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大黑马之死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那一刻,吕天逆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挑,随后他转过身,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雪色身影。
神漠手执长剑,神色深深,发鬓微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真要用一句话形容吕天逆现在的心理感受,那就是把一碗素汤加了酸菜黄连辣子半瓶醋然后一饮而尽的酸爽感,他心中木然想着你个白痴之前干什么去了拖到现在关键时刻才迟迟出现,不过他也明白,这次来就是为了给神漠做嫁衣的,所以哪怕心里不爽他倒也干脆道:“这里结束了,我们一起把他们带回去。”
神漠却仿佛恍若未闻一般,他走向奇奇,注视这这个小男孩脸上怨毒仇恨的神色,声音轻柔道:“你……刚刚说什么?”
吕天逆心中悚然一惊,他厉声道:“白痴!你要干什么?他是左贤王的儿子!”
神漠走到奇奇面前,低下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看着他的小脸,眸色越来越奇异。
天才,在世人的定义中往往不容于世,性格上有些怪僻异于常人,而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天才,往往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在日常的表现就是这种人看起来十分正常,但一旦被戳中他心中的那一点,他就会如得了癫痫般颤粟起来,把周围正常的一切都毁的一干二净。
在吕天逆的心中,神漠一直就是一个看似正常的神经病,所以他一直对他警惕防备到了极点,只怕这个神经病一时不察骤然发疯,拖着整个东境给他陪葬。
现在这个时刻,吕天逆当然容不得闪失,他一瞬间加快脚步,闪到了神漠旁边,冷声道:“你个白痴你要干什么。”
神漠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让吕天逆心中一紧,他不知道神漠刚刚在幻境中见到了那血海深仇的制造者,只觉得这家伙很不正常,不过他也是对的。
“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神漠注视着奇奇,轻声细语道:“你要复仇吗?”
复仇,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词语,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个词语所包含的意义,而奇奇却不知道,他怨恨地睁大眼睛,厉声喝到:“你们杀我父王,毁我家园,有朝一日,我必然要把你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这是个很好的词。”神漠轻声说,俊美的脸上浮现几丝疯狂的色彩:“我很喜欢这个词。”
“但我觉得,你的恨意还不够。”
“恨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能够支撑你的生命,你的修行,你的世界,而你……需要这种力量。”
神漠轻声说,像是在透过奇奇看年幼的自己,他转过身,手指一动,长剑如白色闪电一般疾驰而出!电光火石之中,那两名部落首领只觉得脖颈微凉,下一秒就倒在地上,头颅瞬断。
“这份力量,能够让你杀掉一切妨碍你的人。”神漠缓缓转身,对看呆了的奇奇道:“这就是恨的力量。”
吕天逆眉头越来越紧,他已经发现现在的神漠精神状态很不正常,更糟糕的是他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元气,一时半会打不过这个立地境上境的疯子。于是他只能搬出鸡毛道:“你想干什么?别忘了陛下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如果妨碍到我,陛下又是什么?”神漠平静道:“不过你说对了,确实还有陛下的命令。”
没等吕天逆松一口气,神漠伸出手,握住奇奇的脖颈。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如草原上白色的月光。
“既然永无复仇之可能,不如现在怀着恨意死去,这样比较幸福。”
咔嚓一声,什么脆弱的东西在他的手中断掉了。
吕天逆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雪白,比他的衣衫还要白。
他不假思索地抽刀砍向神漠的手,但依然晚了一步,神漠白皙修长的手上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与此同时一双碧绿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一阵寒意从吕天逆背后嗖嗖而上,他缓缓道:“你……有病。”
神漠平静松手,抬头道:“这样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你个白痴我为什么要在乎他解脱不解脱,你的脑子里都是什么鬼东西?我们是来把这群匈奴带回去的你不知道吗?你杀了他们的小王子你怎么还会认为他们会听你的话?你懂不懂什么叫鱼死网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这是草原!匈奴比兔子凶猛数倍!”
吕天逆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却骤然沉默下来,他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是处于多么可笑的贵族情节才会在战场上满足敌人的愿望或者你自己的愿望,我只知道我是东境的军人。”
“我的一切考虑都是为了东境,其他的无关紧要。”
言词之中,他面无表情地抽出了那把刀,对着那些流泪不已的匈奴和他们手上已经握紧的锋利武器道:“来战。”
事情总会被推到最糟糕的地步,而这种糟糕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这个认知让吕天逆恼火异常,他一刀破开几名匈奴的攻击,对他们大声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们都可能听不进去,但你们并没有胜算,现在投降还能多留下几人性命!”
然而正如他所说,沉浸在悲伤和愤怒之中的匈奴是听不进任何话语的,更何况他们刚刚在他们面前斩杀了他们的希望,这种违约的行为让可信度一下子降到了最低。
神漠道:“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大不了就在这里把他们全部都杀光。”
吕天逆已经不想再搭理他,心中冷笑道你以为那些夸张的传说是真的你一人就能杀死一万人?况且你怎么不想想如果在这里把这些妇孺孩童全部屠尽,那些被关押在东境的俘虏难道就会一心一意归顺大周?
总会有白痴以为会,吕天逆对这种白痴从来不想多费口舌,他的刀上忽然光芒大作,强大的天地元气席卷起来,他一刀狠狠斩向地面,夹杂的强大气流让几名匈奴飞了出去!
