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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落子无悔

在夜怜儿的房间,伏夕第一次见到了念雨,两个人那时候正对坐在床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对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来了,我们走吧。”感觉像是老朋友一样,也是因为她,他们才能顺利的离开王宫。红竺已经从外面开辟了一条通道,但被王宫的禁制法术影响,显得非常不稳定,通道对面的她样子被扭曲着,伏夕深知空间法术的危险,他是无所谓,可夜怜儿和芸荩的安全他却是不能考虑,他让红竺关上了通道,打算硬破开四周的禁制,然后带他们出去,所以他释放了自己的神力化身,想要一击震开所有的法术阵。

四周却突然变得一片黑暗,他知道是幽龙法师在搞鬼,那时他自己却是无力还击。黑暗中不知是谁打了个响指,黑暗竟然渐渐的褪去,屋子里又恢复了正常,而幽龙法师在那声响指以后也无法遁形,出现在几个人眼前,他似乎也不知道是谁在一瞬间你破掉了他的法术,把手一举,上方凭空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洞里面一只巨大的利爪似要探出来,而伏夕只见到念雨抬起手握成了拳头,幽龙法师整个人就像是定在了原地,他头顶上的黑洞不再扩大,利爪也停在了里面,接着她轻轻吹了口气,幽龙法师的整个身体就飘进了那个法术黑洞里,念雨松开手,黑洞陡然变得混乱,里面还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出来,迅速的变幻着,忽大忽小,最后消失不见。“现在,你可以一直和黑暗在一起了。”念雨十分淡然的说。“时空凝滞!”伏夕看到念雨所使的正是空间法术里的最高最难的一种,她也懂空间法术,而且要比红竺高明得多,因为红竺曾和他说过,她最向往法术的就是时空凝滞,能够随意的对空间进行大范围调整。但奇怪的是念雨在施用法术的时候也没有产生一丝灵力波动,像是信手拈来一样容易,伏夕后来有问过她原因,她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我们是一样的,你有的,我也有,不过是有些不同罢了,我在这其实就是为了等你。”对于她的说法,伏夕也是将信将疑,他对自己都是一知半解,而为了深入的了解念雨,他也曾问过她的年龄,对方的回答也是非常干脆:“按照凡世的时间计算,我现在是四十一岁。”整个大陆上除了鬼族以外,没有任何一族的人在活了四十年之后还会是一副少女的样子,而当伏夕问起她从哪里来父母双亲又是谁的时候,她总是默不作声,而似乎也只有那两个问题是她不会回答的,除此之外,任何事情她都会如实回答,就算是身高、体重、三围她也毫不避讳。几个人逃出来后,红竺提议给她做一件新衣服,在一个裁缝铺,当老师傅给她量出傲人的上围后,其他的三个女孩脸色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阴沉。她做了一整套衣服唯独没有要鞋子,问起她原因时,她说:“我几乎不怎么走路,要它也是浪费,而且,我的脚那么漂亮,露在外面供人欣赏难道不好吗?你们看,他都看得有些傻了。”说着指了指伏夕,伏夕当时却是在盯着她的脚在看,但绝不是单纯的在欣赏美足,他看到的是念雨在走路时脚下会出现若有若无的叶脉状光晕,而这一点其他人显然是没有注意到或者是根本无法注意到,思量之下,后者的可能性较大,等到他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芸荩和夜怜儿两个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当天晚上,几个人就在旸枢的房间里召开了六人团第一届美足大赛,伏夕和旸枢被迫成了评委,旸枢几乎连看都没看就毫不犹豫的给每个人各投了一票,而夜怜儿则对一脸无辜的伏夕说:“你要是也敢各投一票的话,什么结果你应该是知道的。”芸荩想了想,没有把鞋脱掉,看看六只并排放着的赤脚,意味深长的揉了揉鼻子,说:“现在决定权就在你一个人手上,我的脚你是看过的,到底是什么样想必你也记得,我们巫族人非常保守,像我这样抛头露面已经是很不应该,我只会给你一个人看我的叫,所以嘛……”说完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假装的,伏夕知道,她绝对是假装的,面子这东西,向来不被芸荩所看重,她的字典里也不会出现害羞这个词。“我要掐死你!”在芸荩说完后,夜怜儿大喊了一声,朝她扑了过去。

