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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接呈报小野勃然怒 遭连创边景春疯癫

且说杨德山与洪四家只管在屋里说话,一时竟忘了“隔墙有耳”的警世恒言了。忽听院子里有人叫好,不禁大吃一惊,仔细一听,原来是韩贵,这才放下心来。

杨德山笑说道:“唉,这冷不丁地一嗓子,还真把人给吓得像丢了魂儿似的呢!”洪四家说道:“唉,这年月人都被吓怕了,稍有点儿动静就会魂飞魄散,——让人难活呀!”

这时,只见韩贵在前苗凤在后,二人推门进来了。

见二人神情激动,杨德山问道:“啥事儿呀?这么风风火火的?”韩贵说道:“老杨大哥,你猜某俩从哪儿来?”杨德山说道:“还能从哪儿来?从家里来呗?”韩贵说道:“某俩陪王有财去乡里了。”杨德山说道:“这大冷天你俩不好好待在家里,去遭那个罪干啥?”

坐定之后,韩贵说道:“从洪大哥屋里一出来,王有财就邀某俩陪他一起去乡里。一想反正待在家里也没啥事儿,某们就跟他去了。”停了一下又说道:“老杨大哥,某俩今天算是开眼了,可看见亘古少见的一件大笑话,太开心也太让人解气了!”

杨德山问道:“是啥好事儿能让你们俩这么开心?”韩贵说道:“这回老边家那鳖犊子可能是蹦跶到头了!”

杨德山迟疑地问道:“咋的了?”苗凤刚要说时,却听韩贵抢着说道:“某们一到乡里,王有财把呈子往上一递,小野一看就火儿了,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八嘎!八嘎!八嘎呀路!’一看那样儿,真是气坏了。说来也巧,恰这时边景春回来了。小野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仇人似的,不容分说,扑过去就狠狠抽了他两个大嘴巴。接着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要坏大事,你知道吗?你……你……你死了死了的!’你是没看见呀,边景春当时就麻爪了!怎么说呢?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杵在那儿浑身发抖,一动也不敢动。小野大喊一声:‘来人!’话音刚落,就见进来两名警察。小野怒吼一声:‘缴了他的警刀,脱掉他的警服,乱棍打出治安所,永远不许他再踏进治安所半步!’小野话音一落,那俩警察就如狼似虎般扑了过去,先缴了那鳖犊子的警刀,然后拽出门口就扒衣裳。哎呀妈呀,再看那鳖子的样儿,简直就是一摊臭****了!”

苗凤说道:“看了那才让人解恨解气呢!可我就是琢磨不透小野为啥能发那么大的火儿呢?他这么疾恶如仇,能真是为咱老百姓着想吗?我咋看也不像。唉,如今的事儿真可谓‘人心隔肚皮,事事难料’,——让人猜不透了!”韩贵说道:“管它是咋回事儿呢!反正整治了边景春那鳖犊子,就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儿!”

杨德山听了,也觉得蹊跷,只见他沉吟了刹那,说道:“诶?你说这些小日本儿平时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现在咋突然装模作样起来了呢?这确实让人费解!难道这天……”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道:“唉,不说了!究竟咋回事儿,就是知道了又能咋的!”

洪四家心中可很兴奋。因为他一听这件事的脉络,马上想到了王忠义。虽然他还不知道如今天下格局是怎样的,但灵感告诉他,天将要大变了,因为日本人的种种反常迹象告诉了他这一切。是呀,老百姓长久处在压抑的生存环境里,一旦觑透了事情的脉络,心里能没有想法嘛!只见他看了大家伙儿一眼,然后说道:“从表面上看,官府这次做事儿好像很为民着想,可眼前毕竟还是一片模糊,走路时还得多加小心才是呀!”

一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苗凤眨着眼睛直瞅他,甚是大惑不解。

洪四家忙又说道,“俺是说,如今边景春落了水,那边财主能不声不响吗?往后说不定又要生出啥事儿来呢!”

