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天的尾巴被秋风给扫断了,秋风又被寒冷给驱逐了,就这样,冬天来了。以前,在河堤边上放牛的几个孩子退到了河后面的群山上去了。因为地处在亚热带季风气候,所以即使在冬天,这里也有常青的松柏、灌木和藤蕨,有枯死的杂草像金黄的被子一样覆盖着的大地;而由松针构成的翠绿的伞则笼罩了天空。一根根灰褐色的树干,像擎天柱,又像山岗上的一缕缕头发,笔直而精神抖擞。冬季的景色是美丽的,可冬季的天气却不会那么让人舒心了。天空阴霾,乌云早已在东方聚集并慢慢向南扩展。寒风呼啸,伴着树枝的摇摆,伴着枯叶的飘飞,咆哮声响遍了整个山林。
我衣服穿得多,不冷,我不跟赵良一样,穿那么少,风稍稍一吹,他便会全身打战。他抱着双臂蹲成一堆,躲在一个斜坡下。李小婷虽然穿了两件棉袄,但都又旧又破,没什么温度,她的手又红又肿,有几个指头都被冻伤了。她躬着身子不停地运动,不断地呼出热气来温暖那双冰冷得快没知觉的小手。我也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蹲着,我不是由于冷,我是因为害怕才发抖的。
天空现在全是灰蒙蒙的一片,白天就跟夜晚一样黑。忽的,一道巨大的支形白光一闪,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我当时就吓得捂着耳朵跪了下去,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我本来是要嚎啕大哭的,但奶奶常常跟我说,打雷的时候千万不能大声说话,尤其是大哭大叫,不然雷公是会劈了我的,所以我只好抿着嘴,默默地在流泪。突然,我向后一转,以为有什么东西一直躲在暗处悄悄地监视我。狂风一起,我的心就砰砰地剧烈跳着,仿佛背后或侧面会闪出个妖怪来。于是我左顾右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四周。然而,在阴暗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渐渐向我靠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呆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影子停了一下,一双发着黄光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我。我一下子就给吓傻了,我张着大口,瞳孔也散开了,我的心脏趋于静止了。
“哞——”牛叫了一声,却把我吓得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赵良,救命!救命啊——救命——”我失魂落魄地喊着。
“我在这,我在这,文杰,我在这——”赵良应道。
“赵良!赵良!”我搂着赵良放声痛哭。
“别怕——别怕!”赵良拍着我的背说,“李小婷呢?李小婷在哪?她一个人也很怕的。去,我们去找李小婷,我们不能把她丢下。”他拉着我走了起来,“李小婷,小——婷——”
雨下了起来,雨点拍打着树叶发出“沙沙、嗒嗒”的声音。大滴大滴的雨从天空上降下来,银白的、晶莹的雨水好似一根根针一样扎着这两个孩子。我把头缩在了赵良腋下,赵良则用上衣罩着头,声音有些发嘘地唤着李小婷的名字。
“赵良,我冷。”我的牙齿打起了磕碰,“我冷,我好冷啊!”
赵良用上衣包着我说:“搂着我,搂紧点,这样你就不会冷了。”其实,赵良比我还冷,他只有一个好小的棕色马甲和一件袖口破了的棉衣,如今,头上的那件外套又包在了我的身上,所以他的手和后颈都被冻得白里透青了。但他心地善良,有责任感,他知道他是这里年龄最大的人,因此他有照顾文杰和李小婷的义务。他还在不停地唤着李小婷,他多么希望雨会停,风会住;他多么希望他能有个火炉,这样就谁也不会冷了。那时的他是多么聪明啊!