地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刀痕。
刀痕如一条分水岭,将匈奴拦在其外。
吕天逆面无表情地对那些惊魂未定的匈奴道:“我很能理解你们想杀死我和那个白痴为他报仇的心情,不过请想想你们已经死去的人和被关押的人,如果你们现在反抗,后果如何都难以预料,所以请理智清醒一下,为自己的未来多考虑考虑,毕竟,只有活人才有资格谈未来。”
“现在请好好考虑一下,然后考虑结束以后,那些还想要复仇寻死的人,请越过这条线。”
又是一片如死寂般的沉默。
正如吕天逆之前所说的那样,热血可以在某种时刻使得人失去理智,但在冷静回归脑海后,他们又会选择最理智的选择,就像刚刚,无人应答。
现在也一样。
吕天逆很满意这种没有出头鸟的情况,他点点头朗声道:“大周一向守信,对于某些人做法不当,陛下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匈奴沉默地接受了他的说法,虽然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大周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死去的王子杀掉一个修行者年轻一代的领头羊,潜力无限的未来大周支柱。
神漠同样也知道。
他的嘴角蔓延出一丝无声无息的讽刺,这份讽刺在他看到吕天逆三言两语就稳定了之前近乎疯癫的匈奴,并准备立刻带着他们启程回东境时,达到了最大。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
右手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是某人刚刚砍下的一刀。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冷遇过。
神漠是万众瞩目的天才,就算是在京城那个豪强聚集之处,他亦是众人的中心,因为他是神家的继承人,是百年一遇的修道天才,是陛下看好的年轻才俊。
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受陛下之命来到了东境,想要在这里一展峥嵘,斩杀左贤王和军师,救东境人民于水火之中,却发现……自己根本排不上用场。
东境的人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看似软弱无能的洪将军其实老奸巨猾,胆怯的校尉将领心中自有丘壑,连一个默默无名出身山野的村夫都折了他的脸面。
这和神漠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他发现那个如花朵般绽放的少女有与她尊贵身份相匹配的强大实力,眼里却只看得到那个村夫时,他觉得自己很难再忍耐下去。
他想到了中年人之前说过的话,他想到了自己说过一定要杀了他。
“……人在失去重要的东西后很容易害怕,然后妥协……”
神漠的眉头微微挑起,越挑越高,越挑越高。
他开口道:“吕天逆,我说过我要杀了你。”
吕天逆一顿,转身面无表情道:“你想干什么?”
神漠微微一笑道:“我现在后悔了,我决定不让你死的那么轻松。”
话音未落,未等吕天逆反应过来,神漠脚尖轻点,身影快如闪电,朝某处疾驰而去。
……
……
在草原逐渐亮起的天色中,两道身影在草丛中一闪而过。
夜晨曦白色的裙摆如同花朵般绽放着,她紧紧闭着眼睛,感受着那道熟悉的气息。
按理说想要在短时间里追上那两人近乎不可能,但督主毕竟是破云境的高手,修为深不可测,速度非同寻常,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就锁定了位置,快速的赶上。
在路过吕天逆之前战斗的地方时,督主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被破坏的阵法残骸微微挑眉,略带赞赏道:“他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几分。”
要是在往常,夜晨曦肯定会为吕天逆的优秀欢呼雀跃不已,但此时她忧心忡忡,只看了一眼便道:“他肯定受了很重的伤。”
督主不悦道:“你们女人就是这般无趣,战场之上哪里有不受伤的道理,千刀万伤才能磨练出一个好的战士,别说是他,就是我当年受的伤难道还少了?也就是你天天泡在舞房里,不问外界世事……”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夜晨曦的眼眶红了起来。
这些事离她很远,又很近,她以前可以不去在意,现在却不能不在意。
夜晨曦沉默地抹了抹眼睛,咬牙道:“我也会成为一个好的战士,但是这不妨碍我为他的痛苦而流泪。”
督主看到她原本肤如凝脂的手臂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沉默了片刻,道:“继续赶路,我会加快速度。”
……
……
神漠的速度很快,很迅速。
在一瞬之间,他就到了他想到的东西前。
那是一匹大黑马。
那匹马很大,很壮,正在百无聊赖地吃草散步,看到神漠出现在它面前,它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对他发出了威胁的吼声。
神漠看着这匹曾经故意颠簸导致他伤势加重的畜生,神色诡秘难言。
吕天逆已经反应过来,心脏骤然紧缩,立刻朝着神漠飞驰而去,同时拔箭一箭射去!
神漠恍若未闻,他转头,对着吕天逆露出了一个恶意至极的笑容,右手一动。
一剑落。
鲜血喷射出来,染红了草原。
黑色的箭矢从吕天逆眼前划过,但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倒下之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停下了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步伐越来越乱,越来越抖。
神漠微笑着收回剑,欣赏着他的表情道:“这是你应得的。”
与此同时,两个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夜晨曦和督主直面了这一场景,表情各异。
吕天逆缓缓走到大黑马身边,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它尚且温热的身体,泪水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已经流出。
他慢慢抬头,看向神漠,像要把这个人完完整整地看进眼里,他沉默许久,道:“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