韩贵愤愤说道:“听‘拉拉咕’叫还不种庄稼了呢!他再敢闹事儿,咱还告他!”苗凤说道:“兄弟,你还真相信这是法宝了?你以为小野今天整治了边景春,那王法就真的给咱老百姓做主了?从我记事儿时起,就没看见有哪一条王法是为咱穷人撑腰的,因为官府从来就没拿正眼看过咱穷苦老百姓。再想想看,边景春当警察为了啥?真的是为混口饭吃吗?不是呀,兄弟。他就是不当差,凭他老子的家业也不愁吃不愁喝呀?”韩贵问道:“那你说他当警察究竟是为啥呢?”

苗凤叹了口气,说道:“唉,为啥呀?他当警察无非是想在穷人面前抖威风呗!主要目的,还不是为了保护他家的财产呀?你还记得赵二虎是咋死的、李守信是咋残废的吗?那王法说啥了?还不是白死白残了?”

韩贵顿时没词了。

苗凤又说道:“想想给边家扛大活的那几个人吧,哪个不是被边玉亭里外盘剥得赤身裸体没有办法?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咋死的。你说天底下所有的冤枉事儿还有比这个更冤枉的吗?如今赵二虎留下两个不立事的孩子,他哥赵老大只得帮他拉巴。老婆没办法,扔下俩孩子又往前走了一步,可说是家破人亡呀!试问: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当然,洪四家更是颇有感触。他刚来到这里没多少日子,还没等站稳脚根呢,赵二虎等五人在边家父子的挑唆下,呜嗷八喊地来“借粮”。每当想起这件事,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事过不久便传出赵二虎暴死、李守信断腿的消息。边家说,他们是遭了“胡子”的流弹才一死一伤的。可令人置疑的是,边家老小都平安无事。这能让人信服吗?对这件事官府不闻不问,视而不见。这说明什么?能不令人思前想后吗?感慨之余,说道:“还是苗大哥说的对。自古穷富两条道,根本不是一路人。官府衙门都是为富人开的,因为官府本身就是财主,财主就是官府,穷人历来都是服劳役、纳粮的工具。即便遇上个好官儿,其又能为穷人做多少好事?那点儿毛毛雨又能解几个人的饥渴?天仍然是老样子,西北风一刮,穷人照样衣不遮体。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你看那些富人,手不提蓝,肩不扛锄,整日里饫甘餍肥,貂裘裹身还嫌不如意。”

一番言语令大家心中苦、辣、酸、甜,百种滋味齐聚心头。一想千古长链生生不息,繁衍至今,何时不是人上有人?弱者做牛马,强者任横行。有时候也能梦见《桃花园记》中的故事,可那毕竟是南柯一梦。醒来的时候,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只好透过朦胧的夜色,憾望那薄檩弯梁,空自抱怨苍天有私、造物不公罢了!

一时大家沉默不语。这种沉默的本身便是一种折磨,因为慷慨陈词是一种抒发、释放,沉默是回味、滤淀,所以这是在呕心沥血,更是在熬煎。

过了一会儿,杨德山问道:“你俩回来的时候,王有财也回来了吗?”韩贵说道:“没有。当两名警察进来缴边毛驴子警刀的时候,小野就对某俩说:‘你们两个回去,王闾长留下。’人家既然下了逐客令,不走干啥?所以某俩就走了。”苗凤说道:“我一直在琢磨,这背后到底能是咋回事儿呢?小野发那么大的肝火又是为啥呢?”

杨德山说道:“唉,琢磨琢磨也好!往常咱们整天忙于生活,一遇着事儿不管好赖,总是一句认命就拉倒了,难得今天有这工夫,咱也想想这一辈子的事儿!”韩贵说道:“想啥?古话不是说吗?‘胆小不得将军座。’还记得正月十五那天,河西抗日义勇骑兵师里那人说的话吗?看人家活得多滋润?不怕天,不怕地,敢说敢做,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他们。对了,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那天那个小伙子说,德国啥斯、日本啥斯,还有轴心国啥的,都快要完蛋了。还说,苏联红军已经打到德国境内了,美国也向日本宣战了,反正是说,小日本儿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说完,一拍脑门,又说道:“哎呀妈呀,咱们咋这么笨呢?那小野着急上火的是不是为了这个事儿?!”

