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退兵
风雪月沉默了良久,几乎无法抑制眼中的赞赏之色,他仔细打量吕天逆,叹道:“可惜了。”
吕天逆挑眉道:“可惜什么?”
风雪月道:“你不修魔,实在是可惜,以你的资质,必然是修魔的好材料。”
吕天逆道:“有人说我是下下之姿。”
风雪月不假思索道:“他一定是个白痴。”
随后两人都看向了同一处,那里传来的粗重呼吸声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在听到他们刚刚的谈话后,那呼吸又因为愤怒急促起来,因为他就是那个某人口中的白痴。
神漠极其艰难地从地上起身,盯着吕天逆寒声道:“为什么你能修行?”
吕天逆眉毛一挑,微笑道:“我说过,我想修行,所以我就能修行。”
神漠显然也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脸色变得极不好看起来,他当时讽刺那厮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现在竟觉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他越是如此越是恼火。因为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想修行就能修行你以为你是天道的儿子?神漠被人叫了十八年的天才,天命所归,心中隐隐也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是天命所归,如今被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家伙更压了一头,心中却是涌上无数不服起来。
吕天逆看着他的脸色隐约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也懒得管,只是转头对风雪月道:“现在你知道,你拦不住我了。”
风雪月微微挑眉,正待说些什么,脸色忽然一变,他胸口挂着的联络符箓开始滚烫,这是麒麟发出的急救信号!
麒麟也是立地境上境的高手,东境竟然有人能威胁到他?符箓不断发烫,风雪月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按捺不住,将符箓拉出掰断,在符箓断裂的那一秒,一阵强大的天地元气在他四周卷起,那竟然是有价无市的传送符!
吕天逆根本就不想和风雪月这种层次的高手决一死战,所以他一见对方不再攻击就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可他忘了在场还有一个正道的正义人士,神漠一见风雪月要走就双眼发红,不顾自己重伤在身就握剑扑了过去!刚好被卷入符箓之中!
风雪月眉毛微扬,望着朝自己跌跌撞撞扑过来的少年,嘴角忽然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扼住神漠的喉管,靠近他的耳边以只有他能听见的耳语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放过你?”
神漠被扼地连话都说不出,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张秀美的脸,心中的疑惑也在不断扩大,他之前就重伤昏迷,但对方却没有趁机杀死他,也没有吞噬他的血肉,神漠当然不可能傻到以为这是魔宗中人忽然发了慈悲,这必然有另一个缘故。
风雪月看着少年英俊透明的脸上因为极度的不甘扭曲起来的表情,忽然微笑道:“因为你是那个人的猎物,所以我不能杀你,你还不知道吧,那个人......在魔宗。”
神漠的瞳孔骤然紧缩!不等他反应过来,风雪月就毫不留情地把他甩出了符箓范围之内,随着一阵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原地空无一人。
狂风扫落叶,神漠失魂落魄地待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发出了绝望的喊声:“不!!!”他猛地转头怒视吕天逆:“你为什么要放走他?你竟然包庇魔宗的人!”
吕天逆一时间也是无语,不过他一向是你白痴我就懒得说的典范,所以他面无表情地收拾好了东西,带上那两颗珍贵的头颅,朝着山峦之外走去。
神漠见他这般态度不由气血上涌,几乎要吐出一口鲜血,他咬牙厉声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这种屁话吕天逆十八年来听了无数回,一天不听还有些不习惯,不过说这些话的人的头颅一般都被他现在提的两颗一样斩下,所以他一向当其放屁,现在不过是说这句话的人身份高贵一点,实力厉害一点,不过想杀他的人一定会被他提前杀死,这是不灭的天理。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去了东境军营,所以麻烦你不要在哪里浪费时间,当然你就算浪费也浪费不了什么,因为你现在已经差不多废了。”
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听到清晰的刻薄话语,神漠还是没忍住,一口血喷在了他本应雪白的衣衫上,如一朵血花凄婉盛开。
......
