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芸睁开眼睛就看到湛蓝的天空，自己已经死了，却又活了。
活动手腕，眼前是个手腕细小手掌也很小，肤色偏黑黄的小手，曲芸坐了起来。荒凉的山野草丛，衰草枯萎，远方低矮的树树叶稀疏。曲芸心里的庆幸变成了惊慌，爬起来，发现新的身体比这周围的乱草高不了多少。扯扯身上的粗糙灰麻布右斜领小衣，腰侧还系着带子，掀开衣摆，穿着的裙子是蓝布做的，也是翻到裙子围着腰系着带子，提起裙摆一双厚实的灰布鞋，普通的就像现代见过乡下老婆婆们做的鞋子一样。这一身曲芸算是知道自己是活在了什么情况中。
曲芸选择了一个方向看着矮山走去，周围荒无人烟，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看看会不会有所发现。
在杂草丛中步行，曲芸才知道没有修剪过的野草丛中有多少小虫子跳出来，拨开草茎，却是被韧度极强的草茎弹回来打在身上，痛。却觉得这具身体对疼痛的反应很迟钝，也让自己可以不在意这些，专注的向前走。
霄岩徒步走在根本看不出路的草丛中，比起两边比人高的杂草丛，这只是长着稀疏矮草的地算是路了。
霄岩心里充满了无措彷徨，不知自己以后该去哪里。从军25年，现在战争打完了，原本以为回到故乡就可以过上安定的生活，没想到故乡已经变成了一片苍凉的荒野。
几十年的战乱，又不知有多少地方变成了荒无人烟的野地，再也找不到丝毫人迹。
回来的旅途上随处可见荒草蔓生中的断垣残壁，荒野之地随处可见无人掩埋的白骨。多少昔日的热闹村庄现如今也只是个凄凉的荒冢。
霄岩在13岁时和爹被抓去服兵役。在战场上半年不到，霄岩的爹就死在了战斗中，只剩下霄岩一个人留在兵营里。孤身势弱的面对军营里的居心叵测，战营中尔虞我诈争夺名利的将领们，为了食物盔甲利器而拳脚相向的兵勇。
当时的惶恐害怕霄岩早已记不得那种感觉，也体会不到了。那时候每天只想着活下去，在抢夺食物中被打的半死也要继续上战场与敌人拼搏。一次次为了活着，早已想不起害怕，只要自己活着，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好。被抓住成为敌方俘虏，为了活着为了吃到一块馒头，当敌军也没有犹豫过。混乱的战场上都不记得自己当了多少次俘虏，领头的将领换了一次又一次，慢慢的自己也就练出杀人的心狠劲，每一次厮杀搏斗浴血奋战中，也不知道自己头上的脑袋能保住多久，热血杀红眼的人都是一股拿命来搏的狠劲，谁也不放过谁，管他是什么人，到最后没有倒下那就是最幸福的时光。
整整25年，到现在霄岩已经38岁了，持续了百年的战乱时代也至此结束。战时霄岩凭着战斗中的拼杀当上了个小军长，战事结束了，霄岩没有人脉势力，连在军功上的战功也没有得到多少奖励，如大多数没门路没人脉的军士一样，不是被编制到各方守军中当一个小将领，就是被夺了军职领了军饷回乡。
霄岩没有抗拒的领了军饷回乡，看见军队里有来历的人都千方百计的在新皇帝面前获得了封赏，霄岩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什么也算不上。没有人脉，在战事中没有积攒足够的威望，自身不足以强大的在上位者心中留下印象，根本别指望出人头地。
回去故乡，霄岩却没想到一路所见过的荒凉破败景象中也包括思念的故土。
霄岩听到一旁草丛里发出的声响，长久锻炼出的耳目警觉身手迅疾，立刻眉头紧攒双目警惕的扫视声响区域的一切动静，手拢起握住了绑在小手臂上的短刀柄。放缓呼吸，静静注目那晃动的草丛，却没想到从草丛里窜出一个小丫头。
曲芸没想到这里会有条路，虽然看着长满杂草是很久没人走过的样子，但也算是条路。再抬头张望，那边站着个人，高大的魁梧身材，清俊的相貌却是带有阴狠凶残的神情，有几分俊美也是狰狞的让人害怕。曲芸害怕的只觉得自己遇到了凶残的歹人，脚步自觉的向草丛里后退，却被男人快手的抓住衣领拎了出来。
曲芸慌张害怕的直盯着男人的脸，生怕从他脸上看到异样的阴暗神色。霄岩看着没自己大腿高的瘦弱小丫头，脸上鲜活的表情既害怕又要恶狠狠的瞪眼看着自己，紧抿着嘴唇神色充满了防备，这样弱小的倔强孩子让人觉得到是鲜活有趣。霄岩从身前腰袋里摸出一块粗面饼，递给曲芸。
曲芸惊愕的看着男人，他拿出食物是要干嘛？
