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冷硬的石壁,没有窗子,只是石屋顶壁嵌有一些散布着的“昏晕石”,散发出稀薄的昏黄光线,但却没给这个石室增添一点儿温度。
何心约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这里了。石室不大,但满满当当关了大约百十来人,大多数都是成年男子,只有少数女人。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蜷缩在一个女人怀里,满眼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
昏暗中有压抑的低泣声传来,还有男人女人的咳嗽声。书生就坐在何心约身边,小心地护着她,满眼都是绝望。
“这是……哪儿?”她发现自己全身无力,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头脑更是昏沉。应当是长时间待在密不透风的地方,而缺氧的缘故。
她问书生,他不答话。于是她艰难地提高声音,问这一屋子的人:“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
人群中有一个声音传来:“姑娘,我看你不是这山里的人吧?”商队里的人说过,贡夏山脉里的矿工和军士习惯称自己为山里的人。“山里人”指的是常年不能出山的矿工和军队士兵,而不是山里的猎人和山民。
“我们是来这山里采药的。”
那个声音说:“你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呢?”
书生小声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咱们啊,都是这山里妖怪的下酒菜啊……”
她心里了然,轻轻说出一句:“藏岳峰,鬼噬谷。”——吸血鬼族居住的地方,吸血鬼王族鬼噬一族的巢穴。
“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书生猛然抬起头望向她,她却像什么也没说一样,面色平静。
这个时候,有石门转动的声音响起,屋里人齐刷刷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有的是惊恐,有的是绝望的平静,有的是渺小的希望,而更多的,是木然。
石门渐渐向上移动,借着昏黄的光线,她看到石门外面似乎有一条走道,走道两旁是和四周一样的冰冷的石壁。两个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儿瘦弱的男“人”从石门外走进来,没说一句话,直接扔了一堆衣服在石室中央。
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两个人的面目看得并不清楚,何心约只觉得他们的脸色都略显苍白,没有血色——果然,是吸血鬼一族。
见到没有任何人理睬他们,这两个人发出了一种貌似嫌弃的声音,然后才开口:“换上!”声音细而尖利,很刺耳。何心约是第一个动作的,在这种事情上耗费时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把这黑袍子披上以后,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捡起衣服穿上。最后,披上这袍子的九个人被他们带出石室。
沿着长长的走道一直走、一直走,新鲜而冰凉的空气就在外面。身体的知觉一点点恢复,她尝试着呼唤邪,但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书生一直紧跟在她的身后,神色紧张,她略略落后一步,和他并肩站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走出走道的那一刻,她像是从一个世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异常明亮而刺眼的光线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这一瞬间的光明让她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有如获得新生一般,然而再睁开眼时,入目的皆是一座座晶莹而华丽的宫殿。
在藏岳峰的鬼噬谷里,一座座由寒冰砌成的“冰晶宫”错落有致,他们一路行过穿山而过的隧道,踏上覆盖着平整的寒冰、刻蚀了繁复而奇异的纹路的大道,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青黑色木门前。
木门的两边都是与木门齐高的白玉一般的石墙,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往两边看去,也看不到石墙的转角,仿佛这一道宏伟的巨墙硬生生隔绝了两方天地。
沉重的、巨大的青黑色木门从中间向内里缓缓打开,“吱呀”——“吱呀”——仿若从洪荒传来这声音。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接触到星石大陆上这些不为人所容忍的妖族的隐秘生活。
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冰凉的空气被吸入鼻腔,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青色大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一个三层台阶的圆台突兀地凸出地面。平地里似被利刃切割出来的一条条沟渠里,汩汩沸腾着暗红的血液。
血液翻腾着,血腥味蒸腾着,不断冲击着人的味蕾、愉悦着妖的神经。
沸腾的血液溅到青石板上,渐渐变得粘稠、凝结,她克制着干呕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在青石板上挪动脚步。
这里所有吸血鬼的视线都随着这九个猎物的移动而移动,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她不禁小心地屏住了呼吸。突然,身后传来了有人“落水”的声音!一个男人竟然失足掉进了血池里!书生伸手去拉,他一介文人,没什么力气,手脚慌乱,反倒被那人拉了下去!
在人的胡乱扑腾间,空气里的血腥味又浓重了几分,她终于克制不住,抓着喉咙,趴在青石地板上不住干呕。妖族都在看着他们的热闹,但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用袍子紧紧捂住口鼻,那股由于呕吐带来的眩晕感终于慢慢消失。
“书生!抓住我的手!快!”
“我……”
眼见着书生和那男人都快被池里的血淹没头顶,她把牙一咬,纵身跳下血池。然而她毕竟高估了自己,她一个人,是不可能拉起两个“落水”的男人的。
“嗯——”
在满眼的血红中,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已经浸泡在血液里,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都散发出血腥味道。等到被拉上来的那一刻,她已经不再“嫌弃”这弥漫着血腥味儿的冰凉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被引路的其中一个吸血鬼踢了两脚,她在心里暗骂两声。非要等到他们快被淹死了才救他们上来,分明就是以此取乐!然而一想到在伽佑时,昔日的同僚对她这个“妖女”的态度,她心里瞬间就沉默了。像是吞下了一块石头,心里堵堵的,难受。
她重新爬起来,然而腿脚发软,被人架着才勉强“走”到了圆台面前,跪在台阶下。回头看书生,他也是一副狼狈样,甚至比她更甚。不知道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会不会后悔进这贡夏山脉来找书瑶。
他们刚跪下没一会儿,全场就响起了吸血鬼一族的祭祀歌,节奏怪异,吐词不清。讽刺的是,这让她想起了和商队分别的前一晚他们所唱的迎接年节的歌谣。
这是吸血鬼的仪式,一曲毕,鲜血盛宴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