而在六个人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念雨飘到窗边看了看,回头对伏夕说:“停下来吧,你都要把我的陛下吓傻了,你停手,我有办法带你们离开这。”面对着来历神秘而且能力超强的念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并不惧怕,但他着实是没有把握战胜那个小姑娘,而且当时情形也不允许他去试探对方。他收回自己的神力化身,念雨双手合十,然后慢慢打开,一条连通红竺所在的通道就那样被打开,而且非常稳定,红竺甚至从那边过来,帮忙扶着旸枢,六个人连夜离开了汧霖城,一路上小心谨慎,开始时几乎是昼伏夜行。可是在走了几天以后,发现事情并不是如伏夕所想的那样,敖堇川根本没有追击他们的意图,开始念雨和他说不用躲躲藏藏的他还不信,一次几个人在野外休息的时候,念雨直接用法术把他们带到了附近的一座城镇,从那之后,他们才开始了在城镇间的旅程。

小旅馆内,伏夕站了起来,两条手臂被四只手牢牢的控制着,三个人并排着上了楼,在经历了一番脱臼的痛苦挣扎之后,他走到旸枢的房间门口:“旸枢,是我。”“啊,我睡了,你也回去歇着吧。”里面传来旸枢慵懒的声音。“我知道你没有,我进来了。”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念雨在看到三个人后又飘回到旸枢旁边,他果然没睡,正在和红竺下棋,念雨则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看着。伏夕暗自庆幸房间的门足够大,否则无论是哪一边先进去,他另一边的手臂都有断掉的危险,在站了一阵子以后,他试着挣脱两边的铁掌,但没能成功,为了能摆脱现在的状态,他曾经问过念雨会不会用悲喜虚弥境这个法术,他想知道雪姬在收走了碧瀮的灵魂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夜怜儿到底是否为碧瀮的重生。而念雨的回答简单利落,却让他失望不已。“我造的虚弥境可是有些不同,你进去以后没个百十年的是出不来的。”他这个希望破灭了,要证实夜怜儿的身份只能回桑皇山询问雪姬。问题是他现在又不能前往灵族,不管怎样,他都要先把芸荩治好,然后再想其他。

“第三把了啊,答应我的事能办到吧?”旸枢的棋力显然不及红竺,竟然连输了三把,而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伏夕想红竺肯定又是在说服他加入自己的团伙,一颗即将在盗贼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的这个梦想从未放弃过,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把伏夕等人全部纳入麾下,对几个人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洗脑,在她嘴里,盗贼简直是这世上最神圣的职业,她曾说只要肯跟她干,不出三年,他们这群人就能成为整个大陆上第一巨富,关于这一点,伏夕是非常相信的,她和念雨两个人加起来,绝对有在一夜之间把一个国家的金库都盗空的能力。而最近几天听旸枢说他在离开了龙国就要回到巫族之后她就开始把重点放在了他身上,甚至为此做出了巨大的让步,说把获得的财富全部发放给穷人,只留下一小部分作为成员们的开销,看起来她如果真的做贼也是一个非常有境界的贼,享受的是盗窃的过程,而不是追求结果,这一点,连夜怜儿都深表赞同。而当夜怜儿在发表看法的时候芸荩却提出与她完全相悖的说法:“我觉得,有些事,就是应该求一个结果,不能不清不楚的。”

这一行人里每个成员都有一项别人模仿不来的特殊本能,芸荩的能力就是无论在什么时候只用一句话惹毛夜怜儿。相对于巫族保守,鬼族的爱情观则要开放很多,他们有着几乎无限长的生命,看中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在漫长的生命中,战乱、饥饿都可能会把伴侣夺走,为了不被寂寞所困扰和种族的延续,再寻一个伴侣是合情合理,当然其中也有只认唯一的,而且还要占很大一部分,夜怜儿就应该是其中之一了。

在红竺和旸枢收拾好棋盘以后,伏夕问念雨:“念雨,你会下棋吗?”

念雨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刚刚还不会,但现在会了。”

“那我们来下一盘怎么样?”