曲芸却是下意识的接住了面饼，心里的敌意松动，防备却是更重，接过面饼时没忘了说：“谢谢。”本来就饿得憋着一口气，见了吃的直往嘴里送，要不是还有成人的控制力去细嚼慢咽，真的会直往嘴里塞的噎着。边吃边跟在抬脚离去的男人身后。
这个人虽然看着凶狠阴险的不像好人，但是眼神的冷酷中却是很干净清明，没有沾染过阴暗诡诈的世俗一般，浑身的冷冽杀气狠厉样子，却有干净眼神却是很难得。不然他若是长得俊俏的样貌和一身普通温和气息，得引来多少心思叵测的人。
曲芸看着前面的人步伐规整，举止看上去很刻板生硬。他到底是有着什么身份的人？古代的刺客亦或侠士？看他的行为也达不到刺客的状态，虽然有警觉，却不够心思慎密严谨，也没有丝毫减低自身的存在感。若是侠士，他那一身的诡异神情就能吓人了，怎么可能是侠士的正气凛人。他行走中身体也是自行就刚劲直挺向前，不会前顾后盼的，像军人的表现，刻板刚正。古代的军士也有这种规整形态吧，古代的士兵也不是土匪，没有规矩怎么听令，这样刻意锻炼出来的行为应该是个兵士，总之有一定的行事准则，那么举动也不是毫无防御的狠辣恶毒，对自己这个小女孩也不会随意的杀了吧。
晴朗的天空突然布满黑压压的乌云，顷刻间电闪雷鸣，密集的大暴雨瓢泼而下。处在这这荒山野岭，周围又都是荒野或是树林灌木，霄岩带着曲芸往一棵大树下躲雨。曲芸被霄岩拉着，一心顾着自己脚上不要踩到泥泞的水洼里，希望雷电不要落在自己身上就好，根本不知道被带着往树下走。
等留意到头顶没有落下雨，抬头才惊得直往大树外围走，被霄岩拉住。曲芸着急的说：“不能躲在树下面，会被雷劈的！”霄岩紧抓着想往外跑的曲芸说：“这么大的雨，你想淋湿了，病的丢掉小命吗？”雷声越来越大，雨点大的如厚厚的帘幕垂直落下，打的泥土上一个个小坑。雨幕遮挡住了远处的景象，天色晦暗阴沉，树枝间豆大的雨点滴落在身上寒凉侵骨。霄岩弯着身子护住站在身前的曲芸。曲芸紧张的抓着衣摆，只惶恐的看着天空里云海翻腾，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在云海忽隐忽现，雷声就像在耳边炸裂。
好在一道道雷霆没劈在这里。好一会儿，天空还是乌压压灰蒙蒙的，却是不再打雷，只有偶尔划破天空的闪电，雨也小了不少。曲芸松了口气，回头去看霄岩，才注意到他屈着身子给自己挡雨。抓了抓他腰间系的葛布巾说：“谢谢你。这附近有住人的地方吗？我们赶紧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霄岩想了想，这附近只有自己一路走过的几个小村庄，都已经空无人烟，但有些房屋还是可以挡风避雨的。每日晚间自己也是在路过的空屋里躲避野兽。
霄岩抱起腿短脚慢的曲芸，向一边田亩长满荒草的野地走去，天空飘洒着小雨，霄岩一手托着曲芸，曲芸倚在霄岩肩上，时不时抹去脸上的雨水，四处张望。旷野中除了淅沥沥的雨声，霄岩走路溅起的嗒嗒水声，再无声息。转身看到前面低矮的房屋影像，曲芸茫然的心算是落到了实处，有屋子肯定就有人，再找户人家借宿，要口热水喝喝，洗个热水澡，想想就浑身舒坦。
事实却是窝身在破烂的直掉灰又漏雨的暗沉屋子里，土墙还散发着潮气和泥腥味儿。霄岩到处翻找寻出干木材，点了堆火，两个人坐在火堆边烤火。曲芸浑身湿淋淋的难受，默默忍耐着，坐在火边抬着脚烘烤湿漉漉的布鞋。
霄岩烤了一下火，拧干身上衣服滴落的水珠，站起来说：“我去附近找找食物，你一个人小心点，看到外人或是野兽要马上叫我，我名为霄岩。”
曲芸抬头认真记住霄岩的嘱咐，连忙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是曲芸。”
霄岩没有多说一句话，掩上木门就走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只剩下滴答的雨声。曲芸后怕的认真打量房屋，觉得没什么孔隙钻进野兽，屋子里也没有藏人，心里安心不少，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折断的木块。曲芸沉下眉眼，走进这个村庄，毫无一点声息，看得见的房子都是破败不堪，坍塌颓败的院墙，荒草丛生的田亩。这样荒凉毫无人烟是经历过多久才会有的乱世景象。
