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心似火的常三苦苦地在家埃着,这些年他如坐针毡。
时间进入了八十年代,失去了许多机遇的常三再也坐不住了。他要尽快改变生活状况,铸就一个安乐窝,好早点去找他的心上人明秀。
贫穷落后的山村要改变生存条件谈何容易?这时的山外,波浪壮阔地打工浪潮,席卷全国。常三觉得机会来了,并加入打工队伍之中。
这是一个经过山村的小火车站,来这里乘车的旅客,必须提前两天买票,而且数量有限。每次出售车票时,旅客都要早早地来这里排队等候。
常三知道一票难求,东方刚刚发白就来了车站。车站里早早的就有人在哪儿排队,常三默默地排在后面。见时间还早,并掏出家里带来的炒黄豆吃着。
苦苦地在家里埃了这么多年,常三今天终于为了早日把明秀娶回家,下定决心准备踏上南去的列车。内心中好像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却又有对家乡窘念的凄苦。
小站的喇叭响起来了:“旅客们请注意,请大家排好队,马上开始售票了。”
不喊还好,这一喊,所有的旅客开始骚动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排好的队列开始乱了起来,你推我搡的。突然,上来一个长得歪头歪脑的年轻人。只见他髙声喊道,不许插队。旅客们还以为是车站维持秩序的呢。
他贼迷鼠眼地把人群溜了一圈后,瞅着常三前面第三个人扎进去。这时的旅客队里更乱了,人们纷纷向前涌去。常三也在愤怒的人群中,怒骂着。那人忙找准常三,开刀了,只见他挥起一拳砸来。
常三没有丝毫防备,本能的一偏额头,戴着地眼镜飞出去老远,最后甩在水泥地上,只剩下无镜的镜圈。失去了部分视力的常三象盲人一般应接着,明显占劣势的常三所处情形十分危急。
突然,从后面冲出一个身穿红色上衣的少妇,飞起一脚,把个怪迷日眼的男子踢了个狗吃屎。
“啊,兰兰,你怎么来了?”收拾完那男子,常三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去温州进货,刚进来,见你在打架啊,就来练练拳脚,不介意吧?”兰兰显然是在给常三留面子,“呃,好久没出手啦,手还挺生了。”
“快别这样说,今天要不是你,我就要吃大亏了。谢谢你,兰兰。”
“我们是同学呀,阿三。同学有事哪有袖手傍观的道理?”兰兰甩着手腕说,“走,我们上车吧。”
“我还没买票呢。”
“不碍事,我说你是来送我的,上去后再补票。检票口那个姑娘我熟悉。”
正在他们一路说这话,快要进车门时,后面“吭”的一声,接着有人呲牙咧嘴地捂着手腕走开了。常三转过身来向后面望去,只见静在后面不远处冲他们笑呢。原来正有一个小偷作案,准备掏常三的裤袋呢,静随手捡起一块碎石,仍过去了,正砸在小偷手腕上,那碎石砸的精准。
上车后,他们三人各自介绍了毕业后的情况。兰兰嫁在镇上,现在开一个服装店,经常跑温州一代进货。静很含蓄地支吾着说在家闲着。
常三也没有深问,他知道姐妹俩以前在学校都是体育爱好者。
那是常三他们八一三班最后一次参加上磺中学运动会,班长在做战前动员,他最后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参加运动会了,大家有没有信心夺得好成绩?
有。全班同学信心十足地回答,声音洪亮,颇有雷霆万钧之势,个个摸拳擦掌的。八一三班的女生更不示弱,她们那富有磁性的声音,把所有的男生的声音都给盖住了,这使三班略显阴盛阳衰了。
在男生报完参赛项目后,班长说道;女子铁扁就交给陈静同学了,你一定要不负大家地重托咯。
得令!静恭恭敬敬地答应着。
还剩女子三千米,谁上?我!兰兰挺身而出,众姐妹立即为她鼓掌。
赛场上,那边陈静刚刚拿下铁扁的冠军,这边发令枪声又响了,跑道两侧沸腾了,加油,兰兰咬住她!在全班同学的叫声中,兰兰紧紧跟在二班伍娜后面,一圈两圈。快到最后冲刺的紧要关头了,兰兰突然放开脚步向伍娜前面超去。她那有着使不完劲的双腿,随着红色运动裤上下牵动,形成了运功的棱角,是那样格外的养眼。红彤彤的小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甩掉她,兰兰加油!