......
风雪月瞬间出现在东境军营之中,胸口血气动荡不止,传送符不是普通人想象中那般万能的东西,它不但造价昂贵,距离有限,容易失误,而且传送者的身体会在急速的空间穿梭中受到极大的损伤,如果是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承受不住,风雪月仗着魔宗体质强悍的缘故生生抗了过来,却也受伤不轻,之前被吕天逆埋下的刀气都暴裂起来。
不过为了救麒麟,这一切都值得,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到在地上颤抖的熟悉身影时他不由脸色一变,几步上前,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外伤。
“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这样?”
麒麟艰难地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人,风雪月这才看到对面那个小姑娘,她的身形太娇小,又没什么气息波动,刚刚心急如焚的他自然忽略了过去,但此时一看,却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感受到了麒麟刚才的感受,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处血脉,都那样的欢欣鼓舞,都那样的期待万分。
他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风雪月与一心痴于修道的麒麟不同,他了解魔宗的很多密辛,能判断自己现在处于什么状态是为什么,但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惊惧地说不出话来。
血脉与血脉之间是有等级差距的,高等级对低等级天然克制,好比左贤王与金庭王帐,但在魔宗之中,这种差距其实并不明显,更详细一点来说,魔宗的血脉等级只分为两级,宗主,其他人。
这个小姑娘一脸的茫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甚至没有运用自己的血脉之力,她的血脉还没有觉醒——这样的认识让风雪月心中涌上无言的恐惧。
这种无意识,不自觉的对他们能造成压迫的情况,必然不是偶然。
如果没有刻意运用,没有觉醒血脉,却还能对两个立地境造成这样的压迫,只有一种可能,但这个可能太过荒谬,一方面只能说明这个小姑娘是绝对的上位者,天生的顶端。
另一方面,魔宗只有一个人,是真正的上位者,可是在很久以前,还有一个人。
据说他们是夫妻。
风雪月浑身都颤粟起来,他扶住麒麟,颤抖道:“您有什么命令吗?”
夜晨曦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其实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刚刚那个叫麒麟的少年出现开始,她就莫名的有些兴奋,有些欢喜,明明才刚刚遇见,就有种相熟了很久的熟悉感,这让她很不适应,她并不知道这是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在作怪。
而此时此刻,她体内那天生就处于上位的,居高临下的血脉让她下意识说出了那句话:“我想要守护东境。”
这句话听上去很不像一种命令,但风雪月第一时间就听懂了,他半跪下身,长发垂地,朝夜晨曦深深行了一礼,然后抱起麒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夜晨曦眼前。他们将毫不停歇地离开草原,一直疾驰数里,到能平息血脉里的命令为止。
夜晨曦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双眼追随着那两个少年离开的方向,神情越发茫然起来,血脉里那种因为见到了同宗而起的躁动慢慢平息起来,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为了驱逐这种莫名的难过,她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了吕天逆的名字,眼睛越发明亮,她朝着危险的外面冲去,被血染红的白裙看上去分外震撼。
......
......
吕天逆不是一个很冷酷的人,他冷酷起来不是人。
在打仗的时候他一般都很不是人,为了救更多的人。
所以此时他根本不管神漠受了多重的伤,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赶紧回到东境军营,用手中的两颗头颅中止这场战争,所以他要赶路,以最快的速度。
随着一声长鸣,大黑马快速地从广阔的草原中跃了出来,鸣声带着无尽喜悦,吕天逆笑着拍了拍它的头,跃上马背,对神漠道:“快上来。”
神漠嘴角微抽,神情十分复杂,吕天逆平静道:“我只说一次,你要是不上来我就说你死在左贤王手里,要不是东境战况未定缺少战力你以为我管你死活吗?”
时势比人强,神漠毕竟不是真正的白痴,他上马后发现这头畜生特意跑得极为颠簸,震得他伤口鲜血直流,他闭眼冥想片刻,冷冷道:“我要杀了你。”
吕天逆头也不回道:“随便你,反正也不可能。”
身后沉默了片刻后又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什么?”