念雨面露微笑:“好,这些人里面,也就只有你和我能同下一盘棋。”说完,悠然的飘坐在棋桌旁,闭上眼睛,从容的落下一子,她在下棋的时候也不用手,黑红棋子似乎是有了意识一样,自动跳出来,落到棋盘上。而两人在真正对弈的时候,剩下的几个人才终于明白念雨为什么会说那样自负的话。伏夕又挣了一下,两人还是不肯松手,他左右各看了两人一眼,芸荩和夜怜儿都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闹什么时候不该闹,他和念雨之间显然是有些事情想以下棋的方式来探讨,两人齐齐放开手。伏夕扫了一眼棋盘,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念雨,所执棋子也像念雨刚才一样,自动落到棋盘上。一声脆响,念雨马上又落一子,懂些门道的红竺和旸枢都明白念雨落得那一手是在紧逼对方,而伏夕又是不紧不慢的落子,化解之前的危险,念雨的棋子几乎是与伏夕同一时间落下,又是一步险棋,而这次伏夕也没有让她,迅速的下了一步,两人的棋子越来越快,到最后红竺和旸枢已经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像是两人根本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比速度,看谁的棋落得更快,只是过了片刻,棋盘上两人都已经无处落子,而红竺看来两人大体下了个平手。其实只有伏夕自己知道,他和念雨其实是在进行一场较量,一场意念的交锋,现在他彻底相信,念雨和他是同一类人,而且非常危险,留她在身边迟早要出事。“我想我们不光可以一起下棋,任何事情,你我一起都是最合适的。”念雨睁开眼睛,伏夕也转过了身子:“我不这样认为。”念雨的话引起了芸荩和夜怜儿的不满,夜怜儿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伏夕拦住了,他知道以念雨的能力要是想杀死她们两个太简单了,不管怎样还是不要刺激到她。念雨在看到两人脸上的愠怒也毫不在意,自顾自走出了门外,伏夕看到她落地时脚下的光晕比先前更加明显了。

旸枢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中间人,还是非常特别的中间人,伏夕照常与他在一个房间里休息,夜深人静的时候旸枢问他:“你觉得红竺那孩子怎么样?”

“你看上她了?”伏夕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我是问你觉得她怎么样?”旸枢又强调了一遍,他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硬要他说一些露骨的话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挺好的啊,聪明,漂亮,胆子还大,你要是看上了可得抓紧啊,你也知道他们灵族一向是不怎么喜欢接纳外族人的。”伏夕说。

旸枢捶了一下胸口,又长出了口气,似乎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我这么跟你说吧,假如说,你和那个鬼族的郡主,芸荩,还有红竺他们三个人现在是刚认识,你会选哪个?”

“选哪个?你没事吧?”

“我跟你说真的,先不说红竺,就算是只有芸荩和郡主两个人你也总得选一个吧?难道你还想两个都霸着,看她们每天明争暗斗的好玩?”

“我哪个都不选,我和她们之间的事你不清楚,她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所以你还是早点睡吧,对了,过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去你们巫族的王城一趟,有些地方还需要你帮忙。”伏夕岔开话题,他大体猜到了旸枢为什么会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去那里,你打算带着芸荩一起去吗?”

“只能那样了,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

旸枢绝对是一个值得托付并且值得信赖的人,在伏夕有些不耐烦的情况下,他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觉得红竺她很特别吗?”伏夕懒得再回答他,光是夜怜儿和芸荩两个人现在已经是让他焦头烂额,如果再和红竺扯上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他的日子以后恐怕不会有任何安宁,其实他现在完全可以不用休息,可在这段时间里,他养成了赖床的习惯,不仅晚上睡得特别早,而且中午也会按时睡午觉,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不止这样,他还拉拢旸枢陪他一起睡,因为他们一起的时候,夜怜儿和芸荩都不好进他们的房间,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旸枢马上就要离开,唯一的护法也没有了,到时候他只能自求多福。他计划着先帮助芸荩制成续命的药,然后回桑皇山查清夜怜儿的身份,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们,由她们自己决定。他一向不担心芸荩和夜怜儿会偷偷的打起来,因为她们两个几乎从来不私下见面,在没有伏夕的时候,她们通常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然而今天晚上事实却不是这样,她们正在同一个房间内,而且是旸枢的隔壁,是红竺有意把她俩聚到一起。红竺告诉他们说要想知道谁对伏夕来说最重要今天晚上就到她的房间里来,伏夕和旸枢的对话三个人听得是清清楚楚。红竺的计划是只要伏夕说出她很特别,她就可以向两个正牌宣示自己的地位,然后和她们一起公平竞争,她也知道,在伏夕眼前舞弄法术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为了能听清两人的对话,她还特别做了一个传声筒,而现在,最失望的也是她,不但没有收获预期的效果,还开罪了夜怜儿和芸荩两个人。许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她在心中暗暗想着。意料之外的是她们两个人也没有任何怪她的意思,芸荩在听完后对她点点头,走了出去,夜怜儿还对她报以微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一缕头发,也跟着出去了。那天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夜怜儿回到房间后静静的回忆起伏夕在望海楼和她讲的那个故事。