杨德山说道:“小点儿声。”韩贵说道:“怕啥?既然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不让人说是咋的?”苗凤笑说道:“你可别忘了,日本人规定的犯罪条例里,除了‘经济犯’、‘思想犯’之外,还有一条是‘过失犯’呢!”韩贵说道:“狗屁!我从来就没把他们那玩意儿当佛供!”

大家没说话,却都叹了口气,接着又摇了摇头。

他们揣测的没错,小野正是为了时局动荡而焦灼不安的。他放眼看如今世界:欧洲战场上,英美加盟军已经展开了对德全面攻势,眼看“轴心国”大势已去。亚洲战场,日军已是强弩之末。在缅甸,中国远征军与英印联军正在集结,即将向仰光发起进攻。太平洋战场上,美军已经攻下关岛,眼看菲律宾群岛又将落入美军之手,所谓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即将土崩瓦解。摇摇欲坠的“满洲国”,也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他将何去何从,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前途渺茫,生死难料。

自从传阅了军部文件之后,他与方田绞尽脑汁,想借洪四家空手打狼的事,还有边景春擅闯民宅敲诈的事,一褒一贬,大做文章,借以缓和民怨,控制人心。不料,却凭空杀出一群“程咬金”搅了他们的好梦,还差点儿丢了性命……

这一惊直撼其心灵深处,让他魂不守舍,直觉得山雨欲来,耳朵里似乎听到了那楼梁断裂之声。对这次被袭事件,上峰虽然至今还未作追究,但他已经深感寒蝉抖翅不胜凄凉了,时常如坐针毡,惶怵不安。

小山纯一郎率部去征剿,至今一无战报、二无消息,竟似泥牛入海。这对他个人来说,虽是悲中之喜,但纵观日本皇军的命运,太令他焦虑难寐、饮食无味了。而且不断风闻:小山纯一郎率部追到金宝屯一带,被早已经埋伏在那里的抗日义勇骑兵师以逸待劳,又以多出其三倍的铁骑兵,乘高压之势,迅速荡平了他的三百步兵。一听到这个消息,他不寒而栗,顿感大厦将倾,万念俱灰。

谁知边景春这个顽劣之徒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事端、火上浇油,一旦由此引发骚乱,这对他这个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小衙门来说,将首当其冲地被咆哮而来的洪水所淹没,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对边景春的任性与鲁蟒既恨又恼,其痛恨程度已经让他竭斯底理,再不能够容忍了!

由于反满抗日义勇骑兵团的出现,会给老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启示,他心中当然明白,肯定是人心所向。因为他知道“满洲国”这个小“朝廷”是怎么回事,老百姓更知道是怎么事。这十多年来,所谓的“日满亲善”、“王道乐土”究竟给老百姓带来了什么?他心中很清楚,除了诸多限制与掠夺之外,没给老百姓带来一点点裕民政策。对于百姓的不满情绪,靠的是屠刀。他知道,在这种高压态势的统治下,百姓是怎样地仇视他们。一但他们看到民族自卫军的出现,而且又是那么强大,他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不言而喻,一定是欢欣鼓舞。那带有高强生命力的种子,一旦撒在这贫瘠而渴望的土地上,它会适时地发芽,而且会借着强劲的风力破土而出,然后茁壮成长,结出不同凡响的果实。一想到这些他便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当他看完王有财的呈报函时,他的肺都要气炸了,对边景春这个刁顽不化的纨绔子弟充满了无比的仇恨,恨不能立刻杀之而后快。这个十足的浪荡子、不识大体的瘪三,竟在这个时候给他招惹是非,这不外乎是泼油助燃,令其快速灭亡。他岂能容忍?因此在心中骂道:“不成气候的败家子!有这样冥顽不化的纨绔当道,中国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小野在痛恨与蔑视之余,他平衡利弊,在心中嘀咕道:“脱下他的警服,将他削职为民,省得他再招摇撞骗,横生是非。如果他再胡闹,那就是民与民之间的纠纷了!”想到此,将心一横,做出了如下决定:“缴了他的警刀,扒掉他的警服,乱棍打出治安所,永远不许他再踏进治安所半步。”

