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45年,大唐贞观十九年的正月初三,这一天京都长安城阳光普照,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异常的热闹。长安城的居民,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无一例外,全都聚集到了城门外的十里长亭附近。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一个个都仿佛乐开了花,兴致勃勃地互相谈论着什么。
人群之中,最显眼的当属端坐于长亭正当中的一人。此人身材修长,相貌堂堂,看起来有四十岁上下,满面红光,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英武不凡之气。他的周围卫士环立,大臣分列两旁,毕恭毕敬。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太宗李世民。
而在李世民身旁站着一位武将模样,身穿甲胄的老人,腰间挂着麒麟玉牌,上刻一个大大的忠字。他满脸的皱纹上雕刻着岁月的沧桑,一双眼似睡非睡。身形干瘦,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跌倒,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搀扶一把。只是他倔强的兀自站立在那里,不允许任何人去扶他,透露着一股倔傲。这位老人是鄂国公,昔日勇冠三军的尉迟敬德。此刻李世民正对着尉迟恭侃侃而谈。
“敬德呀,你可知道,朕等这一天等了十四年了,十四年啊,总算是让朕等到了。”李世民激动地用手敲着桌子,难掩兴奋之情。“这几天朕眼皮一直在跳,心里就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果然,今天早上朕还在睡梦之中,就听见窗外玄鸟报讯,说御弟唐玄奘历劫已满,已取真经,今日午时三刻便会到了。”
十四年前,御弟唐僧为解唐王之厄,远赴西天大雷音寺求取真经,今日终于功德圆满,携大成真经五千零四十八卷正在返回长安途中。
尉迟恭并未回答,面容无喜无悲,似乎岁月带走他青春年华的同时,也将他的感情一并带走了。自从得了这失魂症,他已经七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李世民看着面前的尉迟恭,不禁感慨万千。以前的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八面威风无愧万人敌的猛将,终究也是敌不过岁月流逝。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兄弟,好朋友,好臣子,如今已是白发苍苍,一双老眼浑浊无神,苍老的身体颤颤巍巍的模样,李世民油然而生一种愧疚感,当下吩咐道“给鄂国公看座!”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两个下人搬上一个椅子来。但尉迟恭似乎没看见这把椅子一般,仍旧直戳戳的站在那里。
唐王看着尉迟恭,心中五味杂陈,颇为感激的说到:“你这又是何苦呢,朕知道这些年难为你了!”李世民脸色一悲,接着表情又开心起来:“不过现在好了,唐玄奘已经带回真经,你我都可以解脱了。”
解脱?尉迟恭听见这个词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也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心有所感,他拿起腰间的麒麟玉牌,轻轻的擦拭,缓缓开口道:
“要是二哥也能等到今天就好了!”
听见尉迟恭开口,文武百官无一不是瞠目结舌。
“鄂国公说话了!”一个人惊讶道。
“我还以为他已经哑巴了呢!”另一人小声嘀咕着。
“奇迹啊,看来这是我大唐国运将兴,所以天降异像啊。”一个大臣仰天长叹。
“全赖吾皇圣德!”另一个大臣正色叹道。群臣议论纷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也不知是谁,首先喊了这么一嗓子,文武百官,除了尉迟恭,全部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李世民看见这幅景象,真是哭笑不得,因为只有他知道为什么尉迟恭七年不吐一言。他听尉迟恭提起秦琼,兴奋的心情立刻沉寂下来,变得异常的沉重,因为早在七年前,他们的这位秦二哥已经病逝了。提起护国公的死,李世民有说不出的愧疚和自责。这件事还要从十八年前的玄武门之变说起。
公元626年,经李世民亲手设计,将大哥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杀死于进宫的必经之路玄武门前,史称玄武门之变。自此之后,李世民登基再无阻碍,顺利接替李渊成为第二代唐王。
虽然李世民得登大宝,但也因此落下了一个心病,每当午夜梦回,他总被两位兄弟的惨死之状惊醒。更可怕的是李建成和李元吉死后,怨气经久不散,竟真的转化成两个怨魂,夜夜在宫中飘荡,弄得宫里一到夜晚便是凄风惨惨,阴风阵阵。而到了白天,宫人经常发现有宫女或太监暴毙,搅得宫里人心惶惶。
由于李世民本就对杀害同胞兄弟心存愧疚,宫里又连续死人,使他十分恐惧,这让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鬼魂看到了可乘之机。每逢午夜他们便化成厉鬼,潜入李世民梦中,让他受尽地狱煎熬之苦。那一段时间,李世民夜晚几乎无一刻可以安睡。因为只要一闭眼,两个满身是血的鬼魂就会立刻在他脑海里出现,把他拉下九幽地狱。
不仅如此,更让李世民气恼的是宫中因此传出许多闲言闲语,说皇帝杀害同胞手足,这是怨魂索命,有些话甚至传到了文武大臣的耳朵里,当真众说纷纭,内忧外患。