“怜儿,我们并不是在白古城血樱林里面认识的,早在一千年前,我就认识你。”彼时她还以为他傻了,说:“一千年前我还没有出生,怎么和你认识?”

“不,那时候你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你叫碧瀮,住在灵族桑皇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里,那里被你种满了铃铛花,而我,是在负伤后被你捡回来的,你照顾了我很久,我们曾经给有过一个很重要的约定,你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说完这些时她还是不肯相信,人族寿命短的可怜,如果那些真的发生在一千年前,那他现在早就已经是冢中枯骨了,他像是看出了她的怀疑,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刚好是心脏的位置,没有心跳,她有些吃惊的抽回了手。“你不用害怕,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之前不知道而已。”他继续说。

一切都令她难以置信,可那也恰好解释了他在自己身边那么久,样子没有发生过变化。只是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她毕生所爱。

连续不断的阴雨天终于过去了,一行人重新踏上旅程,龙国的马匹脚程极快,只是几天时间就来到一座边城,只要在天黑前出城就算是离开龙国了。而伏夕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夜怜儿和芸荩再没有发生过争斗,也没有在粘着他,而且平常无事的时候总是会喋喋不休的红竺也变得异常安静,念雨还是一副天塌了与我无关的样子。自从龙国开放商道,异族商旅进出国界也变得容易了许多,而要弄到一张通关的文凭对红竺来说也不是件难事,早在汧霖城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有两个能操纵空间的人在身边,他们完全可以不被察觉的混出城,但伏夕却一直不肯那样做,红竺的灵力有时候很难控制,尤其是在施展一些高阶法术时,而念雨,伏夕则是不怎么信任她,而她也没有主动提过要帮他们,那样是再好不过,因为就算她提出来伏夕也会拒绝。就在几个人吃午饭的时候,一直不怎么爱说话的念雨却突然提出要在城里过夜,等天亮了再出城,说话时眼睛偷偷瞄向与他们同在一家店里用餐的另一伙人。伏夕也注意到了,那些人的装束都差不多,清一色的束发围肩,戴着草编笠帽,就是在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摘下来,也辨不出他们是属于哪一族的。整个用餐的大厅里面数伏夕和他们两伙人最显眼,有四个女孩在身边,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伏夕想的是无论怎么走他们都必然要在野外过一晚,鬼国与龙国之间有一片广阔的原野,不属于任何一国,是早在千年前就议定的自由之地,原野中央本是人族帝都煦阳城旧址,只是城破之后遭四夷联军洗劫屠城,早已经是面目全非,而昔年四族瓜分土地时,留下那曾经辉煌无比煦阳旧址,其实也是为了警醒后人。

“一群悍匪而已,你担心什么?”旸枢在吃掉了半头牛以后对伏夕说,他一餐食量相当于一个寻常人三天的总和。对于旸枢的判断伏夕也是深信不疑,那群人身上的气息绝对是刀口舔血的人才能有的。

“我不是担心我们,而是担心他们,万一和那群人在郊外碰上了,只怕不好收拾。”伏夕说。他的担心是有原因的,因为再悍的匪大抵也悍不过旸枢,他身上的气场相当于兽群中的头领,伏夕虽然不怕旸枢,也有把握轻松战胜他,但要是想驾驭他却不太容易。

听他说完,旸枢笑了笑:“没事,休息完了我们马上出城,我来保护你们。”伏夕最担心的其实就是他来保护,以他的脾气,若是真的遇上什么土匪流寇,一句话说错了,对方肯定是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我说,我们还是在这过一晚,等明天再出城吧。”

