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住的是长昌阿公、长昌阿婆,和他们儿子媳妇富哥、富嫂一家。
长昌阿公整天一个人闷头干活,长昌阿婆一年中有大半年都住在女儿家。
富哥是半个聋子,耳朵不很灵光,人们都不大爱和他说话,嫌费劲。他就自己边笑边干活,倒会给自己寻快活。他结婚前听父母的话,结婚后听老婆的话。老婆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省得自己动脑筋了,过得倒自在。
富嫂的脸有些黑,但是黑里透着水润。她又爱笑,眼睛笑眯眯地对着人一瞟,象含着水要洒出来。她无论什么事都不动气,不笑的时候脸上也含着笑意。她对她丈夫好,对周围的邻居们也好。丈夫听她的话,邻居们也喜欢她,村里几个光棍也很愿意和她说话。富哥、富嫂夫妻俩妇唱夫随,平时偷偷做几笼包子卖,生意好得很。
小月塘的友生嫂李园秀,嫁过来三年,连生了两个女儿了。她丈夫是砌匠,时常也能挣到些钱,夫妻俩的感情也还好。
但友生嫂的婆婆,人称陆阿婆,是很有威严的一个老太婆,规矩多,煞气重。她要是在家,往堂屋里一坐,活象个镇山太岁,一般人都不敢进她家的门。
友生嫂她丈夫是他家里独子,没有兄弟,结了婚也没和公婆分家。婆婆就是当家人,一大家子人在她面前都服服帖帖的。
友生嫂在婆婆面前更是老老实实、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大气也不敢出的。平时婆婆在家,管得她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婆婆出去走亲戚或是上街去了,友生嫂才能带着两个女儿出来逛逛。
婆婆一出了门,友生嫂就急匆匆走出来找人聊天。脸上因为太高兴,还泛着点红。她又容易害羞,讲话又爱着急,讲着讲着结巴了,自己不好意思先笑了。
她平时难得和人说笑,就是听别人聊天也听得津津有味。无论人家说什么,她都听得聚精会神,拍着怀里的女儿,支楞着耳朵,一个字也不舍得漏掉。等别人都走开了,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
大月塘离工厂也近,有空了,叶爱香也去厂里找李宝兰玩。
宝兰家里一屋崭新整齐的摆设,亮堂堂,明晃晃,又香喷喷的。爱香看得眼花缭乱,笑着说自己象进了水晶宫了。
宝兰现在穿戴得比在娘家做女儿时还讲究。她又学厂里女人的打扮,用花手绢扎着头发,说起话来也咬着舌头,娇滴滴的。据说她的相貌倒把厂里很多女人都比下去了,所以不大招她们喜欢。
她见了爱香很高兴,摆出一碟子水果糖,又给爱香倒茶,端出来的茶碗也是精精致致的细茶碗,描着细金边,烫着金花儿。
凑巧厂里供销科的小王也来宝兰家串门。这小王也才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精精神神,利利索索。他脑子又聪明,眼眨眉毛动;脾气又好,见人就笑,和和气气的;嘴巴又会说,和谁都有话讲。见了爱香,他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一脸的笑。
爱香不由得也满脸堆上笑,和他聊起来。宝兰和小王熟得很,见了面就打趣他,说他成天打扮得象要走亲家,总是穿得那样一身整齐。
三人坐着说说笑笑,直到傍晚爱香才起身回家。
过些天李宝兰来爱香家里玩。爱香赶紧重新烧了开水,把家里的粗茶碗涮了几遍,小心翼翼地倒茶给宝兰。碰巧友生嫂李园秀也来了,见了生人话也不大敢说,一双眼睛光光的,不住地偷偷打量李宝兰。
等李宝兰走了,李园秀叹口气,对爱香说:“她那件粉红的细毛线衣真漂亮!是机器织的吧?比手打的匀称多了!那个直接穿在外面也好看,配夹衣穿也好看。”
富嫂从隔壁走过来,听她们在说那件毛线衣,就笑笑说道:“街上也有卖的,也不很贵。”
李园秀立即撺掇着她们三人一块儿去买,一人来一件。富嫂微笑着,只问梦生嫂买不买?