为了驱赶两位兄弟的鬼魂,李世民想尽了办法。发皇榜,广招天下道士术士驱鬼。碍于面子,他对外谎称是魏征梦斩荆河老龙留下的祸端,魏征无缘无故的背了个黑锅,但对方是皇上,他也只能认了。但即便是大国师袁天罡和其弟子李淳风也对二位皇子的怨魂束手无策,更遑论其他人了。尽管国师师徒和大批的道士又是画符,又是布阵,总不能将他们消灭,只能暂时驱赶。只要一有机会,两个怨魂就会趁虚而入,搅得太宗皇帝不得安宁。一个月下来,李世民被折磨的精疲力竭,神智恍惚,感觉快被逼疯了。
这一日,御书房内,李世民强打着精神坐在龙椅上,披头散发,神情萎靡,正在气愤的指着底下趴伏的两人大骂: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堂堂的国师,竟然连两个游魂都制服不了,我养你们有何用!”李世民歇斯底里的拍着龙书案,一副发狂的模样。见两人不说话,李世民站起身来,抬手抓起砚台和笔筒便向两人砸去。一个月以来,他已经被恶鬼骚扰的几乎发疯了,只要一闭眼,那些血腥的鬼脸就会扑面而来,而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这些号称法力高强,可以驱鬼伏魔的道士,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束手无策,这怎能不让李世民怒火中烧。
此刻在他不远处跪着的,就是被他称作废物的大国师袁天罡和他的徒弟李淳风,也是除了李世民,唯一知道真相的两个人。
两人皆是道士打扮,一身青衣,不同的是一个是满头白发如雪,另一个则是一头青丝如墨。白发老者是袁天罡,青丝者为李淳风。本来二人的一身打扮,加之长期修炼,亦可算是仙风道骨,但此刻的他们,跪伏在地上,低头不语,瑟瑟发抖的模样,可真看不出一点道家风骨。
其实并非二人不想出力,但此事确实极为棘手。两位皇子虽然已死,但他们本是帝皇之胄,有龙气护佑,寻常法术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又是含冤而死,怨气极大,死亡之地又在进宫必经的玄武门,可以说整个皇宫都是他们的坟茔,所以他们可以任意出入。如果要彻底铲除他们,除非迁都。但他们知道,此刻皇帝正发雷霆之怒,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借口,也都是不合时宜的。更何况迁都会动摇国之根本,一有不慎便会引发动荡,又岂是可以乱说的,如果他们说了,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只能缄口不言,任由皇帝将笔筒,砚台砸到他们身上,只希望皇帝能因此暂息雷霆,由他们再想办法。
李世民见这两位平日里颇有些孤傲的道宗高手,竟然任由自己打骂而一言不发,登时心里就凉了半截。突然李世民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自言自语道:“难道朕真的难逃此劫?”
半晌的沉默之后,李世民忽的将脸色一沉,说到:“罢了,都平身吧!”
“谢陛下!”
袁天罡和李淳风听闻唐王让自己平身,以为暴风雨总算过去了,都觉得如蒙大赦,心情一阵放松,缓缓起身。但当他们抬头看见唐王如冰山般的表情时,心中立即大呼不好。
果然,李世民顿顿了声,说到:“既然你们没有破解之法,朕我也不是无情之人,不会强人所难的。你们往墙上看!”
李世民抬手一指,两人顺着唐王的手指看去,一下子血都凉了。原来墙上赫然挂着两把龙泉宝剑。
“这两把龙泉是先王所留,今日就赐给你们。一人一把,去午门自裁吧!”李世民恨声说道。
这时李淳风再也忍不住了,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大喊到:“臣还有一法,求吾皇饶命,吾皇饶命啊!”听见李淳风如此说,李世民又喜又怒,喜的是此事竟还有转机,怒的是这个臭道士竟然对他还有保留,兀自让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当下便要命令李淳风将方法说出来,没想到袁天罡竟罕有的震怒,先他一步,一把将李淳风揪住,恶狠狠的说到:“此法伤天害理,断不可用,不然轻则修为受损,重则必遭天谴!”
李世民好不容易看见一丝曙光,见袁天罡竟敢阻拦李淳风讲出灭鬼之法,当时便怒喝一声:“来人,把袁天罡给我拿下!”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两个侍卫冲上前来,将袁天罡牢牢控制住。
李淳风看袁天罡被治住,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也是没好气的说到:“说什么天谴修行,陛下之怒难道不是最大的天谴吗?要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修仙了道。我辈之人若不能替皇上分忧,纵有天大的能耐又有何用!”
“逆徒啊,逆徒!”袁天罡跺着脚骂到:“我真是后悔把你带下山来!”
李世民见李淳风已经开窍,便安慰他到:“朕保证,只要你能除了那两个恶鬼,这天威绝不会降临在你的身上,而且事成之后,你就是朕的护国大法师!”
“护国大法师!”听到唐王的这个许诺,李淳风双眼放光,喜出望外。
李淳风知道此法阴毒,虽然嘴上说的坚决,实则心里也是犹豫不决,否则他也不会直到现在才要讲出来。但既然听见皇上许诺他护国大法师的位置,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因为护国大法师地位超然,即使王公大臣也要对其恭敬三分,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要顶替师傅这护国大法师的位置,机会仅此一次,于是他再无犹豫,决心将解决之法和盘托出。
“只需两人的性命,可保陛下之万全!”李淳风一字一句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