“你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就那些人能被你放在眼里吗,再说,这么一天天耽搁下去,芸荩怎么办?别人的死活你可以不顾,她你也不管吗?”旸枢虽然嘴上没怎么说过,但这几个人里他最在意的就是与他同族的芸荩,巫族的民风既彪悍又淳朴,他们中常有双亲死于灾祸的孤儿为陌生人收养的事情,而且对待也都是平等,那些被收养的孤儿都是幸运的,而芸荩恰恰属于不幸的那一小部分。

一行人中午时离开龙国,天黑时刚好到了煦阳城的旧址所在地,旧地重游,遐思满怀,在这千年里伏夕从来没有来过这,那些所剩无几的断壁残垣,会触及他心里的伤痕,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几个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吃着携带的食物,念雨站在一处矮墙上,呆呆的看着远方,不知在看些什么,她从来不吃东西,只是偶尔的会饮些水,也只限于没有任何杂质的清水。在认识了伏夕以后,夜怜儿、芸荩以及旸枢和红竺四个人的承受能力肯定都有了大大的长进,发生在他身上的奇怪事情太多了,都被烧成灰了还能活过来,哪个人有这样的本事?所以,面对不吃不喝就能一直活着的念雨他们也都觉得还算正常,其实像念雨那样餐风饮露伏夕也是能做到的,拥有不死之躯又怎么可能被饿死,只是他不想那样格格不入罢了,毕竟现在和自己在一起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都有各自的喜好,爱吃的与不爱吃的。要与人分享才能有所收获,在他心里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异类,他觉得拥有真实的感情是他与念雨不同的地方,念雨像是被剥离了感觉一样,处处标榜着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午夜,一行人都各自寻了个地方休息,只有伏夕没睡,他要帮大家看着火堆,众人的睡相也各不相同,好洁成性的夜怜儿找了些干净的蒲草,在一块平整的地面给自己做了个简易的小床。芸荩和红竺则是互相倚靠着,盖着同一件披风,而念雨在休息时则是把身子整个横卧半空。旸枢相对就比较简单了,靠在一堵墙上,整个人都在站着,他在野外休息时一只手时刻都没有离开他的那柄巨斧。

突然,旸枢睁开了眼睛,站直了身体,倒提着巨斧向前跨出两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伏夕把一只手探进火中,一簇火焰被他抓在手上,抬手扔上了半空,一个穹顶形的火焰光幕在一瞬间形成,把众人罩在当中。暗器带着破空之声从四面打了过来,撞在屏障上,无法进入分毫。“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旸枢伸了个懒腰,走到火堆旁坐下,静静的等待着敌人围上来,从气息上可以判断,下手的就是白天遇见的那些人,不过数量要比那时候多很多倍。也是伏夕及时的出手,夜怜儿等人竟然一个都没醒,或许是因为有旸枢和伏夕两个人在身边让他们觉得安心,所以在这荒郊野外也能睡的那么沉。伏夕看了看熟睡中的芸荩,按理她的警觉不会比旸枢差多少,此刻却没有醒来,想来是受到命力流失的影响而感官也变弱了。周围的人越来越近,他们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靠近死亡。伏夕根本没打算和那些人交手,他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凭借着他做这道屏障,一直撑下去都不会有问题,而旸枢则和他意见不同。“对付不知死活的悍匪,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们还凶。”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他的说法是正确的,在各种兵刃不断的砍到屏障上时,旸枢不顾伏夕的阻止,冲到了人群里。“你不睡我还想睡呢,他们这样闹下去,怎么能睡得着?”是他在起身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旸枢这头猛兽,把他在龙国地牢里所受的屈辱全部发泄到了那群倒霉的人身上,残肢迸溅,血肉横飞,杂草丛生的破城旧址,哀嚎声此起彼伏,红竺她们终于醒了,旸枢为了不打扰她们几个特别冲到了敌人外围。

