦王的富贵,父仇也不想报了,国家也不想要了,是么?”原来当年阿房入秦救母,赵景一直跟随在左近,伺机相救,后来见阿房似已被秦王说服变心,这才将扶桑盗走,又将此事告知赵嘉,后来每当扶桑问起母亲,赵嘉便都会这样教他。阿房听他如此相问,连声道:“赵嘉为何如此诬蔑我?我甚么时候贪图过富贵了。”扶桑又哼的一声道:“你不贪图富贵?刚才这位秦国将军可是亲口说你救过他,却又为了甚么?”阿房道:“我说过,我并不知他是秦人。我留在这里,是因为秦王答应为我找儿子,若知你在赵嘉处,我早已走了。我想找到你之后,咱们便躲起来,不再涉足政事纷争,这样咱们娘俩永远都能在一起了,岂不是好?”扶桑道:“可是父仇怎么办?复国又怎么办?当真就这样拱手让人?”阿房道:“秦国如此强大,还怎么复国?徒增杀戮而已!即便复得了国,难保没有第二个秦王,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够了!我也不许你再有争权夺利之心!再说杀你父亲的并非秦王,而是他的亲兄弟呀!权利面前,人有甚么事情干不出来?”扶桑冷笑道:“口口声声为秦王开脱,还说你们没有私情!”阿房气极,愤愤地道:“你若不信,咱们马上就走。”拿过放在桌上早已理好的包裹,就要走出。
扶桑连忙抢过她的包裹道:“娘!是孩儿错怪你了!您不要生气了罢!”阿房见他认错,心立即就软了,轻声道:“你这么多年不在娘身边,是娘不好,现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你的气?你能理解娘便行了,咱们走罢!”扶桑嘻嘻笑道:“走,能往哪里走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再说我们到别处去,又能靠甚么为生呢?”阿房听他念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样的话来,心中慰藉道:“嗯,看来学问还是做过的!”口中却笑道:“娘就算纺纱织布也能养活了你,哪能就把你饿死了?”扶桑笑道:“孩儿并非此意,只是不想娘太劳累了,您看孩儿都这么大了,该是我养活娘才对!”阿房喉头一阵哽咽,道:“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娘已知足了!娘不怕累!”说罢又往外走。
扶桑将包裹放回桌上,拽住阿房坐下道:“娘!您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们都是别人服侍惯了的,哪能吃得了那个苦呀!您看这里王宫广厦千万间,秦王对你又这么好,随便赐与我们住一间,且宫女下人一应俱全,岂不比外面要好千百倍?刚才那位将军不是挺感激你么?我就在他手下讨个一官半职,不也是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么?”阿房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种想法,怒道:“宁做顶天立地汉,不为矮檐低头人!你恁地如此没有骨气!你若不走,娘自己走了!”扶桑道:“你走罢,我留在这里不走了!”阿房心中气苦已极,再也忍耐不住,扬起手来作势欲打,但手停在半空终究未能舍得落下,心想分离了十五年,总不能才一见面便打他罢!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扶桑见她并不打下,轻轻冷笑一声,自行出房而去。阿房伏桌伤心而泣,呆呆坐了两个时辰,眼见天色向晚,却仍不见儿子回来,怕他初来乍到不识路途,命小蓉出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