且说小野一声令下,两名警察迅速缴了边景春的警刀,接着把他拉出门外,毫不客气地扒掉了他的警服,身上只给他留了绒衣绒裤。不等他把鞋穿上,两名警察抡起警棍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边景春被打得鬼哭狼嗥,抱着脑袋蹿出了治安所大门。

试问这两名警察为什么会下如此狠手,一点同僚情面也不留呢?原来这两名警察是正月十五以后从县里新增派来的,一是小野的命令不能违抗,二是他们来了之后,常听原有的同事说,平时边景春依仗家势,对同事专横跋扈,轻则骂,重则拳脚相加,对百姓更是强梁霸道,谁也惹不起。今天果然验证了如是说,因此把平时积压在心头的不平与憎恨,借机发泄了出来。又因是小野的命令,便来了个毫不留情。

再说边景春被打得狼哭鬼嚎、仓惶跑出乡公所大门之后,一阵风吹来,他激泠泠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寒风刺骨。他急忙缩头拱肩,双手抱胸,脚拖毡袜,没命地往前疾跑。他头发蓬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上还有两个大青包。行人见了他,吓得急忙躲闪,生怕被这个“疯子”伤及。

此时,边景春脑子里一片空白,与“疯子”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今天发生的事都把他给弄糊涂了,一向威风八面的他,仅仅一天的工夫两次受挫,这简直让他雾里梦里,不禁自问道:“难道天真的变了吗?臭要饭的欺负我,小野欺负我,这究竟是咋回事儿?”

他愤怒、他不平、他要报复、他竭斯底里了,你看他边跑边吼,口中嚷道:“我要杀了你们!”

他真的疯了。你看他跑跑停停,一会儿吼、一会儿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疯疯癫癫。一路上,他便这么哭哭笑笑、喊喊闹闹,招惹得本来在屋里憋闷得无聊的孩子们,可看见了西洋景,马上从家里跑出来,跟在后面追逐嘻戏,雪团、土块扔了他满头满脸。

这样一来,边景春的本来面目大大改观了,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对于这一切,边景春浑然不觉,他跑跑停停,有时候还回过头来冲孩子们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们!”

他两眼血红,目光呆滞,而且凶狠。每当他吼叫时,孩子们赶紧掉转头,呼喊着往回跑去。他也不理会,只管吼叫着往前跑。

不多时他跑回自家大门口,一看见那高墙大院,更按捺不住心中愤怒,愈加狂呼乱叫起来。然而刹那过后,他又仰头大笑。他喊着、叫着、笑着,有时又瞅着那两扇黑洞洞的大门发愣。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马上跑到大门跟前一阵拳砸脚踢,并大喊:“开门!开门!”

正在他狂呼乱叫、把门砸得砰砰响的时候,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只见从里面冲出来四五个骁勇凶悍的护院来,一见边景春发疯,不容分说,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很快把他打翻在地。一个护院边打边骂道:“妈了巴子的,哪来的臭疯子?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胆敢在太岁门前撒野!妈拉个巴子的,找死也不会找地方!”

这一顿暴打一点儿也没掺假,犹似狂风暴雨一般,毫不留情。一阵飞沙走石过后,边景春面目全非了。你看他:

两眼倒挂如铃,悬胆碰破浆液流。两腮凸起婴儿臀,嘴似饿狼食罢、血淋淋。门牙

脱落唇若洞,舌尖乐得舔故人。两耳润色,真瘟神!