“伏夕,怎么了?”夜怜儿睡眼惺忪的问,伏夕投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示意她不要害怕,而她在看了看周围以后,只是施施然坐了起来,而芸荩和红竺则是根本没动,芸荩的眼睛半睁不睁的,红竺则说了一句;“明天太阳出来之前都不要叫我。”之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屏障外先前一直在用一把大刀乱砍的一个人突然停手,问:“伏夕?你是伏夕殿下?”伏夕面带疑惑的看着他,那人扯下了面罩,显得很兴奋,高声喊道:“停手,都他娘的给我停手,自己人!”散落在四周的人迅速的朝这个人聚拢过来,而旸枢正杀得兴起,一刻也不肯放松,冲到了聚在一起的人群中,一斧子轮开又是七八个人倒下,而倒下的人却不知怎么又站起来,死死的把他抱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在朝伏夕的位置看了一眼后,明白了是他在制止自己,在喘了几口粗气以后,旸枢终于平静下来,而抱住他的那几具尸体也松开了他,倒在地上。他穿过人群,缓缓的走回去,那些人对他现在是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给他让路,他的样子,就像是被血水中泡过了一样,如果不是伏夕制止他,那些人里将没有一个能活下来,那群倒霉蛋实在不该招惹一头险些被折磨疯掉的狮子。

在旸枢回到身边后,伏夕撤去了几个人周围的屏障,让他们靠近了些,先前喊喝的那人似乎是这群人里的头领,在他扯掉面罩以后其他人也都齐刷刷的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竟然都是人族。

“下臣震雷部姜烈山,见过殿下。”为首的那人单膝跪倒,他身后的百余人也整齐的跪在地上,单膝触地是人族军队行礼时的动作,这些人竟然自命是一支军队,但在伏夕看来他们却是有些可笑,昔年人族圣殿军齐整的军容传到今天,竟会变成这个样子,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个个东倒西歪。

伏夕没答话,他是完全可以坦然的接受那些人的跪礼,即便他不曾是人族的皇子,光论辈分,他也是这些人的祖宗了。

“殿下,我们可算找到您了。”姜烈山上前一步说,声音中略带哽咽。

“找我?找我做什么?”

“请殿下承继人皇大位,带领我们复国,重立燧明皇朝。”姜烈山说着再次跪下去。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殿下,再说,燧明皇朝在千年前就已灭亡,不复存在,宗亲血脉,传到今天,怕是也找不到了,还说什么复国。”

“殿下您就是最纯正的皇族宗亲,您不必否认,我这里有您的画像誊本,若没有这个,我也不敢冒认。”姜烈山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块绸帛,展开来用双手平托着交到伏夕手上。伏夕随意的看了看,上面的确是昔年宫廷画师为自己画的一幅戎装绘像。

“是谁指使你们找这个人的?”伏夕晃了晃手中的绸帛问。

“回殿下,是八荒圣殿的谛音长老,我们现在依旧沿袭皇朝古制,共有八部兵马。”姜烈山说。

“哦?那你们现在在做些什么,八部兵马的生计开销又从哪来?”姜烈山在听到伏夕的问话后面露难色,似乎是有些不好启齿。

“那这样吧,我换一个问法,你今天带这么多人围攻我们,又是为了什么?”沉默了半晌之后,姜烈山才说了一句:“下臣该死,殿下恕罪。”

“说吧,我不怪你。”

“是,是臣等在酒肆里听到殿下的谈话,所以事先料到殿下和友人今晚肯定在此过夜,而攻击殿下的原因其实是,其实是……”

“说。”

“其实是看中了与殿下随行的几位女子,想着掳了去能卖上个好价钱,以用作扩充军资。”

“所以,你们平常干的也就是强掳女人,打劫过路商旅和敲诈富户的营生对吗?”伏夕语气平和的问。

“不敢隐瞒殿下,我们震雷部的弟兄确是以此维生,可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复皇朝,重建家园,殿下想必也知道,四国境内,哪里有我们人族的容身之地?我们已经苟延残喘了太久,再不反抗,人族势必要灭族绝种!而我们的所作所为,比起四夷联军加在我族身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跪在地上的人无不动容,活血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只是想安定,想有尊严的活着,而想要得到那一切除了奋起反抗确是别无他法。

“除了你们,其他的七部呢,他们是否也和你们一样?”伏夕问。

“其余七部职责各有不同,但除了后坤部戍卫八荒殿之外,其他均散落各处,招兵买马,以图大事。”

“也就是和你们差不多,对吧?”

