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约把桃木树勉勉强强埋进土里,山栀子回来后看到,很是怀疑它们能不能活。“你说在院子里栽树,夏天好乘凉,可这都六月了,”他指着那几棵蔫哒哒的小树苗儿,说,“它们还能活吗?就算它们能够活下来,要乘凉,也得等到明年了吧。”
何心约神神秘秘一笑,只说:“你只管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好戏”开场前一晚,何心约厚着脸皮去星石会坊和星符星药修习楼要来很多东西,然后叫北冥玥和北冥麟把司徒轩和洛雁请到起居阁来,当然,山栀子是不请自来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众人站在院子里等着看“好戏”,就见何心约把储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她先是拿起一株深蓝花,心念一动,摧花成粉,然后悉数装进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一口细口小瓶子里,然后又拿起一旁的瓷瓶,倒出几滴透亮的液体。
山栀子疑惑,问道:“诶?这是什么?”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从万里老师那儿求来的,”何心约说,“伽佑现在也只有这一瓶而已。”说着,她重新小心翼翼地把瓷瓶的塞子塞紧,轻轻放在一旁。
这之后,她又从储戒里祭出一根儿白色的骨头,边说:“这是小釉兽的脊骨。这种魔兽虽然生性谨慎、胆小怕人,一般都很难捉到一只,但是只要用深蓝花引诱就很好办了。而小釉兽的脊骨、深蓝花粉末,和这东西一混合,就会……”
何心约把骨头埋在土里,洒出那一瓶深蓝花粉,然后站起身来退后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下,冒出头来的小釉兽脊骨上生出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红线,缓慢而不拖沓地缠绕上几颗桃木树苗儿。让人吃惊的是,原本细瘦的树苗像是一瞬间挣脱时间的枷锁,迅速变粗、长高,几乎仅在几个呼吸之间,就长到一人多高,枝叶渐变繁盛,桃木香气扑鼻。
它们就在这几个呼吸之间,轻易走过它们的同胞们几十年才能走过的路。
“这、这……”
何心约往前几步,走进这一片新生的树荫里,然后回过头来,笑看着众人说:“怎么样?厉害吧?”她少有这样自夸的时候,可见这一次是真的让她自己都惊叹。
北冥麟犹自不相信似的过来摇摇这几棵桃木,树根深扎于泥土之下,他那小胳膊小腿儿的,自然无法撼动分毫。“真是厉害啊……”
相比之下,司徒轩和洛雁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神色。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洛雁就看向何心约,问:“这个法子……你还在其他地方用过吗?”
“这是我第一次用,”何心约说,“而且说不定,也是星石大陆历史上的第一次呢!这是我在一本古籍里看到的偏门法子,原本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它真的可以改变草木的生长,不过现在看来,偏门的也不一定就是不可靠的。”
“只是草木吗?”
何心约看向问这话的司徒轩,慢慢收起笑容,说:“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若是把这法子用在人身上,那这就是世间最残忍的毒药,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北冥玥问:“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的吧?”
“若是要让一个人像这桃木一样瞬间变老,只有这几样东西是完全不够的。还需要这个人至爱之人的骨血。”何心约缓缓说,“如此虽然看似行得通,但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什么人,他的至爱之人最大的可能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但是人自身的骨血却无法催动这药性。”
何心约突然问洛雁:“洛雁,你觉得爹娘、兄弟姐妹和爱人,或者再加上你觉得对你很重要的那些人,有谁是绝对的第一位吗?”
洛雁明显被这个问题难住,而就在她踌躇其间无法做出选择的同时,司徒轩、北冥玥、北冥麟和山栀子都在想同样的问题。
不等洛雁开口回答,何心约就说:“所以说,其实所谓的‘至爱’,根本就不存在。”
那天从何心约的院子回来之后,山栀子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自己到底有没有至爱之人呢?
是何管事么?不是。是青至仙君吗?好像也不是。那……是五谷苑的芍药子姐姐吗?不是不是。他回想起自己在上九天之前遥远的几世轮回,在一次次或激昂或平淡的生老病死里,却有很多他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人,然而这些人都终将在他的心里渐行渐远,直到有一天,他或许再也想不起他们来。
而对于北冥麟来说,这似乎没什么好纠结的。
“我至爱的一定是我自己,嗯,就是这样!”
他这样说之后整整小半个月,北冥玥都对他冷冷淡淡,而龙千夜龙少主似乎也是一副忙于他千鸿一派派中事务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迦南山来带他下山玩儿。如此,北冥麟在这很长一段时间里整天都是失魂落魄的。
“所谓的至爱……”邢问再一次来迦南山企图劝说她回去的时候,洛雁也拿这个问题问他,“邢问,你有所谓的……至爱之人吗?”
“我自幼跟在师父身边,在宫廷里长大,师父待我如生父,我至爱之人,自然是师父。”
洛雁冷笑出声:“师父不是教我们,要把这桑芜的天子当成我们的生身父母,一辈子效忠镜尘皇室?你所至爱的,难道不应该是德昭天子吗?”
邢问低下头:“如果是师父问我这话,我一定会这样说。但如果是你和师父以外的人问,我会说‘身为桑芜人,至爱六始皇’。但现在——是你在问我。”
洛雁歪歪头,难得的露出一点儿调笑神色:“有意思。我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这回倒是邢问摸不着头脑,问她。
洛雁说:“想好了什么时候回去。”
邢问犹自不信的样子,问道:“什么时候。”
洛雁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说:“当初我虽是为他而离开帝都,如今,却不是为他而留在这儿。你不是说,他不久之后就会回帝都述职吗?那个时候我会回去看看师父,但至于那之后我要去哪儿,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