边景春卷缩在地上,浑身泥血混杂,气息淹淹。

其中一个护院说道:“快把这个丧门星拖到野地里去喂野狗得了,省得让晦气污了东家大门!”又有一个护院附和道:“说的是,大家伙儿上手了!”说完,马上去扯边景春的胳膊。

这时,边景春张着血盆大口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你们……你们也敢欺负老子……”他话音刚落,一个护院说道:“嗨?你看这小子还不服气!欺负你?你也配?”说着,又狠狠踢了他一脚。

正这时,忽见两个警察骑马来到跟前问道:“咋回事儿呀?”一个护院说道:“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子,竟敢在边家大门前狂呼乱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两位来得正好,某们就把这个疯子交给你们吧,倒省得某们费事儿了!”

两个警察一听,暗骂道:“真******不是玩意儿!这真是有啥主子就有啥奴才,几个看家狗也敢这么目中无人!”便说道:“那好吧!”说完,翻身下马,很快来到跟前,又说道:“几位,那就跟某们走一趟吧。你们把人打趴在地上,现在都不能动了,得去所里说清楚。按照‘满洲国’律,凡伤及无辜者,就是犯了故意伤害罪。根据伤害程度,自有法院裁决,该蹲几年‘笆篱’子,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说着,松开马缰绳,顺手从腰间扯下绳子,趁护院们不备,各自套住一个护院的脖子,立刻背到马跟前,然后一松绳子。两个几乎被勒断气的护院还没等反应过来,双手便被捆住了。两个警察又朝剩下的那三个护院看了一眼,口中说道:“诸位都是明白人,就不用某俩再费啥事儿了吧?”

忽见两个伙伴被绑,另外三个护院大吃一惊,顿时都愣在那里。一听这话,才如梦方醒,心说道:“吔?想和老子们玩儿猫抓‘耗子’的把戏,你们也不瞅瞅某们是谁?这真是关老爷门前耍大刀,你们还嫩了点儿!”

这些人大多是“胡子”出身,哪把警察放在眼中?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赶紧伸手去掏枪。两个警察早有防备,手中早已握定刚才那两个被擒护院的驳克枪,此时正张着机头对着他们呢。

一个警察说道:“咋的?想抗法是吧?我数一二三,双手抱头,转过身去,不然休怪某们手里的家伙没长眼睛!”说完,数道:“一、二……”

三个护院虽然不服,但他们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时候不听话,他们便会以抗拒罪瞬间毙命在这两个警察的枪口之下,因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认栽了吧!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强忍不忿,只得抱头转身。两个警察抢步上前,又一一下了他们手中的“家伙”。

这一切都被站在高墙上瞭哨的护院掌班韩福看了个一清二楚,他马上跑到后宅,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边玉亭。

边玉亭正躺在炕上抽大烟,云山雾罩,飘飘欲仙,早忘了阎守诚先时告诉他边景春拿走一匹家织布的事了。听韩福说警察上门来抓人,并且下了护院们的枪,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赶紧甩掉烟枪,也不及整冠理带,趿拉着鞋便往外走。

边玉亭踉踉跄跄,甩着身背后那根“猪尾巴”小辫子,抖着山羊胡子,气喘吁吁,边走边唠叨叨道:“误会,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误会,误会呀……”

他紧走慢跑,不一会儿来到大门口,睁着两只昏花的绿豆眼,扯起公鸭嗓子朝两名警察说道:“误会,误会。两位警官辛苦了。我儿子也是警察。你们是同僚。老朽是‘满洲国’的良民,对大日本皇军和‘满洲国’忠贞不二。苍天可鉴,苍天可鉴。”

这两名警察便是先前听命于小野棒打边景春的那两个新来的警察。他们是头一次看见边玉亭,见其瘦骨嶙峋,颤颤巍巍,两只绿豆眼浑浊无光,看人目不转睛,两只眼球就像两个永远也填不满欲望的无低洞;又抖着山羊胡子,活脱一个骷髅鬼在飘动。

两个警察差点笑出声来,心说道:“活宝,一个地地道道的活宝,——货真价实的老守财奴!”

一想边景春耳濡目染,两相对照,能好才怪呢,因此暗笑道:“真是啥模子脱啥坯!有这样的老子,儿子岂能露脸?不活活把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两个警察强忍住笑,板起面孔说道:“想必你就是边先生了?”