啊,兰兰赢了!随着兰兰胸前冲开的红绳儿的飘开,同学们欢呼了。
“三班赢了!”兰兰挥动双手抛给一傍加油的同学们一个漂亮的飞吻。引起耀哥他们又是一阵狂热的呼叫。
静和兰兰两个好不容易才说完,回头看常三放行李,就问:在外面东西要带好,外面不像在家没有不方便的。
兰兰接着静的话头说;我们来去惯了,也无所谓,倒是阿三你要注意。
静说,我看看你带些什么?常三不好意思地打开牛仔包,里面除简单的衣服外,还有那张八一三班的毕业照片。静和兰兰诧异地回头望着常三。
我常常看的,因为我们三班太让人惦记了,照片上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可爱。
话头又回到三班的那些事啦。
“兰兰你说辉的纸条准备写给谁?琴对我说过,她那天中午吃的少,有些饿。下自习时找辉要吃的,辉满脸绯红。后来琴就偷偷观察辉辉,结果只看见辉写了几次纸条,但不知给了谁?”静问兰兰说。
“哈哈,那时我没注意这些,准备考体校去了。可后来也没考上。”
“兰兰你也不亏,身体好啊,不然今天我们就惨了,谢谢你和静姐出手相救!”常三再次感谢她们。
“不要再提了,我们是同学,同学有事哪有不理采的道理?”
她们这样一说,常三就再也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要不是去找梅梅同学贷款,恐怕这几百块路费就难凑齐了。
唉,真是命运弄人呐!
到站后,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就分开了。兰兰转车去了温州市场,静姐也去办她自己的事情,常三也提着行李,去找工作去了。
常三在南方边城来回折腾,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他两眼茫茫,低着头走在马路上,晒得发烫的马路煎熬着他,兜里空空如也,连买瓶水的钱都凑不起了,饥渴使常三眼冒绿花。
“大哥,建筑工地打板队去不去?”常三一路等活的安微人买水回来对他说,“我去了。”
常三哪还有选择的余地?于是,就和安微老乡去了打板队。工地上一排简易工棚四面透风,常三倒觉得凉爽。他认为找到工作就是找到了希望,仿佛和明秀见面的日子就在眼前,吃点苦怕啥?眯着眼等着见老板。
一个肥得象猪一般的中年人,挺着一个大肚子不急不慢地走过来了,老实说,他也走不快。刚一到工棚跟前,就有人摆好了椅子,他一屁股踏上去,那椅子就嘎嘎直叫,四条腿陷进泥土足足有五公分。
“先来的,过来。”中年人举起胖乎乎的手招呼道,“哪里人?”
“俺是安微的,他是重庆的。”安微老乡说道。
“只说自己”胖老板一脸不高兴地喝斥,“包吃包住,一个月六百干不干?”
碰了一鼻子灰的安微老乡,这回学乖了,不再开腔,回头望着常三。常三点点头。
常三他们进了工棚,先到那里的工人给他们挪了一块地方。他们铺开一张破了边的草席,两人挤在一起了,总算安扽下来了。两人饥肠咕咕地扒在床上,强忍着饥饿等待第二天的早饭。
“重庆,过来。”带班的瘦高个一上工就吩咐常三道,“今天有太阳,去把我的衣服拿出来洗洗。”
“好。”常三听话的回答工头。进去把工头床上的衣服拿了出来。
常三刚把工头的衣服晾好,见工头过来:“好啦。”
“行,把水到那边沟里去。”
“吴总,能不能先不到?”常三不好意思地说。
“留着做什么?”
“下班后,我想洗洗我的”
“好吧,放开一些。热天容易馊。”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常三很少讲话,只是默默地做事,干活认真负责。
星期一下班后,工头把常三他们召集起来开会,他在说完事情后,最后问道:谁会记账?老板说找个记账的,白天一样干活,晚上记记账,每月加工资五十。
在场的工人没有人开腔,似呼工头不是对他们说话。常三慢慢站起来说,我会记账。
“你行吗?”工头有些不相信地,“你什么文化?”
“高中。”
“谁信?老子还是大学呢。”在座的人中有人开始讥笑常三,“有什么凭证?”
“我有一张毕业照片可以证明。”常三说。
“拿出来瞧瞧?”
常三进去拿出他八一三班毕业照片来,在场的人仔仔细细地辨认着,有人还把照片拿到灯光下认认真真地照照。他们一会儿看看常三一会儿又瞧瞧照片。
“别看了。”工头不耐烦地说,“有谁把别人的照片几千里路带在身上的?”