爱香心里也喜欢那件毛线衣,式样又时髦,领子上又镶着花,实在不错!她也想件新衣服穿,想很久了,但她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她见李园秀睁大着眼睛盯住她,心里没底,就含糊说过些天吧。
这阵子婆婆去大姑子家了,正好又有人请陈梦生去做工。爱香想着婆婆不会知道这钱,自己正好想点什么办法把它要到手。
一连做了两天工,这天傍晚陈梦生回来,叶爱香赶紧给他倒热茶。他大模大样坐下,接过茶一口一口抿着。
叶爱香含笑试探着问道:“做工累?这几天的工钱,人家……给了么?”
陈梦生也不看她,嘴里含糊答应了一声:“唔。”
叶爱香有些难为情起来,但她想到那件好看的的毛线衣,还是鼓起胆子说道:“我想买件衣服。”
陈梦生轻蔑地嗤笑一声,叱责道:“买那个做什么?当得饭吃?!”
叶爱香不禁又羞又恼,说:“你见过谁拿衣服当饭的,总要有几件衣服穿的。”
陈梦生又是嗤地一声,耻笑她说:“想穿新衣服啊?去问你娘要啊,收了我们家的彩礼,一件衣服都不给你置办?”
虽然他说得难听,但叶爱香也无可奈何,怪只怪自己的娘做事难看。衣服不买就算了吧,留着钱也好。
没几天婆婆回家了,陈梦生赶紧把钱送过去了,献宝似的,叶爱香拦也拦不住。等他回来,爱香忍不住和他吵了几句。陈梦生别的不行,一张嘴巴倒比老太婆还厉害,骂起架来也不输人的。到最后还是爱香气得哭了,晚饭也没吃,躺到床上哭了半夜。
她这里哭哭啼啼,陈梦生那边可是气焰十足。和老婆吵了架,他就在村子里四处炫耀。有人不怀好意地故意挑唆,说:“骂架骂赢了算什么本事?你打得过你老婆吗?”
陈梦生把脖子一梗,说:“我不象你们怕老婆!女人哪,就是打出来的!你们看吧,一天三顿、三天九顿,我打到她服气!你们看着吧!”
他背着手,拗着头,螃蟹似的走回家,一脚踹开门走进去,使劲踢凳子,踢得它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门口已经有几个人站着预备看热闹了。陈梦生把头一偏,等着叶爱香从里面房间出来,等着在这么些人面前打她一顿,显显自己的威风。
叶爱香出来了,她阴沉着脸,问陈梦生道:“你发什么疯?!”
陈梦生扎脚勒手,嘴巴呼哧呼哧溅着唾沫:“你这个女人少打!”
他高举着巴掌朝叶爱香扇过去,叶爱香咬紧牙齿,一步上前,使劲把他一推,陈梦生扑通往后就摔倒了,四脚朝天,象个螃蟹翻了盖。门外的人顿时一阵大笑。
陈梦生哎哟几声,在地上躺了一会,小眼睛转了几转,双手撑地爬了起来,不见了叶爱香,他瘪着嘴巴想了一想,抱起一条凳子,坐到桌子上,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突然叶爱香两手抓着一把菜刀冲过来,二话不说,举起刀就向陈梦生砍过去。陈梦生这回可机灵了,只见他呲溜一下从桌子上跳下来,撒腿就往外跑了。门外的人笑得更大声了。
桥阿婆也听见他们吵架了,过来劝了叶爱香几句,说以后不再要他们的钱了。
但叶爱香心里想想,觉得很没意思。她无精打采,垂着头半天没吭声,想起自己这样命苦,倒在床上又哭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