神漠看着少年并不宽厚的背脊,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打压这么多年,但是你现在能修行就一切都不一样,第三境的修行者必须进京,如果你在离京城如此之远的东境都被打压至此,你以为你能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恐怕是刚刚进城就丢了性命。”
“你是怎么能修行的,经脉全断竟然能够连上,你以为会有多少宗派会想要弄明白你的秘密,你又能在他们手里撑过几回?”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京城,当然,你也反抗不了。”
吕天逆沉默片刻后淡淡道:“你废话很多。”
“我想我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神漠亦淡淡道,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你有很多秘密,不过我并不关心你的秘密因为我也有很多秘密,但是我有能力去保护这些秘密而你没有,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某些潜能,所以我愿意帮助你。”
“前提是成为你的部下?”吕天逆嗤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我们好像已经讨论过一次了。”
“那次是玩笑,这次不一样。”神漠凝视着少年的背影道:“如果你答应我,我向你保证,动用神家所有的势力,我会替你查清你的身世。”
不愧是大周上下看好的少年天才,在短短接触之间凭借几句话语就摸清了吕天逆最想要的东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神家的势力,确实也有这个可能。
但是......吕天逆笑了笑,他望着落日时被晚霞照耀的灿烂到了极致也美丽如昂贵动物皮毛的草原,笑道:“不用了。”
神漠眉毛骤挑,他压下心中怒气道:“为什么?”
“第一,富贵险中求,我想要的,我自然会得到,第二,我喜欢自由。”吕天逆看着美丽的晚霞,微笑道:“我不喜欢被束缚,所以我不会服从任何一股势力。”
“但是你依然在东境待了这么多年。”
“那是因为我有必须要杀的人,他们杀了我的伙伴,我必须为他们报仇。”
“仇恨依然是一种束缚。”
“也许吧。”吕天逆平静道:“但是我依然感到自由,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而是你自己怎么觉得,你觉得值得就值得。”
神漠沉默片刻,想到了这些年他每一夜被噩梦惊醒的痛楚,每次想到那人刻骨铭心的愤怒,那是否值得,是否疲惫,只有在他杀了那人之后才知道。
他寒声道:“那我还是要杀了你。”
吕天逆这次回答的没有一点犹豫:“那不可能。”
......
......
在夕阳落山时,东境军卒与匈奴的弑杀已经到了尾声。
五千对两万,能坚守到此时已是不易,然而看着那些逐渐占领东境的匈奴,每一个军卒的眼里都充满了茫然不甘的愤怒之色。
为首的匈奴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对阻挡了他们这么久的大周人有些佩服,但他依然抑制住了心中这种情绪,准备下达最后的进攻指令。
就在这时,一样东西被丢到了地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吸引了整个东境的人的视线。
匈奴将领一时间怔住了,因为那样东西实在太过熟悉,让他不敢置信。
一个少年,骑着黑马,出现在众人的眼里。
在看到那少年的那一刻,一直镇守疲惫不堪的东境军卒眼睛纷纷亮起,东陵长空心情激动之下长矛脱手而出。
认出那少年的匈奴开始发出惊呼,在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后又变成死一般的寂静。
吕天逆举着左贤王的头颅,确认所以人都看到后,轻轻一甩,那尊贵的头颅便和地上军师的头颅一起出现在了匈奴首领眼前。
他以平静又让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他们死了,退兵,不然死。”
一片死寂。
匈奴将领张了几次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所有同族的表情也一样茫然。
他忽然感到,他们明明还占着上风,却感觉军心已散,颓势不可挽回。
他默默地看向那少年,忽然也感到了无言的疲惫,这就是黑色死神,他想,与死神为敌者,必亡。
一只颓然的手,作出了颓然的指令。
匈奴大军缓缓退去。