边玉亭抢步上前,忙一拱手,说道:“正是老朽,正是老朽。家人无知,冒犯了两位官差。有得罪之处,还望看在老朽薄面,高抬贵手。老朽给二位作揖了。”说完,深深一揖。

两个警察一摆手,说道:“边先生,客气了。还请边先生看看,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是咋回事儿吧!人命关天,岂能儿戏?你的家人把他打成这样,不知道是欠你的债还是上门偷盗?下这样的狠手,简直是目无王法!以边先生的身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门前草菅人命,实在是大伤风化。另外,也着实令我等大惑不解!”

边玉亭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有道是:“父子连心,自通灵性。”此时,边景春虽然鼻青脸肿,蓬头垢面,但他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儿子。见儿子被打成这样,他差点儿摔倒了。他赶紧稳了稳神,然后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抱起边景春的头,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

见儿子紧闭双眼,微喘细气,已经淹淹一息,他只觉得心如刀绞,不禁老泪纵横,扯起公鸭嗓便嚎,口中叨叨道:“儿呀,儿呀,我的儿呀,你这是咋的了……”

听边玉亭嚎丧,又叙叙叨叨,两个警察与那三个没被绑的护院上前仔细一看,果见被打的是边景春。

两个警察看罢,心中一阵好笑。其中一个警察说道:“看来真的误会了,原来边先生在门前教子。抱歉,抱歉。是某俩多管闲事儿了。”又见另外一个警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边先生,既然你们是自家纷争,我们就不搀和了。我们是奉小野所长之命,前来送达信函的。请收好。告辞。”

恰这时,阎守诚赶来,忙上前把信接过来,说道:“两位辛苦,辛苦。”然后对三个呆若木鸡的护院说道:“还傻愣着干啥呀?还不赶快把东家和少爷扶进去?”

三个护院这才一个帮着阎守诚扶起边玉亭,另两个去抬边景春。

这时,那两个被绑的护院也被两个警察松了绑,赶紧过来帮忙。一时间护院们心中都各自揣着个小兔子,不知道将怎样面对东家。

且说两名警察幸灾乐祸,打马回转大榆树乡公所,一路上捡笑不已,不亦乐乎,暗自庆幸这趟美差意外发了一笔不小的外财,——没费吹灰之力,竟得了五把驳克枪。

经过商量,二人决定将五把驳克枪隐匿不交,一但出手,够他们两家人吃喝一年的费用了,岂有不乐的?

不多时,二人回到治安所,将所见所闻向小野作了汇报,只是不提缴枪的事。

小野听完,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下去吧。”等两名警察出去之后,又对王有财说道:“王闾长,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你回去之后,要好好安抚村民,告诉他们,边景春已经被开除警籍。对恶势力,官府是绝不容忍的。希望他们安心过日子。只要百姓相安无事,就是你的首功一件,到时候我会奖励你的。我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王有财连连称是。

小野说道:“很好,你可以走了。”

王有财从治安所出来,对着广阔天地深深透了口气,感觉像挣脱了地狱重获自由一样轻松。一路上,他体味着小野说的话,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让他心中闷闷的。

在治安所坐了几个时辰,小野反复强调的无非是一个话题,那便是怕老百姓不安定,藏头露尾,让人难以琢磨,不禁想:“难道是为正月十五那天的事儿?”想起那天的事,他激泠泠打了个冷战。

回到杨家堡,王有财并没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去了杨德山家。

进院把马拴好,听见韩贵与苗凤在东屋说话,遂也进了东屋。

见王有财进屋来,大家赶紧给他让坐。

韩贵问道:“你咋才回来呢?”王有财说道:“小野让警察扒边景春警服、把他乱棍打出治安所的话,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随后小野又派人给边玉亭送去一封信。唉,你们猜咋的?两个去送信的警察回来说,他们刚到边家大院门口,就看见边家护院把边景春打得都快断气了。你们说这事儿怪不怪?”

大家一听,都感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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