就这样,常三又多了每月五十块钱的希望,他觉得离和明秀见面又近了一步,心里美兹兹地。
时间又过去一个星期了,这天快下班了,大家正在收捡工具。突然,一块砖头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不偏不歪地砸在常三的脚背上。
这那是砸在常三的脚背上呀,它是砸在常三的心上了。
伤口上流下的血永远不及常三内心里的多。砖头砸碎了常三所有希望,砸碎了他的一切美好的梦想。这时的他连死的心就有了,他没有哭,但脸色比哭还要难看的多。
第二天,那老板来说不扣除常三的生活费,全额付给常三工资,一共四百三十一元,然后离开工地。
“就这样完事了?”常三和工友们愤怒的质问。
“你还要怎样?”胖老板螚着眼睛,一点也不把常三他们放在眼里。
“总得医好哇?!”工友们愤愤地说,“不说什么营养费”
“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扣你生活费,水电费就不错了。”
“这样说,你还够仁慈咯?”工友们更加愤怒了:“我们要到劳动局告你。”
“去吧,嗛!”胖老板一副不肖的样子,甩甩手扬长而去。
常三在工友地搀扶下来到劳动局,也是一个吃得肥头大耳的工作人员接待他,只见他咧开厚厚的嘴唇慢慢吞吞地问道:
“有合同吗?买社保没有?”
“没有。”
“那来找我们?出去,一群法盲!”
就这样,可怜的常三,因为没有工伤保险,没有合同。只拿到他半个多月的工钱离开了工地。
“天呐,有谁能为我们站出来说句话呢?”常三仰望长天,看着那朗朗晴空,泪水如注。
离开工地后,常三艰难地行走在马路上,肩上背着来时的那个牛仔包,腋下拄着拐杖。他欲哭无泪,仰望苍天问道:“天呐你要亡我吗?”
常三正无力地坐在人行道的绿化台上挣扎着。
“阿三,你在这”常三听见有人低声叫他,忙抬起头来,只见身穿职业制服的媚媚在喊他。媚媚见常三这个样子咽回了后面的话。
“媚媚”常三只喊了一声,喉头一紧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媚媚在附近上班,出来办事,无意中遇见了常三。也是常三命不该绝。
媚媚赶紧给上司打了个公用电话,然后带常三去开了一间旅社。常三好久没洗过一个这样的热水澡了,他泡在浴缸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常三才从浴缸里出来,换上媚媚给他买来的衣服。
“走,吃饭去。”
吃完饭,媚媚关切地问常三,有什么打算。常三说:“都这样了,还能怎样?伤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先回去再说吧。”
“那你在这里先休息。我回去请假,明天送你回去。等你好了再来找我。”
“媚媚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是同学啊,同学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不说媚媚花费了多少钱送常三回家,这一路上细心地照顾,比亲姊妹还要周到。把常三送到家后,媚媚还给常三父母一千块钱,说是做晚辈的见面礼。
常三怎么推辞也没用,最后媚媚还给常三说,等脚好了后去南方找她。
目送媚媚走后,常三又把那张毕业照片翻出来看了好半天。
转眼间又到收贷季节了,农贷部格外忙碌,大家都在为完成自己片区的收款任务愁着。身为主任的梅梅布置完任务后,把一把小小的用得珠子有些发亮的算盘,收进手提袋里。准备到自己包干的片区收款了。有着凤姐理财本领的她,和几个村干部一起穿梭于农家之间。村长走到村东头常三家,对身傍的梅梅说,村里最困难的就是他家了,开春时贷的路费出去打工,在工地砸坏了脚,回家呆了几个月,没钱医治,伤口都化脓了。昨天我来看他还给他一百块钱呢,我们进不进去?
“你们就别去了!我去看看,他是我的同学。”
“好吧,我们在前面那家歇歇,等你。”
梅梅进了常三家,一看屋里十分简陋,几条板凳不规则地摆放在那里,常三坐着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傍边墙壁上挂着输液瓶。见梅梅来了,常三忙起身让座,一边让端着药碗的老娘去给梅梅倒水。
“别忙了,好好休息,我看看你就走,他们还在那边等我呢。”梅梅说,“老同学伤口好些了吗?”
“谢谢你的关心,好多了。”
“你好好养着,别多想。”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两百元钱,给常三。
常三死活不肯接:“我贷款都没还,不能支持你的工作,怎么好再让你破费。”
“贷款是贷款,这是我的心意,我们是同学,同学有困难哪有不管不问的道理?”
对,我们是同学!常三手里篡着梅梅塞给他的钱,不知说什么好。那钱还带着梅梅微微的体温。常三目送着梅梅渐渐离开的背影,喃喃地:对,我们是同学,我们是同学!
第二年,常三去信贷部还贷款,工作人员说:“你还给梅主任吧,你的贷款她给你踮上了。”
常三感激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了,他忙转过身去,隐示自己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