姜烈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像这样小股的活动却不失为一种明智的举动,不会引来大批军队的围剿,但积少成多,也可以一点点发展壮大。伏夕没想到人族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眼前有其他人在场,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红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更是气鼓鼓的看着那些人,她显然是把他们部落丢失人口的事归罪到人族头上。

“这个,送给我可好?”伏夕用手比了比那个画像誊本。

“殿下想要,只管收起就是。”姜烈山恭敬的回答。“好。”伏夕把那幅誊本团成了一团,丢进了火中。

“殿下,您这是?”

“你给我记住,我不是你们殿下,你们的殿下早就死了,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今天权且放过你们,再被我碰到,你们的下场就会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伏夕心里根本不想杀他们,只是让他们明白知道自己的立场,省去以后的麻烦。

姜烈山站了起来,干笑两声:“殿下,就算您不不想承认,您也是我们的王,在您身体里流淌的是皇族的血液,这一点,您永远也摆脱不了,终有一天,人族会在您的带领下复国,燧明皇朝的圣火将会燃遍天下。”

伏夕不知道现在是谁在提领八荒圣殿,竟然可以让这些人如此笃信自己就是昔日的皇子,死心塌地的盼望着人族的复兴,但不管是谁,将来某一天肯定又会在大陆上掀起战端,那哀鸿遍野的场景是他不愿再看到的。

正在他想着该怎样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先前一直没有动静的念雨突然说话了:“你们先回去吧,殿下他还有些重要的事要办,不过你们放心,有一天他会回去亲自提领八荒圣殿重现人皇荣耀,他只是看不惯你们今天的作为赌气才这么说的,这几位,都是你们殿下的妃子。”

姜烈山松了口气,再度跪下说:“殿下恕罪,臣有眼无珠,不知是几位贵妃在此,还险些酿成大祸,殿下和几位贵妃若要治罪,臣等毫无怨言。”

几句话说完,夜怜儿、芸荩和红竺已经当场石化,伏夕亦不知该如何辩解,却听姜烈山又问:“臣斗胆,请问您是?”他是在问念雨,念雨想都没想就说了句:“我啊,我也是你们殿下的妃子。”

在姜烈山一群人离开后,伏夕忍不住责怪念雨胡闹,他其实是想掩饰自己的身份,但实际却是越描越黑。念雨则满不在乎的说:“如果不这样说,他们能这么痛快的走吗?而且让那些人族把她们几个都当成你的妃子,以后也安全了许多。”的确,姜烈山在临走前要把两个人留在伏夕身边,说是照顾他的安全,但伏夕非常清楚,他是为了监视自己的动向,那些人想要他回去目的也就是一个鼓舞士气,“人皇在世,天命所归”这八个字的大旗打出来,会比任何人都有号召力。为了告诉姜烈山自己不需要保护,他在要留下来的那两个人肩头各自拍了一下,直接把对方打成个半身不遂。旸枢在听着两个人对话时一直面露不屑,他大抵是想着凭借着那样的战力不会有什么作为,也根本无法撼动四族的统治,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四夷国已不可能再度联合,鬼巫两族和龙族成了敌对关系,红砂谷兵败后,两族元气大伤,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是恢复不过来,灵族偏安一隅,向来不喜欢参与战争,藤甲兵的战力也无法和巫军战士相提并论。人族想要起事,眼下便是个绝佳的机会,大可以先进攻鬼族,占取丰饶的西幽大地,继而蚕食灵族所居的南荒,对于巫族则可以采取虚意联合的手段,只需许诺帮他们向龙国复仇即可,而且漠北荒芜贫瘠的土地,就算占领了也没什么用处。历来各族的史官都有一个通病,就是都只会绘声绘色的记录自己国家的军队作战如何勇猛,任何敌军在他们面前都是不堪一击,而对于己方的失利则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所以旸枢大抵是无法了解昔日人族圣殿军的可怕。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以后,所有人都清醒了,夜怜儿问出了一句让一向从容洒脱的念雨都瞠目结舌的话:“你把我们说成伏夕的妃子也就算了,干嘛还要扯上自己?”但念雨就是念雨,任何时候都不会失了她的气度,想了想,悠然的回了一句:“论什么我都不比你们几个差,既然你们都是妃子了,我应该做个正妃才对,说成是妃子,是为了照顾你们的感受,就不用谢我了。”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念雨的功力比芸荩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她可以在一瞬间惹毛所有人,而且被惹的人还拿她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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