霄岩的举止形态就像个军人，肃穆刻板，年龄也挺大的，若是他这样的壮年都不在战场上，是战争结束了吧，古代兵力吃紧可是老人幼童也要参军的，诗歌上《兵车行》《石壕吏》《十五从军征》。历史上每结束一段持续很久的战乱，接着会有一段太平时期，会是让民生休养生息的时期，贤明的君主会让民众回归故土，免除各种税务，只求让国家恢复元气。若是乱世已过去，自己到是能有安生日子过。
模模糊糊的烘得浑身暖洋洋的，听到脚步声，步调规整一致，是霄岩回来了。曲芸站起身，走去门边，门被推开，霄岩一手抱着一个包袱，另一手抓着断气垂头的灰毛兔子。
躲到一边木柜子后面换上带霉味的干衣服，虽然带子多，但也不难穿。走出来霄岩正在搭架子架锅烧水。曲芸走过去看，霄岩已经在移出的另一堆火上，手势灵活的翻烤兔子。曲芸坐到旁边忍不住问：“霄岩哥哥，这里周围都荒无人烟吗？”霄岩头也不抬的说：“你该叫我叔叔。以后这里会有人的。我带你去现在的国都，那里人多。”
曲芸从善如流的问道：“霄岩叔叔，国都在那里，要走多久？”心里想着自己不比他小，这叔叔叫的真是违心的很。
霄岩抬头，火光照的他脸更是棱角分明，俊美刚毅，沉稳严谨的气势凌厉了几分。霄岩目光沉着缓缓说道：“明锦城是新皇帝定的国都，距离这里有一个月的路程。”
霄岩想到自己回故乡之前，辞绝了新上任的刑门司头领韦将领的招募，现在再回都城，可还有机会投靠韦将领。皇帝新成立的刑门司直接听命于皇帝，是皇帝手中的私兵利器。霄岩到是奇异于，与奉将军在军中实力声望不相上下的韦义谏怎么会屈居将军奉向乾之下，如今各大将领无不是高官封爵，韦将领虽然是二品的官位，却只是新部门刑门司头领。
曲芸吃饱喝足窝在霄岩身边的干草堆上睡着，霄岩把干净的一件大衣裳盖在曲芸身上，又在火堆中添了几根木柴。
接连几天，天气晴朗微煦，路途上偶尔也会遇到行人马车，路上的行人南来北往虽然都是面目沧桑衣裳褴褛，灼灼的眼里有着满满的希望与开怀。
经过小市镇找到一家旅店投宿。坐在店里大堂吃着粗糙的饭食，寡淡的菜蔬，听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议论着新皇帝宽仁的旨意。
曲芸也想去开荒占地，可是小腿小脚的能顶什么用。霄岩却是不言不语的紧赶路，对于曲芸说的美好的田园生活不置一词。
霁国明锦城，在四方战火平息之后，各方混乱才逐渐歇止，无数毁弃的城市等着重建，明锦城内却依然是一片热闹的富贵繁华景象，城内比比皆是的商铺楼店，堆积在商铺里琳琅满目的各方货物，喧哗热闹的酒楼茶肆，衣着华丽的人群，金镶宝嵌的华丽马车，目不暇接的热闹景象。
曲芸再看看自己一身褐布衣裳，难怪一路上被人鄙视。可是在明锦城外自己算是穿的还好的，衣服干净没有补丁。这明锦城和外面的城镇乡野简直是两个世界，难怪有那么多的人等着进城。
霄岩没有找个住宿的地方，带着曲芸走向人群渐渐稀少的街道，街上的店铺茶楼酒馆里坐着些衣着朴素的人，这里和城门附近街衢上的热闹完全不同。路上三三两两的挑担拉货牵驴驮物的人或是携着稚童的妇女，几人同行的少女都是衣着朴素，精神面貌却是安乐欢愉的。
桂花巷门口牌坊下，霄岩停顿片刻，牵着曲芸走进去，在右边第三家的屋檐门下停住，曲芸抬头看看门匾‘燕府’。拉了门右边的门铃。一会儿，一个14岁左右，相貌清俊文雅的蓝衫少年开了门，见到霄岩，惊喜的说：“霄大哥，你可回来了，兄长可是念叨你去哪里了，快请进来。”
霄岩向里面走进去边淡淡笑问道：“崇慎，崇承兄可在？”崇慎看到霄岩牵着的小女孩愣了下，说道：“兄长在御林军中当值，晚些时候才会回来。霄大哥，这是令爱？”霄大哥什么时候娶妻生子了？曲芸对崇慎露出笑眯眯的笑容，抬头看向霄岩叫道：“爹爹，大哥哥眼光真好。”
霄岩斟酌一下说：“曲芸，拜见燕崇慎哥哥。霄曲芸，我的女儿。”
曲芸没想到就这样当了霄岩的女儿，欢喜又开怀，笑容满面。
两父女跟着少年转过照壁走进院子里，开阔的庭院铺着平整的青砖路径，旁边草地上种着花草姜蒜，曲芸看的心里惊叹连连，那些花木也都是些常见的药材。
正中间三间大屋，左边是一个月洞门，望去里面花树掩映着一排房舍。右边是一个小院子，棚屋里停有一辆马车，马棚里养着一匹马。
正厅里，霄岩与崇慎坐在主位上喝茶谈话，曲芸坐在下排的椅子上吃着一碟核桃仁，喝着清洌甘甜的白开水，边听两个人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