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透过纱罩投下小片晕黄的光亮。欧阳沐凡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文件,眼都不眨,过了好一会,他揉了揉太阳穴,抬起眼,却吓了一跳。夏妓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月光,从窗户洒进,照在她身上似有似无。她脸色苍白,眼却直直地盯着他,像窗外咆哮刺骨的寒风一样冷。
他心一紧,呼吸逐渐凝重,将手中的文件朝她丢去,口中只是念道“死了就死了,你休要吓唬我。我可不像林清那蠢材,让你吓得魂都没了。”
夏妓脊背绷得发紧,叫道“先生…”
他这时才醒悟过来,怒问“你进来也不敲敲门?胆子倒是大了?”何总管也在一旁,他说“我们已经敲过门,是您准了,我们才敢进来…可能先生想事想出神,所以没留意。”
夏妓也轻点点头,但他刚才的话,她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地盯着夏妓,指着位子“坐下。”又吩咐何总管“管家,你先出去。不要再让别人进来了。”
何总管惴惴不安地说“二少守在外头。”
“混账东西!”欧阳沐凡脸色铁青,却又隐忍住,只是挥挥手,示意管家出去。他慢慢地喝着茶,观察夏妓。心想:刚才的话,她听到了多少?不过多少都不重要,因为这个女人,很快就会同她母亲一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他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夏妓,刚才可吓到你了?”又起身,将地上的文件捡起,叹道“我刚想起林清,所以怒了…你不知道,她竟然…”
夏妓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问:“她怎么了?”他瞥了她一眼,没出声,静默片刻,才缓缓地说“我本不想告诉你,可…”他将手中拾起的文件递给她“你自己看吧,”他坐回位子上,“所以我才发这样大的脾气,她明知道你就要嫁入我们家,所以才跟那些记者瞎说一通。想让全租界,看我们欧阳家的笑话!”
夏妓盯着报纸,手微微发抖…她只觉屋外的冷风,全都刮向她。那雪,也似乎朝她扑天盖地袭卷过来。她唇齿颤抖地讲“她说我妈妈是**…玉凤姨是…我妈妈的老鸨。而我…打小也是**…”她像疯了一样,将手上的文件报纸全都扯烂,朝空中丢去。那纸一片一片缓慢地落下,她直直地盯着那些纸片,就仿佛那是无数根细针,一针一针地扎向她的胸口。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浑身都仿佛被抽空了。
“夏妓…可怜的孩子。”欧阳沐凡眸中带泪“她硬是跟那些记者乱说,我本想瞒着你。”他又沉沉一叹“后来我想,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住一辈子,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所以我将你叫来了…”他顿了顿,将另一份文件递给她“自从杨全死后,她一无所有,暂时住在这家酒店。”
她颤抖着手,接过文件,文件却从指尖滑落了下去,她弯身,拾起文件,死死地攥着。她像噩梦初醒,“她为甚么要这样待我…以往的一切,都不够吗?她是不是要将我打进十八层地狱才安心?!”她捂住胸口,痛苦地尖叫“她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到底我娘跟她有什么样的仇恨,她竟然要这样对我…”
“夏妓…”欧阳修在外听到声音,便冲了进来。他紧紧抱着她,朝父亲吼道“父亲,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甘休?是不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才称了你的心?”他红了眼,用力地咆哮“你要是不满意我们结婚,就冲我发脾气,大不了,我们走。”
“你…”欧阳沐凡指着他,气得讲不出话。侍卫长闻声,也闯了进来,扶着他,神色慌张地问“先生,您怎么样了?医生说您的病不能受气…”
修心中一酸,连忙问“父亲有什么病?”
“我不要你管。”欧阳沐凡直摇头,捶着自己的心口“反正我已经活不了几年了,你有甚么脾气全都冲我来罢。”又满眼含泪地说“我只想告诉夏妓,林清对记者瞎说,让她不要放在心里。这样,你也朝我发脾气…看来…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死了还要干净。省得碍着你了。”
“父亲。”修急急地唤了声,“您到底什么病?”
“你抱着她出去罢…”欧阳沐凡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神色悲凄。侍卫长在一旁劝道“二少,您先出去罢,这里有我。”
修动了动唇,眼里有雾气,他不晓得要说些什么,过了好久,才语带哽咽地叫了句“父亲…”欧阳沐凡不出声,只是神情疲倦地躺着,似乎睡了过去。侍卫长对他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