“赵良,赵良,我在这里!”李小婷头上戴着一顶她用枯草、树叶和枝条编成的一个大草帽。“快,到这边来,那儿有个山洞,可以躲雨,快点!”她挟起了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的赵良。
的确,在一座小山的前面,远远望过去就像一个小凹口或一块灰色的石头,但你只要走近它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六米来深,二米来高的小山洞。很明显,这不是个天然的山洞,从洞壁的凿痕和泥土的颜色可以看出,这是个人工洞。至于人们为什么来挖这个洞,而且没挖多深便放弃,是谁也不会知晓的。也许是当地窖,也许是用来藏身,或者更多的是为了黄金。这里曾来过几位中央勘探家,于是就有许多人在山上掘洞,但他们都错了,勘探家来测的只是地质构造,并不是黄金。
三个孩子挤成一团,躲在这个曾予以别人希望,现在又予以他们希望的山洞里。本来是我坐在中间,由李小婷和赵良抱着,因为我最小,胆子更小。可是在洞里没坐多久,李小婷就发现,抖得最利害的不是文杰,而是赵良。他的嘴唇开始发紫,而且在不停地颤动,他的脸色很难看,没有一丝血色,像死去的人那样又白、又冷、又僵硬。
“赵良,赵良!”李小婷叫了叫他,但他只是勉强地睁了睁眼,接着又昏昏地闭上了。李小婷不放心,摸了摸他的头,发现它很烫手,她又摸了摸他的衣服,她才知道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湿了。“文杰,来!坐过去,让赵良坐中间,抱紧他,他太冷了!”她说完便坐在赵良旁边把他搂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雨水从山上流进了洞口,有的还从洞顶上渗了下来。刚才还有一点温暖的洞里现在全被寒冷给侵吞了。
赵良睡着了,我睁着泪汪汪的眼睛伤心地望着洞口。我愁绪满怀,在想着雨什么时候能停,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要吃热热的、香喷喷的饭,要烤熊熊的、烧得很旺的火;我还要美美地在暖暖的、舒适的被褥里睡上一觉。我现在很想念我的爸爸妈妈,很想见见他们,要是他们马上就出现在我面前该多好!哪怕是见到他们中的一个影子也好,但这是不可能的。雨正狂乱地下着,我正身处荒野,这一切是如此的现实,以至我的泪珠一个接一个不住地滚出眼眶。
“文杰,文杰!”李小婷拉着我手以一种可以穿透一切的目光望着我说:“文杰,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我们都不能放弃我们的希望,只要我们坚持,那么一切都会变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她使劲捏着我的手,仿佛在给我传输勇气一样。
我被她所表现出来的勇气给征服了,透过她的眼睛,我好像看见了一片阳光灿烂、百花齐放、鸟儿欢歌的地方。我在那里找回了自己。我擦了擦脸,默默地点了点头,提起那只捏着我的手在我们之间举了举,那是加油的表示。李小婷冲我笑了,我也笑了,两只手捏得更紧了,它们在相互鼓励,相互支持。
一个人,一旦有了一种信念,有了一个目标,那么他便不会过多在意外界的环境,因为他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该去往哪处。现在,就让我与李小婷一起携手来对抗这恶劣的天气,我毫无畏惧,胜券在握。因为我明白,只要我肯努力改变现状,就一定会有所收获。我会用泥巴把流进洞里的水堵住,会把盖在我们头上挡雨的衣服更多地去往赵良和李小婷两个人身上移;我还会挖一条小沟让洞里的水顺着它流到低处。总之,我能改善的,我尽力去改善。
当我正在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有某个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这个人的声音很像是我父亲的。
“文杰——文杰!”我的父亲刘保锋正心急火燎般地找寻着自己的儿子,“文杰!文杰——你在哪啊?”
我一听是父亲的声音,赶忙应着:“爹!爹!我在这,这在这!”我一下冲出了山洞,“爹,爹!我在这,我在这!”
当父亲循着我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马上就把父亲抱了起来,双臂死死地缠着他的腰,一刻也不肯松开。
“孩子,不哭,不哭!爹在这,爹在这呢!”父亲捧起了我,“孩子,李能的女儿李小婷呢?她在哪?她的父亲还在找她呢!(他与李能是分开寻找的)”
我擦了擦眼睛,“我们在那个洞里,那边。”我指着洞口说。
“快,把斗笠戴上,我去找李能兄,叫他别乱找了,李小婷在这里。”他放下了我,“孩子,乖,现在到洞里去,爹一会就回来,一会儿就回来!”他拿开了紧紧圈在他脖子上的手,“回去,啊,回去!”
我不情愿地往洞里走着,我一步一回头,只听见父亲叫着李小婷爸爸名字的声音在山林里回荡。
“是不是我爸爸来了?”李小婷又惊又喜地问着。我会心地笑着点了点头。
“李小婷——李小婷!”不久还显得遥远的声音一下就回响在山洞里了,“啊,我的乖女儿啊!你可担心死爸爸了!”李能捧起女儿亲个不断,李小婷则搂着爸爸的脖子幸福地哭了。
“文杰,这是谁?”父亲指着赵良问。
“这是赵良,就是——就是——”我想着赵良父亲的名字。
“赵大胖的儿子?”
“嗯!”我肯定地应了一声。
“他怎么也在这?他爹也真是,孩子这么久在外面不回来也不担心!李能兄,你看——”父亲望着李能说。
“快,别迟缓了,他正发着烧呢,不轻啊!唉,穿的也太少了!李小婷,你戴上这个斗篷,跟着刘叔叔一起,我背着他回家,好吗?”
李小婷使劲地点了点头。于是李能叔叔和我父亲便在归路上轮流换着背赵良。值得可喜的是,赵良没得大病,吃点药,睡两天就好了。而我在经历了那次事故后便没有放牛了,我下半年就上学了,我已经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